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天,路栩看著老章頭走出教室的樣子,第一次發現他是有些帥氣在身上的。她想,如果她跟曲修寧有一丁點可能性的話,都要感謝老章頭創造的機會。

  她跟曲修寧複述了老章頭吩咐的事。其實就是批個卷子,卻被她說得鄭重其事,她甚至有點擔心曲修寧會拒絕。

  「如果你覺得太麻煩,不想占用晚自習時間的話,我可以去找老章頭……」

  沒等她說完,曲修寧就點頭說「行」。他拍了拍路栩的肩膀:「小事兒,不麻煩。」

  說完曲修寧就又出去了。

  肩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暖暖的。

  後來,當她終於想起來廁所還有個苦苦等待的人時,張晚憶已經半死不活了。

  她慌張跑進女廁所,大聲喊著張晚憶的名字負荊請罪,演技浮誇,蒼天可鑑。

  最裡面的隔間下面伸出一隻手,語氣不耐煩:「快給老娘拿來!」

  半分鐘後,張晚憶顫顫巍巍地推開隔間的門:「你快過來,我不會走路了,扶我一下……」

  從廁所出來,路栩一路賠禮道歉。她像個丫鬟在老佛爺身邊一般,小心翼翼地攙扶著。

  張晚憶瞪了她一眼:「大姐,你幹嘛去了,這都能忘?!」

  該怎麼解釋呢?

  要不是周及在她回教室之前喊住了她,要不是張揚在教室里打遊戲還瞎抱怨,要不是老章頭突然出現在六班教室,要不是她在曲修寧面前犯了會兒花痴……可能就不會來這麼晚了。

  這一路阻礙重重,全是意外。

  其實總結下來就「重色輕友」四個大字,但她不想承認。

  她拍胸脯保證:「你放心,如果這腿真不能要了,我管你下半輩子。」

  張晚憶:「……」

  回教室的路她們走得很慢,基本是一小步一小步挪過去的。路栩把剛才發生的事如實說了,除了她臉紅的那一段。

  「這種事不是應該讓課代表去嗎,幹嘛甩給你。」

  路栩點頭附和:「對啊,我當時特別不願意,老章頭那人你也知道,我跟曲修寧剛好在教室,就讓我倆去,一點兒反駁餘地都沒有……」

  「怎麼被你說得跟指婚似的。」張晚憶無意說了句,「他以前嚴打早戀,現在又讓你們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也不怕出什麼事。」

  為什麼任晉萱跟曲修寧的名字一起出現時就是男才女貌,而到她只能用孤男寡女?

  路栩顧左右而言他:「我為的是跟他獨處一室嗎,我為的是可以逃一天晚自習。」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些什麼。

  好在張晚憶沒再揪著這個發表意見。

  剛回到六班教室,張晚憶就看見張揚的石膏,頓感同病相憐,趕緊上去交流病情。張揚一聽她只是腿麻了,溫和地說了句:「哥—溫—滾。」

  體育課結束,大家都回到班裡。幾十個青春期青少年瞬間在教室里混合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

  路栩用本子在面前扇了扇:「哎呀,你們就不能洗把臉再進來,滿教室都是汗味。」

  「這叫行走的荷爾蒙,不懂別亂說。」韓碩從路栩桌上的抽紙盒裡猛抽了幾張,「借幾張紙。」

  「你那叫借嗎?你還過嗎?」路栩把抽紙塞進抽屜。

  「你看你,同桌一場,怎麼斤斤計較的。」韓碩抹了抹脖子上的汗,倒打一耙,「對了,剛碰見老章頭,他說以後周三晚自習你都不在班裡上,讓我別記你缺勤。你要幹嘛去?」

  路栩把下節課要用的書本拿出來:「我為什麼要跟你說。」

  「那好辦,記你缺勤唄。」

  路栩威脅他:「你記一個試試?」

  路栩什麼都沒說,韓碩還是很快就知道了,從張晚憶那兒得到的情報。

  他先是吐槽老章頭為什麼要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語氣跟張晚憶一模一樣。

  路栩嘆了口氣:「你倆不結婚真的很難收場。」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說話方式都這麼一致,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拍了拍路栩的肩,安慰道:「還好是跟曲修寧,如果是鄒銘琦,那得有多尷尬!你估計會緊張死。」

