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宴就在劇組的酒店舉辦,席上大家少了平時工作的嚴肅較真,只有完成工作後的放鬆愉悅。
一起並肩作戰了幾個月的小夥伴多少都有了感情,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後就開始舉杯對飲起來。
盛恬沒怎么喝酒,只在與資方和製作人舉杯時碰了碰,加起來還沒半杯紅酒,大概是此刻氛圍太融洽,她不知不覺比預期多待了半個小時。
她定了明天上午的機票,想起東西還沒收拾,便低聲同魯導和莊編請辭,想先行離開。
魯導喝多幾杯,正拉著許願說戲,一聽立馬轉過來,頗為神秘地看著盛恬說:
「要走也不急於這會兒,男主角的配音老師定下來了,你不想見一見?」
盛恬一頓,「他也在?」下意識環視周遭——大部分工作人員她都認識,除了資方她沒見過,再沒看到陌生的面孔。
魯導見狀擺手,「那倒沒有,不過應該差不多了......「他一邊拿出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邊往門口瞥,旋即朗聲:」諾,說曹操曹操到。」
同坐一桌的人聽到這話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皆是一驚。
只見來人一身休閒裝,風塵僕僕卻毫不狼狽,舉步生風盡顯俊逸。
他深邃的目光一進門便鎖定主桌,邊走近邊帶著歉意解釋:
「不好意思,航班晚點,來遲了。」
說著已經走到還處在蒙圈中的盛恬旁邊。
「桑醫生,你怎麼會來?」直到手背傳來溫熱觸感,盛恬才怔怔出聲,「不會是......」
她難以置信地偏頭,對上魯導微醺後露出捉弄人得逞的神色。
老頑童魯導起身,搭著桑銜枝的肩膀把他帶到身邊,對在場所有人說: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女帝》『段麟』的配音老師,桑銜枝桑醫生,也是盛老師的伴侶!」
劇組有不少人知道盛恬與桑銜枝的關係,但卻不知道他要給《女帝》男主角配音,大都震驚了片刻後便響起了歡呼鼓掌聲。
沒人會懷疑魯導的專業素養,他從來鐵面無私不給任何人開後門,即便是原著作者的男朋友,如果沒有實力那也別想染指角色,能得魯導親自,必定是精挑細選、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男主角扮演者許願伸手道:「屆時就麻煩桑老師了。」
《女帝》從選角到開拍時間很緊迫,他接這部戲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之後的行程,所以沒空去錄原音,這在簽合同前都已說明且達成共識,這也不是孤例,但不知為何,這次他覺得有些遺憾。
「應該的。」桑銜枝也伸手與他握了握,然後回到盛恬身邊——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排,她的左邊正好有個空位,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盛恬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他包裹住,這是今晚他們第二次肌膚相觸,還是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
換作以前她必定會條件反射地縮手,但這會兒卻不想收手。
不知是不是她還沒從桑醫生突然出現在殺青宴上的現實反應過來,還是分開這些天的思念有了寄託,此時格外留戀獨屬男友手心的乾燥溫暖。
隔壁桌的方思沒看見兩人的小動作,但作為CP頭子,她已經磕昏了,「哇哦,桑醫生......哦不,桑老師既當盛老師人生的男主角,又給盛老師筆下的男主角配音,真是太甜了!」
同一桌的女主扮演者劉筠趁機附和:「不喝一杯可說不過去啊!」
其他平時冷艷的盛老師此刻竟然面頰泛紅,實屬罕見,忍不住紛紛調侃。
話已至此,再推脫就矯情了。
桑銜枝知道女友不擅交際,便主動提杯:
「這幾個月多虧劇組各位老師對盛恬的照顧,我敬大家是應該的。」
盛恬雖然不喜喧鬧,但分得清大家的調笑都是善意,也跟著站起來舉杯對大家說:「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關照!」
在座的單身狗見他們連敬酒都如此「夫唱婦隨」,般配得羨煞旁人,只得含淚喝下了這杯酒。
桑銜枝喝之前還不忘提醒身旁的人,「你抿一口就得了。」
被「始作俑者」劉筠聽到,語氣又酸又甜:
「桑老師是不是太霸道了,連酒都不讓喝?」
盛恬聞言臉更紅了,匆忙喝下杯底的紅酒,沖大家一笑。
桑銜枝也仰頭喝下自己手中的酒,然後才說:
「盛老師有胃病喝不了太多,大家見諒。」
劉筠並不知道這個情況,趕緊跟盛恬解釋說對不起。
盛恬搖頭說沒關係,她剛剛吃過菜了,才喝個杯底,不至於犯胃病,不過也沒再打算喝了。
桑銜枝見她有分寸,便沒再多言,但今晚於公於私,都不能讓氣氛冷在這。
他很有作為原著作者家屬的自覺,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配音,之後還望各位老師多擔待。」
製作人見他並非看上去那麼高冷,也願意活絡氣氛,和他碰杯:
「桑老師客氣了,你的嗓音條件很好,沒問題的......」
盛恬看著冷雋男人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又心軟又心疼,只能在推杯換盞的間隙往他碗裡夾菜,別讓他光喝一肚子酒。
在此之前大家就是有心給盛恬敬酒也不敢上前——她本就冷得生人勿進,何況還有莊編在,誰敢勸她的酒?
