她喜歡親嘴,尤其喜歡舔男人的舌頭。閱讀М
每個男人的舌頭都有不同的味道,大部份舌頭帶點鹹味,少數帶點苦味,極少數的有甜味,若遇到老煙管,特有的嗆鼻味不在話下,但來到妓院中的男人,最多的自然是酒味。再細細分辨,微末處又大有不同,有些像是海鹽般的咸,有些是淡淡醬油的味道,有的像苦艾,有的像未熟的杏仁。
對翠環來說,舌頭的味道就是每個男人的「原味」,這味道會變,但總是有,這世上沒有純淨無味的舌頭,就像這世上沒有純淨無瑕的聖人一樣。
是人,就得沾點齷齪。
據說有些□□是不允許嫖客親嘴的,說是要給未來丈夫留個乾淨的地方,就算不是嘴巴,總也有些地方是不許嫖客觸碰的禁地。翠環認為這種說法太不認份,莫說□□贖了身,多半是回來重操舊業,頂多是跟老鴇拆帳的抽頭好點,退一百步說,都娶了□□回家,還在乎你哪一塊乾淨?
說穿了,只是想少花功夫服侍客人。
所以每次客人進房,還沒掩上門,她就搶上堵住客人的嘴,兩舌交纏時,她便會細細探究這條舌頭的味道。於是她顯得格外殷勤,加上她總是眉開眼笑迎合客人,嫖客們對她的服務讚不絕口,所以翠環的客人總是比她外表看上去該有的要多。
唐二少看見翠環時,翠環正笑著。翠環看見唐二少時,唐二少卻是緊皺著眉頭。
他痛得表情猙獰,錦衣的胸口處裂了長長的口子,扣子崩斷了兩顆。她聽見中庭傳來重物摔落聲,不是太響,然後門被猛力撞了一下。翠環開了門,就看到了唐二少。
唐二少只說了一句話:「救我……」就倒在翠環身上。翠環匆忙環顧四周,見沒其他人,將門掩上,將唐二少扶到床上躺平。
唐二少深怕這個□□大聲呼叫,喘著氣補了一句:「別聲張……」說完這話,他一口氣喘不上來,悶悶地咳了幾聲,生怕驚動了什麼似的。他以為翠環會驚慌,卻聽到翠環噗嗤笑了出來,隨即俯身吻向他,唐二少正惱怒這名□□不知輕重,翠環的舌頭已經滑入他嘴裡。
他剛想伸手推開她,翠環突然仰起身來,快步走去開了門,朝外瞥了一眼,立刻關上房門,回到床前,替唐二少蓋上棉被,又將簾幔放下。唐二少知道有人來了,心裡一突。
隔著簾幔,他見翠環取下髮簪,撩起裙子,似乎輕哼了一聲,還沒看真切,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翠環插好髮簪,上前開門,問道:「急什麼?張大哥,有事?」
似乎是妓院巡堂的守衛,唐二少心中一凜。除非有交情,否則妓院怕惹麻煩,絕不會收留像他這樣負傷而來的客人。對頭只怕還沒走遠,離開這妓院,凶多吉少。
只聽外頭一個粗獷的男子聲音說道:「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翠環道:「外頭響了一聲,我開門一瞧,是只瞎雁撞上了廊檐,又撲撲地飛走了。」
她擋住了門口,唐二少看不清外面的人影,外面的人自也看不清唐二少。
門外那人又問:「沒別的事了?」
翠環回道:「還能有什麼事,採花賊嗎?」說完咯咯笑了幾聲,「群芳樓又不貴,有這本事,犯不著。」
門外那人突然厲聲道:「那你門口這攤血是怎麼回事?」
唐二少這才想起自己從廊檐上摔下時確實嘔了口血,他當時心急,抹了嘴就敲門。留下這麼大的破綻,看來這番是躲不掉了,他正自懊惱,卻聽翠環說道:「唉,張大哥你凶什麼?這麼大聲,羞死人了。」門外那人道:「你什麼意思?」翠環道:「不就……就那點血嘛,唉,你……」她作勢要關上門,那人卻一把按住,問道:「你說清楚,什麼意思?」
翠環又咯咯笑了起來,說道:「問你老相好去,別在我身上花心思,省這點錢,富不了你的。」
那人算是聽懂了,狐疑地問道:「上個月明明不是這日子?」