  路栩望著他,心想,你這個不明真相的大傻帽。

  -

  周三,路栩用午休時間和下午自習趕完了所有作業。下課後,她沒去食堂吃飯,早早就在老章頭辦公室門口候著。

  辦公室里一直沒人,晚自習七點開始,老章頭才踩著點從外面回來。

  路栩在他背後出現,喊了句「章老師好」。

  老章頭被嚇得一激靈,扶了扶眼鏡:「來這麼早啊?就你一個人?曲修寧呢?」

  路栩往樓梯口看了一眼,沒有人。

  她說:「應該一會兒就來了吧。」

  「進來吧。」老章頭進到辦公室里,打開燈和飲水機,「今天作業做完了嗎?別讓這事耽誤你自己作業哈。」

  路栩跟著進去:「下午自習做完了。」

  她坐在一張沒人的辦公桌前,老章頭在自己桌上拿了一沓卷子給她,順手把桌上什麼東西裝進口袋。

  路栩眼尖,看見那是兩張電影票。

  「這是咱們班昨天小測驗的卷子,答案在……」老章頭皺著眉在抽屜里翻找了半天,最後從一個文件夾里抽出薄薄的一張紙,「在這兒呢。」

  路栩接過那張紙,老章頭又囑咐了一下算分數時的注意事項。

  「等會兒曲修寧來了,讓他改六班的。改完如果還沒到下課時間,你就在這兒複習或者寫作業。我還有事要忙,下了晚自習就不過來了。」老章頭湊在電腦前,點了關機鍵。

  老章頭明顯是要跑路,但路栩不打算戳穿他。那兩張電影票,不知道他要跟誰一起看,畢竟大家對老章頭的感情狀況一無所知,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單身還是已婚人士。

  路栩覺得,那些靠炒作博出位的明星就該學學老章頭,把個人生活藏得嚴嚴實實。

  她露出趙斯然最擅長的那種燦爛假笑,說:「章老師再見。」

  那語氣更像是「慢走不送」。

  -

  小測驗的卷子沒有作文,全都是單選題,改起來不費力,進度很快。

  過了半個小時,曲修寧還沒來。路栩有些心神不寧。

  不知他是不是忘了。

  路栩打開手機Q/Q,斟酌著要不要發一條消息時,有人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不好意思遲到了。」曲修寧揚了揚下巴,算是打過招呼。

  他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辦公位都是格子間,他坐下後,路栩只能看到他的頭頂。碎發隨著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上下起伏。

  路栩站起來,遞給他一沓卷子:「你跑過來的?」

  「嗯。剛才有點事,忘記看時間了。」

  路栩說沒關係,工作量不大,很快就能搞定。

  她一拍腦袋,難為情道:「啊,我才想起來,答案只有一份。」

  環顧辦公室,這裡兩台印表機都沒有複印功能。

  「沒事,我坐過來吧。」曲修寧把椅子推了過來,路栩往裡挪了挪。

  有那麼一瞬間,路栩特別感謝老章頭,費盡心思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好讓他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答案放在他們倆中間,曲修寧改了兩三張卷子後,就把正確答案的順序記住了,不用再看答案。

  但路栩需要。她需要在答案的掩飾之下,不時地偷看一眼身邊的少年。

  曲修寧很專注,路栩偷看他的那幾次,他都沒發現。

  過了一會兒,他冷不丁說了句:「其實沒必要每道題都打對號。」

  路栩茫然地抬頭,他明明都沒動過,到底是用哪隻眼睛看的?

  他補了句:「只要把錯題標出來就行,還方便算分。」

  曲修寧的建議很實用,但顯得她很蠢。

  獨處的欣喜還沒散去,挫敗感又突然襲來。

  曲修寧在說的時候並沒有看她,也許他只是單純提醒,並不在乎她是否丟人。

  她垂頭喪氣地說:「噢。」

  或許是這個回應帶了些情緒,曲修寧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他很平靜,說了句:「我沒有別的意思。」