但這會兒桑銜枝打開了那個口子,本來該往作者敬的酒都往他那兒敬去了,他也基本來者不拒,縱然有魯導在一旁壓制,也還有躲不過的。
一圈下來,那張冷峻的臉龐也有了緋色,只有眼眸依舊黑亮奪人,而黑眸只看著一個人。
魯導見此趕緊放人,不然在座各位單身狗怕是不肯罷休了。
彭蕤自薦幫盛恬扶桑銜枝回酒店房間。
桑銜枝喝醉了很安靜,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盛恬將彭蕤送到門口,「麻煩你了。」
「沒事兒,我正好也想溜,還得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
看到她怔愣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男一,不用陪到最後。」
被看穿想法的盛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與他道別。
回到房間看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時自己扯開了領口,眉頭緊皺,應該是散酒勁太熱了。
於是盛恬進洗手間打濕了毛巾,坐在床邊給他擦汗。
冰涼的觸感讓桑銜枝微微睜開眼,盛恬沒有停下動作,「難不難受,要不要喝水?」
擦完脖子也沒得到回應,盛恬以為他又睡著了,抬眼卻對上他熠熠的雙眼,如同黑夜裡的星辰,清澈明亮。
她不明所以,下意識收回手,卻忽然被抓住,就聽見剛剛還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固執卻又有些委屈地對她說:
「你說過你的志願是S大,可是我在S大等不到你......騙人!」
盛恬猛地一頓,呆在了原地——他怎麼知道?
男人看她臉色倏地變白,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沒頭沒尾地說:
「很難受吧?連志願都改了。」
盛恬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意識慢慢回爐,視線下移。
「你……很失望吧。」
他是知道自己原來的志願是S大才報的嗎?
可是,她逃避了,選擇當一個懦夫。
桑銜枝看不得她自嘲的樣子,心頭一緊,覆在她臉上的手將臉掰回來,認真而溫柔地看著她:「心疼。」
盛恬鼻子一酸,差點沒忍住眼淚。
正要傾身去抱他,卻被手機震動的聲響打斷。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付驍逸。
差點忘了今天是心理疏導的日子,盛恬忘了先跟他調整時間了,他應該是沒等到自己電話才打來的。
她幫昏昏欲睡的桑銜枝蓋好被子,起身去陽台接電話。
跟付驍逸說明之後,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協調這次疏導的時間,不過在得知桑銜枝喝醉後,倒是很吃驚。
順道跟盛恬說起他唯一一次見識過好兄弟喝醉的樣子。
「.......那傢伙平時滴酒不沾,還以為他酒量不行,結果大四畢業之前散夥飯,他喝了一箱啤酒,整整一箱啊!」
盛恬錯愕,平時克製冷靜的桑醫生,也有這麼不理智的時候嗎?
「他也不說什麼,就悶頭喝,大伙兒哪見過他這個樣子,連忙問他怎麼了,他一開始不肯說,喝了有大半箱才支支吾吾地說,他以為能和喜歡的人讀同一所大學,一起畢業的。」
付驍逸也沒管盛恬什麼反應,自顧自地抖落好友的往事:「同班的女生一聽還以為他剛失戀,不是說畢業季也是分手季嘛?心想連繫草也逃不過,就都嚇得不敢表白了。」
「別人不知道我作為他室友還不清楚嗎?他大學就沒談過戀愛,也沒見他搭理過哪個女生,失哪門子的戀,我看是積鬱在心中已久的話借著酒勁說出來了,他喜歡的女孩兒啊,應該是上大學之前就喜歡的人,是他的初戀。」
初戀......
「......他碩士畢業沒有留在S城自己開的工作室而是回到C城醫院上班的時候,我就猜到,可能是因為那個女孩兒,」付驍逸笑了一下,「現在看來,那個人就是你。」
是我......
