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神殿大廳,寂然無聲。
留在人們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那一道雪亮的劍光。
明明贏得了賭鬥,可風家族人沒有一絲欣喜,也沒有一聲歡呼。
明明那個人是所有族人曾經一度深惡痛絕的族中敗類,是同齡的風家子弟引以為恥的對象,可這一刻,大家卻只覺得五內俱焚,心臟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般難受。
即便是家族中平常暗中站在四長老和六長老一邊的人,此刻也臉色鐵青。到這個時候,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以前都小看了風辰。這哪裡是一個敗家的廢材紈絝?
分明是風家的天才啊!
一個天才對一個家族來說意味著什麼,白痴都明白。
當年風家出了一個風商雪,便有了今天的高度。而風辰在區區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白瓜,擁有如此的實力,又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比風商雪更可怕的天賦!
幾位長老和風家武堂的高手們,在第一時間就沖了出去。旋即,整座樊陽城都響起了一陣呼嘯的哨聲。
最初的哨子,是風元昊吹響的。
老人面沉如水,和幾個兄弟一出了星神殿的大門便化作數道流星,徑直向南方飛射而去。尖銳的哨子聲隨著他們的身影劃破夜空,越來越遠。
旋即,更多地哨聲從無數飛奔的風家武者,從遠處的風家族居地,從城市的四面八方加入了進來。
每一個哨聲,都在向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
漆黑的夜色中,不知道多少身影正在房頂上飛掠。哨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伴隨著這高速掠過的哨音的,還有腳步聲,風聲,衣服在空氣中的摩擦聲。
而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然後,人們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劍光,從城中的某處升起。頃刻間就已經劃破夜空,到了南方天際。
風商雪!
片刻之後,當那道劍光和密密麻麻的哨子聲,完全消失的時候,人們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中,都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無比的震驚。
風家全軍出擊!
幾天前,當燕然帶著一支由數十輛馬車和數百名皇家侍衛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進入樊陽城的時候,風家沒有聲音。
其後,當十幾位天境強者兵臨城下的時候,風家也保持著沉默。
就連戰爭徹底爆發,戰火席捲整個洛原州北方,無數世家武者在方圓數百里的範圍內遊走,奔襲,廝殺,血流成河的時候,風家同樣沒有任何的動靜。
風商雪在城裡,風元泰在城裡,武堂在城裡,衛隊在城裡……
可今天,風家卻動了!
就像一群被驚醒,被激怒的妖魔,在這夜色中,張開了他們黑色的翅膀,露出了他們的爪牙。
除了風家武堂那些赫赫有名的高手之外,還有一些人,平常人們都沒見過。
他們或是某個店鋪的掌柜,或是某家酒樓的廚子,或是街頭賣字的書生,或是青樓的姐兒。他們原本看起來跟風家沒有絲毫的關係,但當哨音響起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成為了這支夜色中的妖魔大軍的一員。
人們忽然間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溫旭騫站在廣場上,聆聽著,直到最後一聲哨音消失。
風家去了很多人。就像一座冰山,忽然在這一刻,顯露了它隱藏在水面下的龐大身軀。然而,這還不是風家的全部。還有一部分人,包括風元泰在內,留在了樊陽城。
而更重要的是,這些人此刻就正用一種憤怒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就連那些十幾歲的風家子弟,都握緊了劍柄。似乎只等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
雨夫人走了出來,徑直走到了晴時雨的面前。
「你毀約?」
雨夫人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柔弱可憐。但不知道為什麼,面對此刻的她,無論是李萬均、尚卻愚,還是來自各地的豪強宿老,都本能地感覺到一種極度地危險。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溫旭騫更是面色鐵青。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陷就是和女人打的交道太少。不過,有一個道理他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經懂了。那就是很多事情,只要有女人參與,其發展方向和結局往往會轉向不可預知的軌道。
眼前,似乎就是這種狀況最典型的例子——熊律是晴家的人。因此,無論那個襲擊者是誰,顯然都跟晴家脫不開干係。但溫旭騫很清楚,這不是自己做的,也不是晴文彥做的。
最大的嫌疑人就只是晴時雨!