  「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點蠢,你這個方法效率很高。」

  曲修寧寬慰她:「每個人習慣不同,還是按照你的習慣來吧。」

  路栩不再在每道題都打對號,換了曲修寧的方法,她改卷子的速度也提起來了。

  改完卷子還不到九點,進度比預想的快了很多。

  路栩伸了個懶腰,在窗戶邊看操場上。校慶表演的團隊還在排練,操場上最大的燈亮著,宛如白晝。

  曲修寧接了個電話,就在辦公室里說的,沒有迴避路栩。

  路栩猜電話那頭應該不是任晉萱。

  「你們聊完了?」

  電話那頭說了一會兒,曲修寧低頭聽著,然後說:「你不用考慮我,這是兩回事。我們各自的事,各自做決定行嗎?你先回吧不用等我,下了晚自習我自己回家。嗯,就這樣。」

  掛了電話,曲修寧靠在椅背上,盯著手機出神。

  路栩回頭問了句:「你家人啊?」

  「嗯,我媽。」曲修寧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學校想邀請她們交響樂團校慶的時候來演奏。」

  「咱們學校不是有自己的交響樂團麼?」

  曲修寧抬了一邊眉毛:「你認真的?」

  路栩擺手:「開個玩笑。」

  安城一中的交響樂團,人員倒是不少,樂團該有的樂器都湊齊了,就是合奏的時候猶如民間組織,吹的拉的不太受控制,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韓碩小時候學過半年小號,不過是個半吊子,竟然也混跡其中,張晚憶評價「聽得人想了斷自己」。

  校領導大概也知道,學校的交響樂團拿不出手,才想到請外援。

  「教導主任找了我幾次,今天副校長又把我媽請來了。」

  路栩忍不住感嘆了句:「你媽媽也是咱們學校的校友?」

  「不是,他們樂團里有兩個人是。但他們樂團還有自己的演出要準備,我媽平時還要代課,很辛苦的。」曲修寧搖了搖頭,無奈道,「可她又怕拒絕了學校會對我怎麼樣。」

  後來曲修寧把椅子推回,對面的辦公位上。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多都是路栩挑起的話題。

  「對了,《樹上的男爵》我看完了。」

  「很不錯的一本書,對吧?」

  路栩重重地點頭。

  曲修寧像是有些話無從說起,最後感嘆了句:「但在現實中不顧一切做自己,完全追求個體自由,其實很難。」

  書里說,想要看清世界,就要跟它保持距離。可是現實中有太多羈絆,誰也不能輕鬆地放下。

  此刻,路栩很想看清眼前的少年,可她又想離他更近一些。

  她問:「那你呢?你也想像他一樣嗎?」

  曲修寧沒有給她答案,但他愣了半晌。

  晚自習的下課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聲音很尖銳。

  「18歲之前,我們沒有太多選擇。」曲修寧把兩摞卷子整理好,放回老章頭的辦公桌,「走吧。」

  -

  第二天一大早,韓碩就湊上來八卦:「喂喂喂,昨晚跟校草共處一室,感覺如何?」

  路栩不想理他那副嘴臉,反問道:「他不是級草麼,什麼時候成校草了。」

  「高一高二開學了呀,被迷倒的女生多了,他就光榮晉升了。」韓碩用胳膊肘戳路栩,「問你話呢,他昨天沒什麼異常吧?」

  幹嘛抓著這個問題不放?

  路栩回想了一下,除了遲到了一會兒,似乎也沒什麼。她不解:「他能有什麼異常。」

  「你不知道啊?曲修寧要放棄物理競賽,校領導把他家長都叫到學校了。」韓碩自己分析道,「學校當初千方百計讓他轉過來,估計就是兩手準備,競賽得獎了呢,能爭個P大的保送名額,沒得獎呢,還能沖一衝理科狀元,反正都是穩賺不賠。只是沒想到……他還挺剛的。」

  物理競賽?保送?路栩覺得這兩個詞離自己很遙遠。

  韓碩看了她一眼,哈哈一笑:「你物理那麼差,競賽當然不會通知你。」

  路栩臉沉下來,大爺的。

  她不再理會韓碩,自顧自地想前一晚的事。原來曲修寧是因為這個才遲到的。

  可他永遠那麼風輕雲淡的,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他媽媽的樂團被學校邀請,他要參加物理競賽物理競賽。或許學校叫他家長來,是同時說這兩件事的。

  而他選擇跟她說了跟他無關的那一件。

  她無法真正靠近他。

  她想到他喜歡的《樹上的男爵》,想到他說過的「我們沒有太多選擇」。

  人們把他捧上神壇,要他伸手觸碰最高處的天空。而他是否真的想去那片天空,是否真的毫不費力,沒人在意。

  他是不是也想住在屬於自己的樹上?

