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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恬最後還是留下了,但她拒絕了桑銜枝提議的睡客房,堅決在客廳沙發湊合過一夜就好。
她的理由是自己還沒有洗漱,這裡也沒有她可以換洗的衣裳。
今晚這一通折騰,若不洗漱,她是絕對不肯到客房的床上去睡的。
桑銜枝見她堅持,也沒有強求。
而且她今晚先是受到驚嚇,又陷入了不好的回憶,還昏迷發燒,人已經夠累了。
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多,桑銜枝只想讓她好好休息,於是去客房給她抱了枕頭和被子出來。
盛恬坐在沙發旁,再次測量體溫。
桑銜枝將枕被放在沙發上,心想還好他當初買了套大的沙發,舒適程度跟單人床的區別不大。
「我看看。」他鋪好了沙發,見盛恬把體溫計拿出來,便伸手去接,「37度2,已經降下來了。」
盛恬點頭:「謝謝。」
桑銜枝被她的乖巧逗笑:「還出冷汗嗎?」
盛恬搖頭:「不會了。」
桑銜枝想了想,「那就好,如果覺得身上難受,可以用毛巾擦一擦。」他指了指剛剛給她物理降溫用的毛巾,補充說明,「是新的毛巾。」
盛恬不知想到了什麼,剛剛下去的熱度又有重新起來的趨勢。
桑銜枝見她發怔,「很累吧?那你先休息,有事就敲主臥的房門。」說著便起身,打算把客廳留給她。
體貼的照顧讓盛恬心中一暖,不由地生出了愧疚。
「桑……醫生,」想了想,她還是覺得這個稱謂合適,「今晚真的很感謝你,也給你添麻煩了。」
桑銜枝停下腳步,垂眸對上抬眼的目光——最初有些閃躲,但也只是一瞬。
盛恬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我之前做過心理諮詢,但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
雖然只有一句話,但她卻說得十分艱難。
桑銜枝微怔,很詫異她會在這個時候開口,提及心理問題。
於是屈膝蹲下,和她平視,看著她那透徹的眼眸說:
「心理創傷其實是人潛意識裡的一種保護機制,不一定會影響日常生活,甚至可能不被人察覺,但會在特定的情景下被觸發。」
說到這,桑銜枝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
這一點都不像那個精準犀利的桑醫生,他對病人都沒有這么小心過,因為讓病人有更準確的自我認知,是諮詢治療工作中的第一步。
但盛恬不是他的患者,而他也無法將盛恬當作患者對待,更不忍心說一句重話。
他輕聲道:「心理創傷分很多種,有一些是可以被治癒,也有一些是無法徹底擺脫的,會伴隨著人的一生。」
說到這,他看到盛恬垂下眼眸,長且翹的睫毛輕顫,像兩扇振翅欲飛的羽翼。
不動聲色地斂回目光,喉嚨滑動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響起:
「即便當下經過疏導治療已經有所好轉甚至沒有再出現應激反應,但也有可能在之後的生活中,因為遇到類似的情況而復發。」
桑銜枝本不該這樣草率地判定盛恬的情況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但盛恬已經跟他坦誠自己曾做過心理諮詢,說明她對自身的情況有一定的了解了。
音落,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盛恬沒有開口,但顯然默認了桑銜枝的判斷——她有PTSD。
原本以為經過心理疏導已經自愈了,畢竟自那之後幾乎都沒有再發作,但是幾個小時前,因為對門醉漢的騷擾行為,復發了。
是的,盛恬很肯定,今晚被迫陷入痛苦回憶的情況,就是她心理創傷復發的證據。
桑銜枝能從她的沉默里明顯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得低落,微微蹙眉。
「有些心理創傷是由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就意味著它的觸發條件不是局限於某一個特定因素,而是當身處的環境中存在有一個因素超出了承受的能力範圍,就有可能成為那個觸發條件。這也是為什麼會有人說『有些創傷要用一生去治癒』的緣故。」
說到這,他話音一轉:
「但也不用太焦慮,無論曾經受過什麼傷害,那都過去了,如今是遺忘或面對都是自己做的選擇。」
道理大家都懂,但誰能真正做到「過去就讓它過去了」呢?
更何況是一直都對父親當年的案子耿耿於懷的盛恬。
桑銜枝從不說這種中聽不中用的、安慰人的話,但此時他還是認真地對盛恬說:
「因為只要你不想,就沒有人能再傷害到你。」我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後半句是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的。
盛恬也有些驚訝。
她認識的桑銜枝雖然總是溫和體貼的,但還是能從他清雋的面容里看出清冷——他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
他應該是靠專業與理智取信於人,而不是共情,不大可能會說這種過於主觀從心的話。
可是,從認識......不,是重逢以來,桑醫生好像對她說過不少……
而且不得不承認,那些話對她來說,很受用。
本來沮喪得心情因此而重新明媚起來。
但又忍住不住想——難道,桑醫生平時就是這樣對病人說話的?