而更糟糕的是,以溫旭騫對晴時雨性格的了解,無論是不是她做的,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面對雨夫人如此毫不客氣地質問,她都不會示弱。
所以……
就在溫旭騫悄悄沖黑暗中的某處做出一個手勢的時候,卻聽晴時雨的聲音響起。
「伯母,」晴時雨笑顏如花,聲音糯軟,「你這可冤枉我了……」
……
……
無雙城。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城頭點燃了火盆,人們也點亮了火把和燈籠。
在搖曳的火光中,中年文士和熊律被帶到了風辰的面前。
兩人臉色蒼白,面如死灰。
中年文士眼睛中滿是血絲,用一種絕望的目光看著風辰:「你早就知道?」
人們都安靜了下來,將目光聚集在風辰的身上——在經歷了之前的衝擊之後,現在大家漸漸回過神來,隱約咂摸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了。
首先,風辰的應變太快了。快得就像他早就知道有人會偷襲他一般。
大家不知道他的「御劍飛行」是怎麼回事。但大家知道,就算是真正的天境強者,那一刻的反應都不可能有那麼快。
而其次,那把黑色小劍的軌跡未免也太巧了。巧到大家很難辨別,那究竟是小劍恰好給了風辰躲避對方致命一擊的機會,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是他事先計算好的。
風辰看了中年文士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目光轉向熊律。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風辰道。
看著眼前的風辰,熊律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笑。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上好的一手牌怎麼會打得這麼爛。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一切似乎都是陰差陽錯。
熊律是在一個多月前,作為被選拔出來的追獵者之一,跟隨晴文彥抵達燕都的。
那時候,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皇家侍衛,雖然被選拔出來參與賭鬥,但無論是熊律還是其他幾名隊員都沒有把這當回事。在他們看來,追獵一個從來都沒有修煉過的普通人,比自己的一次日常巡邏任務更簡單。自己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到賭鬥開始,然後抓住對方就行了。
不過在燕都待了大約二十多天,熊律發現,自己的這個任務似乎和想像的有些不一樣。
對于晴家來說,一個風辰無足輕重。但對於燕家來說,這卻關係到南神國世俗權力格局。
二皇子燕弘,對此從不掩飾。
作為晴家在本地最重要的合作者,這位燕家的二皇子殿下從一開始就參與到了賭鬥的準備之中。無論是前期的情報提供,還是布置計劃,都有他的身影。其出現在戰術室的時間,甚至遠遠超過了晴文彥。
熊律很佩服這位二皇子。
這不光是天然的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敬畏,也因為這位二皇子的足智多謀,平易近人。
然後有一天,熊律被燕弘派人叫去,得到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機認輸,配合燕家布置的殺手襲殺風辰。
熊律當時只考慮了不到五秒鐘就答應了。
一來,那個條件實在太過誘人。雖然對方給出的只是修煉的資源,並不算特別。但對於他這樣的小小侍衛來說,那是他積攢一輩子也不可能攢下的財富。而且,一旦錯過,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
二來,熊律也實在看不出這有什麼問題。
他知道燕家想借著賭鬥對付風家。可這一點,就連五皇子殿下和公主都沒有什麼異議,一直默許燕家和晴家捆綁在一起,他又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而既然雙方是同一陣營,目標都是一致的。那麼,燕弘的這個要求,非但對晴家沒有任何損害,反倒是為晴家考慮。
萬一賭鬥真出了什麼意外,就算燕弘不想要風辰死,公主恐怕都想吧?
所以,熊律覺得這並不是收買,而僅僅只一個保險的安排而已。
聽從這樣的安排,原本就是自己份內的職責。自己並沒有對不起晴家,更談不上背叛。況且,他並不認為事情真會走到那一步。
一個廢物,怎麼可能逃脫自己五人的追獵呢?
那種情況發生的機率實在太小了。小到幾乎忽略不計。也小到他覺得這筆財富完全就是白賺的!
然而,事情偏偏就脫離了軌道。這一路走來,熊律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燕弘輸掉了戰爭,也眼睜睜地看著風辰擊敗了自己的四個同伴,並且將自己逼到了絕路……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此刻這句話,就像一把大錘,敲得他頭暈眼花。
他很想問風辰一句你是怎麼知道的。但這句話他不能問,也不敢問。不管有多麼明顯,也不管別人相不相信,他都必須撇清晴家的關係。
這是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
熊律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也不認識他。」
人群一片譁然。不少人都面露鄙夷之色。心想這晴家侍衛當大伙兒都是傻子麼?
風辰倒是不以為意,自始自終,他的注意力都沒有在熊律的身上。他盯著熊律的手,笑道:「我並沒有問你問題。你承認也好,否認也罷,都沒有什麼意義。反正我會將你交回給晴家。到時候,我自然會找他們要一個交代。」
說著,他上前一步,伸手從熊律手裡,將那塊書簡拿了過來。
「你想幹什麼?」熊律被封了靈台,哪裡能跟風辰較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指被掰開,秘器被奪走,一下就急了。
風辰用手拋了拋木簡,笑道:「這個算是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