  -

  第二個周三來得特別慢。

  這一整個禮拜,路栩都沒見過曲修寧的身影。她有幾次路過六班教室,都看到他用手扶著額頭看書。聽說他最後還是被學校勸回去,要參加物理競賽。

  這些天學校里有很多關於曲修寧的傳言。有人說他高一時,就拿到了高級中學和新加坡某個名校合作的升學名額,可以拿全額獎學金,在新加坡從高中念到碩士畢業。但他當時也放棄了。

  大家都在說他的家世,什麼都不缺的公子哥,自然比其他人要多一些選擇,也可以輕易放棄別人拼命想得到的東西。

  周三下午,路栩有種曲修寧那天不會來的預感。

  她去食堂吃完晚飯,才慢悠悠晃到老章頭辦公室,沒想到曲修寧已經在裡面坐著了。這次曲修寧沒有遲到,他手搭在椅背上,依舊是慵懶的樣子,沒什麼異常。

  老章頭依舊囑咐幾句就直接離開。

  曲修寧周末要參加競賽的事已經不是秘密,路栩想讓他回去休息,被他拒絕了。

  「難得放鬆,我不想浪費。」

  是這個時間段讓他覺得放鬆,還是跟她相處覺得放鬆,路栩不願意去細想,寧願這是個甜蜜的誤會。

  這次要改的卷子跟上次差不多,曲修寧依舊改得飛快。

  路栩幾次想問他,欲言又止。他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過競賽的事,她主動問的話多少有些突兀。

  曲修寧抬頭:「你有話要說?」

  「沒、沒有。」

  他嘴角動了動:「我讓我媽把校慶演出拒絕了,交換條件是我要參加競賽。」

  「你是不是很為難?」

  「不為難,只是不想被別人推著走。」他依舊專注又飛快地畫著叉號,像在跟別人說話,「不過,競賽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最後一句話,透著曲修寧才有的自信。他又變回了那個天之驕子,路栩終於如釋重負。

  卷子快改完的時候,辦公室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聽到敲門聲時,路栩警惕地往門口看去。如果是老師,會直接進來,如果是學生,會喊報告。

  「會不會是學生家長……」她心裡猜測著,走過去打開門。

  一張毫無瑕疵的臉就在路栩面前。

  是任晉萱。

  不愧是遠近聞名的校花級人物,遠看是人群眾的焦點,面對面的距離,她依舊無懈可擊。

  任晉萱似乎對這種眼神習慣了,她禮貌而疏離地問:「請問曲修寧在嗎?」

  還沒等路栩回答,任晉萱已經自顧自走進去了。迫於任晉萱強大的氣場,路栩不自覺側身給她讓路。

  她不知道任晉萱是怎麼通過保安進來的,但轉念一想,這又不是一件多難的事,只要想做,總能找到辦法。喜歡一個人能做到這個份上,也是挺讓人佩服的。

  任晉萱走到曲修寧面前,開門見山:「我剛去你們教室找你,他們說你在這兒。你是不是在躲我?」

  曲修寧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變化:「沒有。」

  「那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曲修寧沉默著,整個房間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望著任晉萱:「現在高三了,你知不知道?高級中學對你期望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路栩心想,知道啊,一個沖文科狀元,一個沖理科狀元,男才女貌嘛。

  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酸出水了。

  任晉萱語氣軟下來,帶點撒嬌的感覺:「我知道,可是我有話跟你說。」

  路栩就在辦公室里,卻被視作空氣,這種感覺很不爽。

  曲修寧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等我一會。」

  任晉萱就坐在曲修寧旁邊等著。她一會兒看看路栩,一會兒看看曲修寧,似乎為他們身上同樣的校服而憤慨。

  「你們是同學嗎?」

  曲修寧隨口答:「嗯,她是五班的。」

  為什麼要加個「五班的」?是想強調他們不是一個班的嗎?

