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舊友

  在盛恬記憶里,上一次見到魏嵐,已經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她也沒想到會這麼巧,這個商場她一年來不了五次,竟然也能碰見了九年未見的高中同班同學。

  這些年她雖沒有退出高中的班級群,但也從未打開看過,既不參加同學聚會也對曾經的同學的現狀一無所知。

  盛恬覺得這樣很好,就讓彼此都停留在年少的記憶里,而不是時過境遷後,掛著客套的微笑坐下來一起回憶唏噓,然後再說些無關痛癢的安慰。

  但總有那麼一兩個例外,讓人無法一視同仁。

  魏嵐在盛恬這裡,無疑是例外。

  她不僅是盛恬高中的同班同學,還是她中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和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鄰居……

  雖然九年兩人都不曾聯繫見面,但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卻是一直存在的。

  商場一樓的咖啡館,因臨近年底,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光臨。

  但氛圍仍舊很好,小眾的外文歌緩慢如低喃,一進門就能聞見香醇的咖啡豆香氣,暖氣也調到恰到好處的溫度,能讓人安定下來。

  久別重逢的少時舊友相對而坐,兩人隔著小小圓桌,桌上飲品裊裊的白霧升起模糊了面容,卻增添了幾分溫暖。

  盛恬隔著熱氣看著對面的同齡女人——一頭利落的短碎發,五官是南方女子特有的柔和,畫著一般人hold不住的歐美妝容,但並不濃烈因而也不會怪異,只是將眉骨眼窩修飾得更加立體深邃,能讓人過目不忘。

  魏嵐穿的是牛仔褲白襯衫還有長風衣,簡單且大方得體,看上去精明幹練,很颯。

  只有露出酒窩的時候,與盛恬記憶里長發飄飄、開朗活潑的女孩兒重合。

  魏嵐激動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不少,笑得如少女般明媚,「恬恬,真沒想到能在C城遇到你!」

  聽著她喊著以前的稱謂,盛恬嘴角一滯,低頭抿了一口咖啡,然後才抬眼看她,「我也沒想到。」

  畢竟這九年裡,她們完全斷了聯繫。

  而且爸爸出事那會兒,魏嵐一直都有在嘗試和她保持聯繫,只是那時,她無暇他顧,忽略了好友的關心,還曾口不擇言地說過重話……

  她以為,這段友情,會永遠停留在十七歲。

  如今均以長大成人的她們褪去了年少的衝動與鋒銳,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不會再沖對方歇斯底里地問「為什麼」了,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敘舊。

  魏嵐仍舊處在和舊時好友偶遇的興奮中,先說起了自己的現況,「我也是年底才回國,工作剛確定下來,年後就在這附近上班。」

  然後再饒有興致地問盛恬:

  「你呢?也是在這邊工作嗎?還是住在這附近?」

  盛恬放下杯子,搖了搖頭,「不是。」

  魏嵐怔愣,似是有些懊悔自己一時嘴快,但🈶️確實想知道盛恬的現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繼續問道:

  「那你現在住在哪裡?」

  盛爸爸出事後,盛恬和盛媽媽被迫搬出了臨江的別墅,在城中村租了房。

  有一天放學魏嵐死皮賴臉地跟著盛恬回家,站在逼仄還有一股霉味的房子裡,整個人都震驚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C城還有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又心疼又無力,只能抱著盛恬哭。

  後來,她想讓盛恬會臨江別墅區,住在她家,但盛恬執意不肯,兩人因此鬧得不愉快。

  再後來盛恬休學,她曾下定決定要與她和好找去,卻發現她們已經搬離了那個地方,她聯繫不上盛恬。

  直到高考前一個月,盛恬復學,準備參加高考,她曾幾次三番地想要和盛恬修復關係,但都碰了壁。

  高考之後,盛恬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人知道她報考了什麼學校,她曾經留下的任何聯繫方式都不管用,所有人都聯繫不到她。

  之後不論同學什麼時候再提及,都會感嘆惋惜。畢竟盛恬在他們的高中時代中,就像曾經高掛在絢爛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就算後來墜落了,也在他們青春的記憶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別人或許只會在閒暇時想起,但魏嵐卻一直記著,後來也反省過,自己當時確實太不懂體諒盛恬,還要她住到自己家來,實在太強人所難。

  後來她找過很多人也用盡了方法,還是沒能聯繫上盛恬,沒想到今天竟然會在超市偶遇,她肯定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

  盛恬沖她淺淺一笑,說了自己如今住的小區名,魏嵐聽說過這個老小區,第一反應是她從城中村搬去哪裡也好,至少環境好些。

  可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想起聽說過盛媽媽五年前也去世了,而且那裡現在是學區房,難道是盛恬結了婚?