盛恬此時已然震驚不已,之前也聽桑銜枝說過高中就喜歡自己,但她認為年少懵懂的喜歡,大概也就是有好感的程度。
可是他剛剛說沒有S大遇到自己時的眼神告訴她,他的喜歡,遠超自己的想像。
付驍逸還在說:「當然,不存在他為了你放棄大好前程這種狗血劇情,他非常厲害,到哪都會閃光,你應該更清楚這一點......」
盛恬此時的思緒很亂,什麼時候掛斷了通話她也不記得了,回過神的時候就想回房間看著桑銜枝。
床上男人睡得香沉,盛恬用指尖描摹著他的眉眼,聲音喑啞:
「謝謝你,堅定不移地來到我身邊。」
*
第二天,桑銜枝隱約感受到光亮,睜開眼適應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是在盛恬房間,下意識地偏頭看向另外一個枕頭——沒有人睡過的痕跡,一下就清醒起來。
他穿好鞋來到客廳,不見人影,正打算回房間找手機,房門打開了,盛恬手裡提著幾袋早餐進來。
對上盛恬驚訝的眼神,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脖頸與耳根都紅了。
盛恬將此景收入眼底,將早餐放在桌上,低頭掩飾嘴角的弧度。
「付醫生說你酒醒之後會彆扭一段時間,看來是真的。」
桑銜枝再次嫌棄自己喝多就口無遮攔的毛病,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他還說我什麼壞話了?」
「沒有,」盛恬沖他笑了笑,「難道光風霽月的桑醫生大學時期也有什麼黑歷史?」
「咳咳!」
她打開早餐,拿出裡面的打包盒,「喝點湯,暖暖胃。」
桑銜枝點頭結果勺子,又懊惱道:
「抱歉,我酒後說胡話了。」
其實也談不上是胡話,大概是那些話憋在他心裡太久了,以前沒能當面問,現在則是顧及她的感受沒法問,才一直沒能開口。
盛恬輕輕地搖頭:「現在還想知道答案嗎?」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們都知道是什麼答案。
桑銜枝想了想還是問:「我記得你當年高考的分數夠得上S大,是因為家裡?」
是因為家裡剛剛出了桑叔叔的事,又因為被人追債,所以你不得不因為獲取獎學金選擇T大?
「我沒有去S大,不只是因為家裡的事,是因為......」盛恬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想受一些懲罰。」
「懲罰?」
盛恬看著他疑惑的神情,點了點頭。
原以為這件事隨著媽媽離世,永遠不會再提及了,但她想要給桑銜枝一個答案。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我在兼職的時候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我媽媽自殺了,在搶救。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她有抑鬱症,醫生說應該是我爸爸離世和還債壓力導致的,但她一直在強撐,從不在我跟前表露出來。」
「所以在還清債務那一刻,一直被她壓制的絕望更加猛烈反撲,讓她毫無留戀地想要離開,昏迷的最後一刻碰巧打翻了水杯,這才吸引了鄰居的注意,沒有錯過最佳搶救的時間。」
桑銜枝聽程煦提過曲琴是抑鬱症自殺,但不知道具體經過。
聽到這,他將盛恬擁進懷裡,「伯母還是很愛你的。」
否則不會在昏迷之前打翻水杯,這說明她潛意識裡還有求生欲望,她放心不下盛恬。
盛恬嗅著他身上獨有的木質香,心緒平穩了些,繼續說:
「所以我總會忍不住地想,是不是我之前十七年過得太好了,是不是我平時太狂妄自大了,是不是……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說著她又苦笑道:「雖然這麼做有點迷信,但在當時,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夠留住媽媽了。」
「所以你就像苦修一樣,把自己流放了?」桑銜枝既心疼又忍不住問,「沒想到你還信佛教啊?」
「可是媽媽還是走了,是不是很蠢?」盛恬現在想來,自己當時的做法不夠成熟,也有些極端。
桑銜枝不由地將她抱得更緊,指腹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
「對重度抑鬱的患者來說,活著並不輕鬆,伯母一直積極配合治療,這足以說明她為了活著而做出多麼大的努力。」
曲琴是在盛恬大學畢業,知道她以後得安排才安心走的。
「她是看著你長大才選擇放手的,父母隨著我們年齡增長都會離開的。就像從小到大,他們包容我們每一次半途而廢、犯錯,我們也要學著接受他們不想努力,想放棄、離開的時候。」
這麼多年,盛恬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優秀,所以媽媽才會選擇離開。卻沒想過,媽媽活著是不是真的很痛苦?即便與自己生活,那些細小的快樂也沒辦法抵消她心中的積鬱。
所以離開不是逃避與不甘,而是解脫。
她也不應該自私地想要和媽媽在一起,就不願意放她走。
晶瑩的眼淚從眼尾滑落,桑銜枝眉心微蹙,側頭吻上她那滴沒來得及滴落的淚,唇瓣一寸一寸往下,最後擷住微顫的雙唇。
心結在這一刻解開的盛恬為之動容,也毫無保留地回應著桑銜枝的溫柔。
戀人唇齒相依,輾轉碾磨,深進淺出,男人執著地不斷地深入、再深入,想要把她骨血里的悲傷難過都舔舐一遍。
擁抱的力度也越來越大,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骨肉里,永不分離......
直到盛恬缺氧到難以承受,兩人才從火熱的氛圍里拉開距離。
她依偎在戀人寬厚的懷裡喘息,呼吸平穩後說:「我是無神論者。」
桑銜枝一頓,隨即想起她是在反駁自己剛剛說她信佛的事,便笑了起來。
靠在他胸口的盛恬因為他笑的時候胸腔震動的動靜,也跟著笑,於是兩人笑成了一團。
待笑聲落下,桑銜枝俯身親了她的額頭:
「謝謝你。」
「嗯?」
桑銜枝清了清嗓子,解釋:
「昨晚照顧我,喝醉酒的人很煩吧?」
盛恬挑眉,「還行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