  路栩如坐針氈。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多想。

  十幾分鐘後,曲修寧改完手上的卷子。

  他起身,跟路栩說:「我先走,你如果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的話,就接著回班上自習吧。」

  路栩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回跑太麻煩,我就在這兒接著看書。」

  -

  一個人呆在辦公室里,確實夠無聊的。路栩最終還是坐不住回了教室。

  教室里很安靜,她拿書的動作都帶著氣,惹得班裡好幾個人都看過來。

  韓碩寫了張紙條遞過來。

  【你錯過了看校花的機會,任晉萱大美女剛來過。】

  看他那嘚瑟勁,路栩沒理他。過了一會兒,韓碩又拿回去,在背面重新寫了一行字。

  【不對,她是來找曲修寧的,你有沒有在辦公室見到?】

  路栩把紙條撕了個粉碎。

  她最終沒把那些碎紙屑隨手揚出去,不然她無法解釋現在的奇怪行為。

  她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我就坐在你旁邊,遞什麼紙條啊。」

  好在韓碩是個只關注張晚憶的直男。他把這歸結於路栩看到美女之後,壓力過大而做出的行為。

  他壓低聲音說:「嫉妒,你這是嫉妒。」

  老天似乎也感應到了路栩的心情,第二節晚自習課間,突然間狂風大作。

  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外面雨聲越來越大。

  雨來得很突然,班裡很多人都沒帶傘,大家都跑到窗戶邊往下看,互相議論一會兒要怎麼回家。

  韓碩站起來維持秩序,他大手一揮,讓同學們安心自習,這種雨是陣雨,下一會就停了。

  結果中雨就變成了暴雨。接著全班人展開了對韓碩的人身攻擊。

  「韓碩你個烏鴉嘴,你要是不說話沒準雨還能小點!」

  「班長報銷打車費!」

  ……

  路栩游離這一切之外,她托著下巴,望著外面被澆得東倒西歪的樹發呆。想到曲修寧和任晉萱離開的背影,她眼角泛出來一絲酸澀。

  晚自習結束,路栩才回過神來。她收拾東西時,手機裡面有三條未讀簡訊。

  一條是爸爸發來的:【小栩,趙斯然發高燒了,我跟趙阿姨在醫院,你打個車回家,早點睡。】

  另一條是張晚憶發的:【剛才曲修寧找我要你的手機號,說是有正事,我就給他了,別打我!】

  最後一條,是個陌生號碼:【我是曲修寧,你還在辦公室嗎?有沒有帶傘?】

  路栩盯著那一串數字,有點想哭。

  「你帶傘了嗎?」身邊人突然問了一句,才把路栩從手機簡訊里拉了出來。

  她茫然地看著韓碩:「啊?」

  「問你帶傘了沒,雨挺大的,趕緊回家。」

  「你呢?你帶傘沒?」

  韓碩把書包頂在頭上:「沒帶,跑出去打個車就好了。」

  路栩從書洞裡抽出一把雨傘:「你拿去吧,記得明天給我帶來。」

  根據平時的相處經驗,韓碩不相信路栩能對他這麼好。他不敢接,抱住自己:「你不會想讓我送你回家吧?」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路栩翻了個白眼,打算把傘放回去,「我爸一會兒來接我,你愛要不要。」

  韓碩嬉皮笑臉地搶走雨傘,走之前扔下一句「謝謝女菩薩」。

  路栩朝大部隊相反的方向行進。身上淋了些雨,但心情很雀躍。

  最近的天氣已經帶了些秋天的涼爽,這場雨一下,溫度驟降。雖然穿著校服外套,但雨打濕了袖子,粘在胳膊上,冰涼冰涼的。她抬起小臂,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雞皮疙瘩。

  路栩回到老章頭辦公室門口,給曲修寧回了條信息。

  【我剛從辦公室里出來,才發現下雨,沒帶傘。】

  一切都正好。

  天氣正好暴雨,家人正好沒法來接,她「正好」沒帶雨傘,好像全世界都在幫她。

  這個機會簡直就是給她和曲修寧準備的。

  她總算理解偶像劇女主角為什麼總會那麼慘,只有男主角看到了,才會加倍憐惜。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去做一些蠢事。她握著手機,等待著一條命運的簡訊,或者,等待命運的那個人出現。