翠環笑道:「誰家親戚是按著日子串門的?要不也不會白糟蹋了我這裙子。」說著,她往自己的裙下一指,「我還來不及換衣服,你就來敲門了。去去去,別在這瞎鬧騰。」
翠環一推那男子,對方卻似乎還不想走,翠環問道:「又怎麼了?」只聽那人說道:「翠姑娘,不是信不過,我是怕有人闖進來,彭老丐怪罪下來,我擔待不起。」
翠環道:「你想進門,挑個日子找春姨不就得了?難道真有採花賊,我還讓他白嫖不成?不信,你自己瞧。」說罷,她將裙子一把撩起。「看夠了沒?你要再鬧騰,我讓春姨來收拾你!」
那人聽翠環要喊人,似是怯了,忙道:「不用不用,我就瞎操心,沒事!翠姑娘你休息!」說罷退了出去。翠環氣沖沖地關上門,唐二少心上這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只見翠環走到桌邊,身子似是晃了晃。她倒了杯水,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顆紅色藥丸,拉開簾幔,將藥丸與水一併遞給唐二少。唐二少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翠環道:「這兒只有壯陽藥,有沒有用?」
唐二少搖了搖頭,只喝了半口水便覺喉頭髮緊,再也咽不下去。他盡力調勻內息,傷勢卻比他想像中更為嚴重。
翠環拉了椅子,坐到床沿,屈起食指抵著上唇,定定看著他,又噗嗤一笑,笑得齒齦都露了出來。
唐二少有些惱火,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他瞪了翠環一眼,見她雖然在笑,額頭上卻不停冒著冷汗,心想這□□雖然輕佻,為了救我受驚不小,自己若能活命,定要好好重酬一番。又想:「要不是她今天剛好來月事……咦,怎地這麼巧?」這一轉念,想起適才翠環古怪舉動,唐二少不由一驚。
翠環道:「我叫翠環,這是花名。」她竟然自我介紹起來,「你不用說話,聽著就是。」
她接著說道:「群芳樓是丐幫的物業,你對頭就算追來也不敢硬闖。你跟彭老丐有沒有交情?要是有,我跟春姨說了,通知人來接你。」
唐二少搖搖頭。唐門跟丐幫雖同為九大家之一,但交情不深,這次被人暗算,也不知仇家是誰,如果丐幫跟對頭有勾結,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翠環想了想,轉身把燈吹熄,上了床,唐二少被她一擠,牽動傷勢,全身都疼,只好縮到一旁。
翠環道:「明天你稍好些再說吧,嘻嘻……」說完又笑了起來。唐二少不懂到底什麼事這麼好笑,但他倉皇半夜,到此總算稍稍安了心,不由得沉沉睡去。
第二天,唐二少睜開眼,翠環梳洗已畢,見他起床,將一盆水端到他面前,問道:「擦把臉?」說完也不等他回應,洗了帕子替他擦臉。冷水觸面,唐二少精神稍好,翠環拿了包藥材攤在他面前,問道:「你懂不懂藥?自己挑點。」
說到用藥,誰比得上四川唐門?這些藥唐二少自是認得,只是都是些調經止痛的中藥,種類既少,也不對症。唐二少輕聲道:「我有銀子,我開方子,你替我去抓藥。」
翠環笑道:「不行。」
唐二少問道:「怎麼不行?」
翠環道:「你的仇家知道你傷得重,猜你走不遠,你猜他會上哪兒找你?」
唐二少道:「撫州藥局這麼多,他能全顧著?」
翠環道:「顧著我便行了。」
唐二少道:「顧著你幹嘛?」
翠環道:「昨晚那巡堂的被你對頭收買了,現在只怕對我起了疑。」
唐二少倏然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翠環又噗哧笑了出聲:「我就知道。」