思及此,盛恬眨了眨眼,半開玩笑道:
「桑醫生除夕夜還加班看診,是不是有點太敬業愛崗了?」
他該不會,把我當作病人了吧?盛恬心想。
桑銜枝笑了笑,語氣卻篤定,「你不是我的患者。」
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迅速果斷,盛恬反而一愣。
「……哦,對。」她頓了一下,反應過來。
她之前寫過刑偵文,因為一個心理犯罪的案子而查過資料,記得有這麼一條規定。
「你們有職業道德和倫理規定,不能給……朋友做心理諮詢和治療吧?」
他們現在,應該還是朋友吧?
得出這個答案,盛恬該為桑醫生沒把她當作患者而開心的,但同時,不知為何,又有點失落。
「很遺憾不……」能做你的病人。
但話還沒說完,卻他被打斷:
「嗯,但不是因為這個。」
桑銜枝扯了扯嘴角,心中自嘲地想:且不論職業的道德與倫理,自己在她面前,根本無法保持冷靜客觀,這樣不專業的自己,是不配給她做疏導或者治療的。
盛恬錯愕,「啊?」
那還能因為什麼?
桑銜枝沒有給她問出口的機會,而是轉移了話題:
「如果你想做心理諮詢,我可以給你介紹專業的心理諮詢師。」
一般不影響日常生活的創傷性應激障礙,大都不用吃藥治療,做心理諮詢和疏導即可。
「你的情況應該不算嚴重,可以先做心理諮詢。」
他說這話是認真的,而且心理諮詢有規定,諮詢師要對來訪者的諮詢過程保密。
也就是說,桑銜枝只負責給盛恬介紹心理諮詢師,無論他與諮詢師的關係如何,是盛恬的朋友,也不可能通過任何渠道得知她的心理創傷是什麼。
盛恬自然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以及恰到好處的紳士風度。
「……我會考慮的,謝謝桑醫生。」
她的感謝也是真心的,只是現在,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心理諮詢關係的建立,必須是來訪者自願並且主動的。
桑銜枝從她的回答中聽出了猶豫,但並不意外,不是每個人,都有直面痛苦的勇氣。
盛恬已經很勇敢了,她曾經面對過一次,而不是逃避。
至少現在,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問題是什麼。
更何況,那些本來就是痛苦的往事,從情感上來講,桑銜枝是絕對不願意她再回憶起來的。
「盛恬,」他不自覺地輕聲叫她的名字,在這溫暖的氛圍下坦誠道,「崽崽離家出走那天我認出你卻沒有第一時間說出來,讓你單方面被蒙在鼓裡這件事,我還是想跟你正式道歉。」
盛恬聞言不由睜大雙眸,頗為愧疚,在此之前,她甚至還懷疑過桑銜枝接近她是別有用心……
於是連連擺手:
「不,不用……」
桑銜枝卻笑著說:
「雖然和你做鄰居是湊巧,但時隔八年能再遇見你,還成為了朋友,我真的很開心。」
「我也希望你能繼續把我當作朋友,不要有芥蒂。」他的眼神過分真摯,讓人無法拒絕。
盛恬釋然一笑,重重點頭:
「當然。」
原本她還在想,認清自己對桑銜枝的心思,又得知學生時代他對自己可能有意思還告過白,再加上今晚的遭遇,他們或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只能回到原點,當個偶爾會在小區碰面的鄰居。
能繼續做朋友,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了。
至於其他……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
桑銜枝見她終於展顏,暗自鬆了一大口氣,忍住了抬手摸她頭的衝動,對她說:
「那,晚安。」
「晚安。」
*
翌日,也是大年初一。
桑銜枝是被忘記調回來的鬧鐘吵醒的。
他摸了手機關掉鬧鐘,看了時間——7:15。
頓了一下,想起盛恬還在客廳,瞬間清醒。
穿上床邊的拖鞋,抬手揉了揉誰亂的頭髮,準備出房門去客廳看看盛恬醒了沒。
昨晚他洗漱完三點多才上的床,因為除夕這個闔家團圓的節日,醫院有幾個客人情緒都有些控制不住,他忙活了整整一天。
所以頭剛沾到枕頭就睡著了,以至於都沒能注意昨晚盛恬在客廳的動靜,也不知道她睡得怎麼樣?
擔心自己早起會吵到盛恬,他扭動門把的動作都刻意放輕了。
然而推門出去,卻發現,沙發上空蕩蕩的,只有摺疊整齊的被子和枕頭,盛恬呢?
「盛恬?」桑銜枝蹙起眉頭,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
他快步走到沙發旁,注意到茶几上貼了張便條——
桑醫生,崽崽餓了,我先帶她回去。
昨晚麻煩你了。
還有,春節快樂!
桑銜枝看完才想起,還有崽崽,眉頭隨之舒展。
當時情況緊急,確實沒考慮到崽崽也是要吃喝拉撒的。
他撕下便條,看著落款處的「崽崽」,唇角不由勾起。
她的性子雖然變了,但字跡卻沒有變,還是那樣龍飛鳳舞,賞心悅目。
就在他打算上二樓看看情況時,手機震動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媽。
桑銜枝一頓,滑下接聽鍵:「媽。」
「銜枝啊,起床了吧?」
他應了一聲,一邊聽著電話,一邊走回臥室,將便條貼在了床邊的壁燈上。
然後就聽見桑母說:
「怎麼我聽說昨晚你那一個單元有警察到訪,是出什麼事了?」
桑銜枝的眉心一下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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