  -

  眾所周知,命運喜歡跟人開玩笑。

  等了四十分鐘後,路栩終於等來了曲修寧的簡訊。

  【我抽屜里有一把傘,你可以去我們班教室里拿。我才發現這條消息發送失敗,你是不是已經到家了?】

  沒有蓋世英雄來救她。而她現在連自救都困難。

  路栩絕望地回頭看,教學樓早已一片漆黑,而雨絲毫沒有要變小的跡象。

  她把書包頂在頭上,冒雨跑到校門口,已經快十一點,路上行人和車都很少。門口保安實在看不下去,給了她一把舊傘。確切地說,是一把破傘。

  撐開那把破傘,雨水順著傘骨架的一角灌進路栩的脖子裡,澆滅了她所有希望。

  偶像劇,也只是偶像劇而已。

  偶像劇里的男主角會拋下漂亮的女二號,不顧一切地奔向平凡甚至有點慘的女主。而現實,萬人矚目的女二才是主角。

  她不知道曲修寧是否有送任晉萱回家,片刻後,她又覺得自己可笑,此刻像個落湯雞一般,卻還在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

  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她只能在這些「一視同仁」里,找到一點點只屬於她的好,緊緊抓住。這一點點,就足夠溫暖她了。

  她給曲修寧回了消息:【謝謝關心。】

  謝謝他還能在這雨夜想起她。

  謝謝他分出來的一點點關心。

  -

  路栩回到家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很沉,時間似乎很長,也沒有做夢。再醒來時,她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周圍都是消毒水和藥的味道,手背上還埋著留置針。

  趙阿姨正在打盹,看到路栩動了動,一下子驚醒了。

  「小栩你醒了?」

  趙阿姨趕緊沖外面喊了幾聲「老路」,幾秒之後,路曉明小跑著進來。

  兩個大人臉上都寫著疲憊。他們剛安頓好高燒不退的趙斯然,回到家就看到了昏睡在沙發上的路栩。

  「你們這倆孩子沒一個省心的,嚇死我了。」爸爸輕撫著路栩的頭髮,「我倆回到家,你就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正準備把你抱回房間,發現你渾身滾燙,我倆又載著你回醫院了。」

  路栩問:「現在幾點了?」

  聲音不大,也沒用力氣,卻扯得嗓子生疼。

  「下午三點。」爸爸回答,「你的燒已經退了,還有兩瓶吊瓶,打完就能回家了。」

  「你們一夜沒睡?」

  爸爸點點頭。

  趙阿姨推了爸爸一下,說:「我們睡不睡都無所謂,你跟斯然沒事就好。你爸已經跟你們班主任請了假,這周你都別去了。」

  路栩聽話地點點頭,爸爸說什麼她都照做。

  爸爸甚至有些自責,沒有去學校接她。如果爸爸知道她是為什麼發燒的,估計就沒這麼好的態度了。

  路栩拿出手機,張晚憶和韓碩各發了一條消息,都是問她為什麼沒來學校。

  她沒有回覆。

  她盯著她和曲修寧的簡訊記錄發呆,目光停在「謝謝關心」四個字上。

  暗戀最讓人難過之處在於,默默愛著的那個人,永遠沒有立場去質問被愛的人。

  因為他從來都不在意。

  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的百爪撓心,不知道她的心動慌神,不知道她的輾轉難眠。

  她以為他們已經熟悉了一些,那又怎樣,漂亮出眾的任晉萱都沒成為他的特例,她憑什麼是他的特例?

  -

  趙阿姨專門請了兩天假,在家照顧兩個病號。

  趙斯然還有些咳嗽的症狀,但一點都不影響他玩,他把那些手辦都擺出來,一人飾多角,在客廳演起真人版動漫。小孩子的記憶里真好,動漫里的台詞,他竟然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路栩躺在沙發上,用腳尖戳了戳趙斯然:「誒,你生病了,你的小女朋友有沒有關心你?」

  「什么小女朋友,我們是純潔的好朋友關係。」

  「好吧好吧,你的好朋友趙斯然有沒有關心你?」

  「沒有。」

  路栩幸災樂禍,她安慰趙斯然:「別傷心,愛情嘛,來了又走,很正常。」

  「不過她挺煩的,在□□上說下課把作業給我送過來。」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路栩的心一下子冷到了北極。還不如不問,一對比,顯得她更慘了。

  就在她懊惱之時,手機震動了兩聲。是簡訊提示。

  依舊是那個陌生號碼,她還沒來得及把它存進通訊錄。

  【生病了?】

  路栩張大了嘴巴,她把臉埋在靠墊里,在沙發上扭成了一條蟲。

  又因為動作太大,她把自己惹得一陣咳嗽。

  趙斯然擔心望著她:「姐你是不是又發燒了?」

  彆扭了一會兒,她回復了句:【你怎麼知道?】

  回信帶著他特有的漫不經心:【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