唐二少再次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忍不住問:「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翠環道:「我是□□。賣笑賣笑,我不多笑點,客人不高興,生意就好不了。」
唐二少慍道:「我不是來買笑的!」
翠環挑了挑眉,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來跟你說笑的。」
唐二少聽她話里有玄機,暗自思量,又道:「說清楚點。」
翠環道:「門口就這麼點血,我又給了他十足理由,再說,真有人闖入,我也沒理由包庇,問問就是了,他事先起了疑心,才想著要進房門探探。老張不是這麼精細的人,我想,群芳樓是丐幫的物業,彭老丐是這裡的管事,你對頭不敢貿然闖進來搜人,怕得罪丐幫,所以收買老張,只要把你趕出去,他就能收拾你了。」
唐二少聽她講解,不由得愣住。老張或許不是精細人,這□□卻絕對比誰都精細。
唐二少又問:「那昨晚……怎麼回事?」
翠環道:「你舌頭有血的味道。」
唐二少不解,翠環接著道:「我從你嘴裡嘗到血的味道,料你內傷嘔血。果不其然,你在外面留了血跡,我來不及抹掉,就看到老張走來,只好關上門,想辦法瞞過他。」
唐二少想起昨晚翠環拿下髮簪撩起裙子的模樣,又想起他在老張面前撩起裙子作證,□□竟不自覺痛了起來,心中暗罵了幾十聲娘,問道:「你……在手臂上劃一道就是,犯得著……」
翠環又咯咯笑了起來:「我不裝作有月事,不用接客?這房間就這麼大,這幾天你要躲哪去?」
唐二少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心想,這女的絕不是普通人。她只往門外看一眼,這麼短短時間便布置好這眾多應變,甚至自殘□□,這份狠辣、膽識、機智、穩重,莫說女流,便是堂堂一派之主也未必有這等心智。
翠環笑道:「我叫翠環,就是個□□。你又是誰?」
唐二少道:「我叫唐絕,四川唐門二少爺。」
翠環笑得更大聲了。
唐二少從那些藥材中揀了幾樣對症的讓翠環熬了,將息了兩天,疼痛雖好了些,內傷仍不見起色。這兩天除了身份,翠環再也沒問別的。
到得第三天,翠環從窗口往下望,突然問道:「都說你們唐門善於用毒,殺人不見血,你身上帶了什麼?讓我長長見識。」
唐二少道:「唐門的毒,看了,要死人的。」
翠環道:「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唐二少從懷裡取出三個藥包,翠環接過,一一打開。一包紅的藥丸,三五顆甚不起眼,唐二少道:「這叫『七日吊』,有色無味,中毒後氣息不順,連續服用,病情會一日重過一日,七日之內便會窒息而死。那包灰色粉末,有味無色,擦在兵器上,傷口難以癒合,若不及時救治,非得挖肉剔骨不可。」
翠環插嘴問道:「吃下去又如何?」唐二少道:「毒也分內外,這藥內用也就鬧鬧肚子而已。」
最後一包黑色粉末,唐二少道:「這是蒙汗藥,無色無味,唐家調配得最是精妙,不過遇上高手效果不大。」
翠環仔細聽了,又問:「沒見血封喉的?」
唐二少道:「見血封喉的毒藥沒這麼容易調配,即便有,也是極少的,非等閒不會拿出來。」
翠環笑道:「難不成你們唐門的威風都是吹出來的?。」
唐二少道:「江湖傳聞多半名不符實,贏的人顯威風,輸的人愛面子,難免誇大些。」
翠環道:「打你這一掌的人可不是吹出來的,他是什麼人?」
唐二少道:「那天夜黑,又是偷襲,我沒瞧清楚。掌力透過前胸,把我衣服都給震裂了,能把鐵砂掌練到這等程度,武林中不超過三個。」
翠環道:「這是吹還是認真?」
唐二少道:「認真。」
翠環道:「這麼厲害的對頭,你不知道是誰?」