  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

  「一個人?」

  得到盛恬肯定的答覆,魏嵐卻下意識地皺眉,但很舒展開,「一個人好啊,我這幾年在外面自由慣了,回來這段時間跟爸媽住在一起,我爸竟然還勒令我每天晚上十點之前要回家,十點!我差點以為自己還在上高中呢。」

  魏嵐忿忿得真情實感,毫不見外的語氣將如今有些陌生的兩人一下拉近了距離。

  曾經形影不離的人重逢,有時不需要太多言語,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足以能消除中間失去聯繫的那幾年,一如當初。

  兩人不約而同,釋然地笑了起來。

  *

  半個小時後,交換了聯繫方式地兩人在門口分別。

  魏嵐還有些意猶未盡地拉著盛恬說:

  「有空就找我一起玩啊。」

  盛恬笑著點頭應下,揮手道別。

  *

  "亮相"了幾個小時的車重新回到車庫裡。

  盛恬費勁將買的東西提上七樓後,累得坐在玄關休息,不想動。

  手機適時振動,盛恬才發現已經九點多了,打開了鎖屏,是微信的新消息。

  桑醫生:記得吃藥。

  盛恬見狀眉眼彎了彎,就猜到桑銜枝現在應該在二樓的書房裡,看到她這邊客廳的燈亮,知道她回來了。

  吃藥……

  可是她連晚飯都還沒吃,本來是想回來煮麵的,但遇到魏嵐耽擱了一會兒,又喝了咖啡,現在並不覺得餓,而且剛剛又拿著兩大袋東西爬7樓,累得沒胃口了。

  盛恬在猶豫要不要跟桑銜枝說實話,說,會不會像在抱怨或者撒嬌?他們之間應該還不到這種程度;不說,又覺得枉費了他的關心,心裡過意不去。

  糾結片刻,盛恬打字回復。

  崽崽: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不用吃藥了吧?

  發完她又找了個乖巧的表情包發過去。

  對面很快有了回音:還沒吃飯?

  盛恬:「……」

  雖說桑銜枝是心理醫生,比尋常人更敏銳,但已經厲害到隔著屏幕就能看透人心到這種程度了嗎?

  她有些心虛地縮了縮手指,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的時候,新消息跳了出來。

  桑醫生:藥不想吃可以不吃,但飯不能不吃,如果不想自己做,就叫個外賣。

  盛恬難以置信地想,桑醫生連她懶得做飯這個都猜到了?

  又有新消息進來,打斷了她的驚詫。

  桑醫生:還是我幫你叫吧,有點晚了,不大安全。

  盛恬一怔,心想這個「不安全」他是從何得出的?他們小區的治安還不錯,而且現在才九點出頭,不至於不安全吧?

  是那天晚上,他來的時候碰到對面那個獨居的中年男人?

  那個男人確實令人警惕,在那之前,盛恬有幾次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碰見了他,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不至於看錯或忘記,可那天他卻說以為對面沒人住......

  思及此,她觸碰著屏幕,打字發過去。

  崽崽:不用了,我自己隨便煮個面吃就行。

  雖然這麼說,但她其實還是不願意動,就是純粹不想麻煩桑銜枝而已。

  與此同時,桑銜枝的新消息發來。

  桑醫生:已經點好了,待會兒拿到外賣再告訴你,你到露台來拿。

  盛恬沒想到他速度這麼快,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但心中卻是無比柔軟。

  崽崽:那就謝謝桑醫生啦。

  歇也歇夠了,盛恬起身,將買的東西放到相應的位置。

  將食材放進冰箱後,她本想順便把新年的擺設也放好,但胃部突然絞痛了起來。

  疼痛來勢洶洶,她只好坐在餐桌旁,按壓著胃部,低咒了一聲。

  想起剛剛那杯咖啡,盛恬欲哭無淚,她已經有段時間胃疼沒發作了,難道這是對她剛剛試圖跟桑銜枝矇混過關的懲罰?

  用力地揉壓了幾次也不見成效,盛恬只好強撐著起身,去找胃藥服下,希望能緩和疼痛。

  只是胃藥還沒起效,桑銜枝就告訴她外賣到了。

  她只好扶著餐桌站起來,先在原地緩了緩,慢慢站直了身子,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然後才深吸了一口氣,往露台去。

  看到鐵窗......哦不,防盜窗內的男人時,盛恬說了聲"桑醫生",然後站到窗前。

  桑銜枝借著露台微弱的燈光,看清對方的臉,眉頭隨之緊蹙,「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盛恬表情凝滯了一瞬,心想壞了,剛剛只顧著讓走姿看上去正常,忘了自己每次胃疼臉色也跟著難看。

  「有嗎?」但她不想再讓桑銜枝擔心了,於是語氣不明地反問。

  桑銜枝卻沒有被她含糊其辭過去,而是徑直問:

  「哪裡不舒服?頭疼?」

  盛恬一下就低頭噤聲,是心虛的表現。

  桑銜枝想了想,說出了另外的可能性,「胃疼?」

  見她頭埋得更低,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盛恬只好如實招來:「剛剛喝了杯咖啡。」

  見她認錯還算及時,桑銜枝也冷不起臉了,皺著眉頭問:

  「家裡有胃藥嗎?」

  盛恬點點頭,「有,剛剛吃了。」

  家裡常備胃藥,看來她經常胃疼。

  想到這,桑銜枝臉色更沉重了。

  "給你點的是魚湯,不油膩,多少喝一點。"

  他將外賣遞出來,盛恬趕緊伸手接了,然後就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

  "盛恬,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盛恬頓時愧疚不已,明明是自己作的,卻要麻煩別人,簡直無地自容了!

  她正要作答,卻聽見低沉的聲音透著些許無奈:"別讓我擔心。"

  盛恬拎著袋子的手猛地收緊,心仿佛也隨之被攥住,怔怔地對上那雙熠熠深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