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永無亂民,唯有亂臣!【5K大章】

  「動!」

  一個音節,從朱瞻基的嘴中發出。

  瞬時,四方陣官兵踏步。

  「虎!」

  「虎!虎!虎!」

  甲冑板蕩,金石之聲發出。

  四方陣變成了一支箭陣。

  「虎!」

  「虎!」

  「虎!」

  一聲聲豪邁的軍號響起,震盪著整座徽州府衙。

  雖只有百餘人,卻踏出了千軍萬馬的澎湃氣勢。

  地面似乎在顫動。

  剛剛昏厥了過去的徽州知府楊安平,渾身一顫,軟泥似的睜開雙眼。

  一睜開眼,楊安平迷迷糊糊的,好似看到了有一支鐵軍,從深淵之中升起,在他渙散的瞳孔之中迅速放大。

  「啊……」

  「啊啊啊……」

  楊安平幾乎是神魂俱滅,肝膽破碎,宛若癲瘋一般的驚呼尖叫著,雙手作腳,連滾帶爬的滾到了一旁的牆角。

  刀身帶有一條紅線的,形似繡春刀的幼軍衛軍刀出鞘。

  徽州同知連忙帶著人躲到一旁,他們還算是沒有忘記府尊大人,將府尊大人團團圍住,小聲的安撫著。

  箭陣前段已經踏出府衙。

  如同他們來時一般,沒有任何的言語。

  徽州同知丟下知府楊安平,趕忙跑到箭陣邊上:「太孫!太孫!如今城外動亂,還請太孫暫留此處。待我等探清城外情形,再來稟報太孫。」

  唰!

  箭陣停止。

  「你們同地為官,現在該為汪弘業備上一副好棺木才是。」

  朱瞻基說了一句,自進到徽州府衙最長的一句話。

  徽州同知目光閃動,他在細細的品味著太孫這句話深處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朱瞻基的目光已經探望了過來,他見徽州同知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心中不由冷嘲一聲。

  「或許,你們還可以找塊足夠大的墳地……」

  說完之後,朱瞻基再也不管,這些一心撲進鑽營的大明官僚們。

  他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

  汪弘業與他們都在徽州府為官,互為同僚。不論過往有何恩怨,也該是人死事消才對。

  為汪弘業準備一副好棺木,有錯嗎?

  為汪弘業選一塊風水寶地,有錯嗎?

  難道,他們是覺得,要給他們埋了?

  幼稚!

  箭陣出府衙。

  再也不管身後,那些蠅營狗苟的官僚們如何作想。

  「他們會有用不完的時間,讓他們去想這些事情。」于謙忽然說出了這麼一句。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謙兒的肩膀。

  「走!讓我們看看,這徽州府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什麼驚喜!」

  百餘人的隊伍,直奔歙縣城牆而去。

  此時,城門被新安衛接管,城牆上也散布著不少新安衛官兵,然而卻不是在戒備城牆,反倒像是在防備著城牆上的歙縣守城官兵、差役。

  城外。

  漫山遍野。

  無數的光亮,點綴在天地之間。

  如九天銀河投射大地。

  星星點點的光亮連在一起,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朦朧的視覺感受。

  那是大明的百姓!

  他們用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如星漢銀河。

  然而,他們的前路究竟是否正確?

  「愚蠢!」朱瞻基臉色很不好看:「百姓愚昧!可真正該死的人,卻是那些在背後挑動他們的人!」

  于謙微微側目:「既然他們動了,想必羅千戶他們也已經動手了吧……」

  「羅向陽斷然不會讓我們失望!」

  朱瞻基斬釘截鐵的說著。

  銀河越來越近了。

  這些徽州百姓的目標很明確,直指城牆下最開始被看押起來的五縣百姓。

  新安衛動了!

  一面面沉重的盾牌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凹坑,盾牌緊密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盾牆。

  在盾牆後面,是一桿杆紅纓搖曳的長槍,如寂靜等待獵物的巨龍一般。

  只待最後。

  槍出如龍!