唐二少道:「暗箭難防。我猜,是夜榜的高人。」
翠環道:「收金買命的夜榜?」她眨了眨眼,又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是好營生。」
說罷,翠環收起「七日吊」,將其他藥遞還給唐二少。唐二少問道:「你拿這幹嘛?」
翠環卻不回答,只道:「你這傷不將養十天半個月是不成的。再過兩天我需接客,你瞞不過去。」她說著,將床下雜物搬出,又從抽屜里取了新床單,丈量一會後,笑道,「剛好。」便扶著唐二少起身,鑽到床下,再將新床單鋪上,流蘇恰好遮蓋了床底。
翠環道:「這幾天你且待在這。」又囑咐道,「若有人低頭瞧見你,你曉得該怎麼辦吧?」說罷便出去了。唐二少把兩顆餵了毒的鐵蒺藜握在手裡,只是等著。
過了兩天,翠環果然開始接客。她一如既往,每當客人進門便即送上香吻,又時常聽她呵呵笑個不停,該叫時叫,該浪時浪,激烈處搖得床板嘎吱作響,若非每日定時送上飲食,唐二少都要懷疑她根本忘記床底下還躲著個活人。
此時唐二少內心百味雜陳,聽她在上頭翻雲覆雨,竟有些不是滋味。以他身份,翠環的姿色自是看不上的,只是這女子各種古怪,自己是慣常發號施令的人,在她面前卻只能聽命行事。細細想來,也不是翠環多有威嚴,只是她辦事精細,所想每每與己不謀而合,甚有過之,自然沒什麼好反駁的。但自己傷勢難愈,要是再躲幾天,不但留下病根,只怕更難脫身。
床下無事,唐二少便留意翠環的舉動,來到群芳樓的江湖大豪們總想在姑娘面前逞威風,說些江湖掌故,翠環懂這種心態,不時發問,引得那些狎客們越說越多,誤了時間沒辦事,還得加碼多買上一段,唐二少不禁佩服她的手段。
這一日,聽到門外有哭聲,似是發生了什麼,唐二少問起,翠環笑道:「顧好你自己吧。你的傷怎樣了?」唐二少搖搖頭:「一動便疼,不找大夫好不了。」
翠環想了想,這是唐二少頭一次見她皺眉苦思。過了會,翠環道:「再過些日子,我親戚真要來啦,到時裝病也會被懷疑,不得已,得拼一把。」
唐二少心想,你親戚來了又怎樣?轉念一想方知翠環意思,問道:「拼什麼?」
翠環道:「你對頭這幾日必來,他若低頭看你,你便動手。」
唐二少驚道:「你知道我對頭是誰?」
翠環道:「還不知道。」
唐二少道:「你又說他近日便來?」
翠環道:「我只知他來,不知他是誰。」
唐二少問:「你會武功?」
翠環道:「不會。你那蒙汗藥有用嗎?」
唐二少搖頭:「蒙汗藥對高手沒用。這對頭內外兼修,單是這鐵砂掌的掌力,就算我沒受傷也未必斗得過他。」
翠環似乎遇到了難題,不停踱步,不時看向床底。唐二少瞧見她眼神,只覺冰冷,不由得一驚,心想:「她這般幫我,卻從不索取報酬,這種歡場女子縱使一時心軟,肯甘冒奇險救我?她到底安的什麼心?」
翠環沉思良久,外頭老鴇招呼接客,她便去了,留下唐二少獨自惴惴不安。
又過了一天,未時剛過,翠環接了兩名客人。唐二少在床下熱得一身汗,突然有人敲門,聲音甚是穩健,翠環開了門,照例奉上香吻,把客人迎了進來。
唐二少瞧不真切,只看到一雙腳,推測是個壯漢。那人笑道:「好騷貨。」抱著翠環進屋,順手把門掩上。
翠環倒了杯茶,問道:「大爺怎麼稱呼?」
那人道:「問這作啥?」
翠環道:「好稱呼啊。」
那人道:「叫我好哥哥便是。」
翠環咯咯笑道:「那就叫你好哥哥了,好哥哥吃茶不?」
那人道:「不了。」
翠環上了床,唐二少瞧不真切,似乎正對那壯漢招手。只聽翠環道:「好哥哥,先上床唄。」唐二少見那人坐在床沿,卻沒除去鞋襪,正覺古怪,忽聞「叮咚」一聲,竟是翠環的髮簪掉在地上,正掉在唐二少眼前。
又聽翠環道:「好哥哥,幫我撿一下簪子唄。」唐二少不覺一驚,翠環怎地這麼糊塗,對方一低頭,不就發現床底有人了?
那壯漢應了一聲,當即彎腰低頭,正好與唐二少四目相對。唐二少手上扣著兩顆鐵蒺藜,想也不想,應手射出。
此時距離近,對方又無防備,理當必中,怎知那人反應神速,猛一抬頭,奪奪兩聲,鐵蒺藜全打在門板上。唐二少正自震驚於對方身手,又聽那人一聲慘叫,床板嘎嘎作響,那人站起身來,腳步左搖右晃,唐二少顧不得傷勢,忍痛從床下翻出。
卻見翠環跨在壯漢身後,兩腿緊緊夾住壯漢腰間,手上拿著把染血的匕首。那壯漢喉頭冒血,雙臂狂揮亂舞,打得桌椅粉碎,只一會便斷了氣。
唐二少吃驚地看著翠環,只見翠環雖然渾身血污,氣喘吁吁,卻是神色自若,坐在桌上斟茶。唐二少見那屍體,喉管被割開,血兀自噗噗冒著,翠環這一刀當真很辣,一刀斷喉,即便殺慣人的老手只怕也沒這麼狠絕。
翠環喝了茶,淡淡道:「我聽客人說,高手瀕死一擊,你若躲,距離不夠遠反倒容易被掌風掃中,靠得近了反而安全。幸好我沒你的根基,要被這傢伙掃到一掌,那就死定了。」
唐二少一驚,看向那屍體,又看向翠環,翠環點點頭:「這就是你的對頭。」
唐二少還在懵懂,忽聽得敲門聲。門外有人問道:「翠姑娘,出什麼事了?」翠環咯咯笑道:「沒事沒事,不勞趙大哥關心。」那名巡堂的護院在門外待了一會,沒聽見動靜,這才放心離去。
唐二少問道:「你怎知道是他?」
翠環道:「他舌頭上有鏽味,那該是練鐵砂掌的特徵。」
唐二少又問:「你怎知他這兩日會來?」
翠環道:「那個被收買的巡堂老張前兩天死了,他必對群芳樓起疑,既然不能硬闖,便會來暗訪。老張跟他說了當天的經過,他必來找我。」
唐二少想起前幾天翠環拿走的「七日吊」,登時明白是她毒死老張,誘使對頭前來。猜想方才情境,翠環故意落下髮簪引誘對方去撿,對方剛閃過鐵蒺藜,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沒料到殺招竟來自身後。這等頂尖高手竟死在一個不會武功的□□手上,當真死不瞑目。
一念及此,唐二少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一個不會武功的尋常□□,從設計布置到一擊得手,縱使他見過翠環自殘□□,知她下手狠辣,卻也沒料到她還有如此心計,這般沉著。這□□當真只是一個□□?自己又是撞了什麼奇怪運道,被這樣的奇女子所救?