  「我等要帶回家人!」

  「還我父母!」

  「官府無道,百姓受苦!」

  「還我父母兄弟!」

  「……」

  上萬的徽州百姓,他們披星戴月,足沾塵土,衣帶露水,氣勢洶湧的壓向了歙縣城下。

  張天面帶緊張。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該知道,這上萬的百姓,匯聚在一起會形成多麼大的破壞力。

  誰也不能小看了這些泥腿子鄉野村夫。

  他們創造了這個世界!

  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如今的萬里華夏,錦繡山河,大明江山!

  張天握著刀柄的手心,悄無聲息的滲出汗水,他的喉頭聳動了一下:「太孫,是否下令新安衛,迎上去,分割亂民?」

  這是正確的做法。

  至少,從軍隊作戰角度來說,一個整體的敵人,遠比被分割成小塊的敵人強大。

  可是,朱瞻基的目光卻是一縮:「亂民?他們是大明的百姓!」

  張天一顫,趕忙單膝跪地,底下頭顱。

  他說錯了話!

  朱瞻基沒有看張天,他的目光始終關注著城外不斷逼近的徽州百姓。

  「本宮說了,百姓愚蠢,可不該死。他們的愚蠢和愚昧,乃是教化的失責!

  這天下,誰都會錯,但這些百姓不會錯!他們只會選擇對他們好的人!他們也只會擁護對他們好的人!

  這天下,永無亂民,唯有亂臣!」

  他的手心亦是在出汗。

  但他不是在擔心這些百姓會造成怎麼樣的破壞。

  他是在擔心,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控的局面。

  若是這些百姓發起狠來,新安衛也只能是無奈鎮壓,屆時勢必會造成人員傷亡。

  到時候,無論死的是徽州百姓,還是新安衛官兵。

  這個罪過,都是他這個大明皇太孫造成的。

  光是朝廷和天下的非議責難,就夠他受的。

  稍有不慎,他們大房只怕是真的要回老家養豬了!

  城牆下。

  新安衛亦是緊張起來。

  有火箭射出。

  如一道流星,劃破夜空,奔襲而去,扎進撲過來的百姓前方。

  這是警告!

  啪。

  一隻沾滿泥水的草鞋,將火箭踩到,踐踏進泥地之中。

  他們選擇了反抗!

  噔噔噔。

  城牆階梯,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站在朱瞻基身邊的于謙,悄然回頭。

  只見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等著一干官僚,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待他們走上城牆,先是對背對著他們的太孫,恭敬行禮,然後走到城牆邊上。

  眾人表情不一。

  徽州同知手掌連連拍響城牆,咬牙切齒:「糊塗!糊塗哇!他們……他們……怎麼能如此行事!」

  「刁民!」

  「亂民!」

  「他們是在造反!他們是要在作亂!」

  「他們難道是想要向官府施壓嗎?是要威逼官府做出錯誤的決定?」

  「放肆!」

  徽州同知,一連串的唾沫,幾乎是將這些治下百姓,給釘在了大明朝的恥辱柱上。

  朱瞻基嘲諷著輕笑一聲。

  「同知大人如此急切,何不出城勸退徽州府治下百姓?」

  拐彎抹角的拿眼激老子,當老子聽不出來?

  這些百姓,所為何事?

  到底是來向誰施壓,向誰威逼?

  呵呵……

  徽州好女婿頓時坐蠟。

  現在讓他去城外?

  您是在開玩笑?

  正在徽州同知陷入進退兩難的時候,朱瞻基呵呵笑出聲來。

  「玩笑而已,同知大人切莫當真。」

  徽州同知聞言,當即如釋重負,默默的長出一口氣。

  朱瞻基的聲音卻是緊隨而來:「眼下局勢,徽州府該當如何解決?」

  這是太孫的考校?