翠環忽地站起身來,唐二少一驚,只覺背脊發涼。翠環將他扶到床沿,兩人並肩而坐,翠環說道:「這屍體藏不了多久,彭老丐發現,定當追究。」
唐二少道:「你說怎麼辦?」他竟問起翠環的意見。
翠環道:「還得周延點。」。
翠環找了口大箱子,將屍體藏到裡頭,把屋內血跡擦拭一遍。對頭已除,便不怕露了行跡,唐二少開了方子,把藥買齊了,吃了兩天,身體稍可,趁夜摸後門出去,第二天再回到妓院,包了翠環一個月,搬了口大箱子,大搖大擺地住進群芳樓。又過了幾天,屍臭味藏不住了,唐二少便找了個名目把箱子運出去,在城外找個荒廢的枯井扔了。
又將息了半個月,唐家派人尋找失蹤的二公子,一路查到撫州來,在群芳樓跟他會合。
然則,唐二少還有一樁心事未了:翠環始終沒跟他要回報。唐二少明白,翠環絕不是施恩不望報的人,她不開口,就是等他開口,這口一開,只怕不是幫她贖身就能了結。
當晚,唐二少開了群芳樓最好的女兒紅,在房裡替翠環斟了酒。
「明日我便要回四川了。」唐二少道,「我已替你贖了身,今後如有需要,四川唐門永不忘今日之恩。」他先幹了一杯,翠環也跟著喝了一杯,卻沒說話。
唐二少試探著問:「這一個多月來,姑娘從沒說過要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翠環接過酒壺,為唐二少斟了一杯,緩緩道:「我想做唐家的二少奶奶。」
唐二少內心一震,這一個多月來,他不是沒想過翠環會提這種要求,但總想這等奇女子絕不可能貪圖自己英俊,如果要富貴榮華,跟他回四川,下半輩子也足可衣食無憂。
但她終究是這樣說了。
那自己呢?這一個月多月來,自己雖與她同床共枕,卻從未有過肌膚之親,與其說是尊重,不如說他怕這個女人。更重要的是,堂堂唐家二少爺娶一個□□為妻,這傳出去得鬧多大笑話?父母那邊又該怎麼交代?
顧慮如此之多,但他心中又隱隱覺得,假若今天放過這名女子,日後必將後悔。這不是說他已對這女子動了心,而是很務實的考慮。
畢竟這樣的女子,世間難尋。
唐二少沉吟道:「你是聰明人,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以你身份,頂多只能做妾。」
翠環淡淡道:「我做妾,你有幾個正妻也會被我弄死,何必多害人命?」
她說得不溫不火,但唐二少清楚,她說得出做得到,讓她進門,那是禍患。
翠環又道:「我若做正妻,你納多少妾,我都不過問。」
唐二少沉吟半晌,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翠環道:「這裡出去的姑娘,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嫁給大戶人家做妾,養在深閨大院,生幾個孩子,老死在裡頭。」她替自己斟了酒,一口喝下,道,「這不是我的結局。」
唐二少明白了,翠環要的不是當個二少奶奶,她有一座山要爬,自己非但不是她的終點,多半還只是她的起點。
也許是天意註定,否則怎麼自己偏偏就敲了翠環的門?不,其實也不是,唐二少心想,翠環一直在等機會,她總會等到。就算沒有自己,翠環早晚也會從群芳樓中爬出,爬向她的山頂。或者說,當天敲的是翠環的門才是自己的運氣,否則,唐二少早已死在撫州了。
也好,唐家的規矩,傳賢不傳嫡,其他兄弟可沒這麼好的賢內助。
唐二少對著翠環一笑,點點頭。
月色下,兩人舉杯。
第二天,唐二少攙扶著翠環上馬。這是翠環第一次騎馬,她不熟,但沒有一點害怕的神色。
往四川的路上,唐二少問翠環:「我剛認識你時,你很愛笑,自從幫你贖身後,怎麼就沒見你笑過?」
翠環冷冷回道:「我這輩子所有的笑都在前二十年賣光了,今後,我不用再對任何人笑。」
唐二少「哈」了一聲,縱馬疾馳。他想,老爹會喜歡這個媳婦的。
果然,從此之後,很少有人再見到翠環笑。武林中人給她個外號,稱她「冷麵夫人」。
一個不會武功,不會用毒,甚至不姓唐的女人,執掌了四川唐門三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