  徽州同知目光一閃,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個機會。

  一個通向南京城的機會!

  此時府尊大人正在府衙之中養神,此處徽州府官員以他為尊,這個機會他必然要抓住!

  他流露出沉思的模樣,沉吟良久。

  朱瞻基也不急切,哪怕眼前,上萬百姓已經將新安衛給包圍了起來。

  良久,徽州同知終於開口:「百姓此次所為,皆在於……」

  他看了一眼朱瞻基身邊的于謙。

  然後才再次開口。

  「五縣百姓,乃是為了歙縣『人丁絲絹』之事,他們擔心這筆歙縣交了五十年的賦稅,會被分攤到他們的頭上。

  所以,下官以為,若要安撫此處五縣百姓,勸其返鄉,只需太孫亮出身份,言明『人丁絲絹』任由歙縣承擔,以正視聽,五縣百姓必會退去。

  太孫撫平徽州動亂,維護朝廷五十年的規矩,當為賢明之舉,朝廷知曉,亦會褒獎。」

  于謙冷笑兩聲。

  朱瞻基也笑了,卻是燦爛的笑著。

  他的視線里,多出了一道星河。

  「該問徽州府,徽州地廣多少?」

  徽州同知微微一愣,隨即作答:「徽州府東西五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

  朱瞻基輕笑著:「當真不小哇!徽州府當真是個好地方!」

  徽州同知笑著點點頭。

  忽的,朱瞻基臉色一變,稍顯陰沉。

  「該問一句,如此距離,眼前這些百姓,又是如何做到,這般迅速的集結?

  徽州府十里不同鄉,群山峻岭,山連著山,水連著水,百姓散布其中,他們又是如何能同時而來?

  難道?

  他們是飛來的?」

  徽州同知臉色突變,一片煞白。

  漏洞!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個一個淺顯的漏洞!

  太孫前腳剛到歙縣,五縣百姓剛被圍困城下,眼下城外的那些百姓,便這般快速的到來。

  該死的!

  這一刻,徽州好女婿的內心深處,已經將某些人給劃入到了愚蠢的隊伍里。

  朱瞻基露出一絲譏諷:「不知,今日讓你們找的墳地,可曾尋好了?可夠大?」

  汪弘業還能有副棺木。

  而在背後推動這一切事件的人,大抵只能挖個坑隨意埋了……

  一隊錦衣衛,從遠處而來。

  往日裡整潔的飛魚服,變得骯髒不堪。

  然而,他們的表情卻無比的激昂。

  為首的錦衣衛千戶羅向陽,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的踏著步子。

  在其身後,一眾錦衣衛,正羈押著一大批形形色色的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城中,一批幼軍衛,同樣是羈押著一批人,正向城牆上走來。

  張天手指塞在唇邊,一聲嘹亮哨聲響起。

  城牆下,新安衛動了起來。

  盾甲陣陣。

  巨大的盾牌,將城門前的百姓給推開,留下一道口子。

  「開城門!」

  城牆上,幼軍衛千戶張天,震聲嘶吼。

  歙縣城門,在咔嚓聲中,緩緩打開。

  羅向陽率領著滿載而歸的隊伍,緩緩駛入城中。

  不多時,原本還顯得很是寬敞的城牆,徒然變得擁擠起來。

  滿滿當當的,城牆上擠滿了人。

  徽州八大姓之人!

  整整齊齊,徽州府八大姓之人,一家不少。

  城牆上,一片狼嚎。

  其中,尤以錦衣衛帶來的那些人,哭嚎的最為厲害。

  從他們的臉上、身上的模樣,便能看得出,這一路,他們過得不是很好。

  而城中幼軍衛帶來的人,則是顯得鎮定了不少。

  有老者臉色震怒,目光尋到朱瞻基身上,頓時沉聲開口,震耳欲聾。

  「該問太孫,我等所犯何罪,要被如此對待?」

  「朝廷優待文人士子,寬仁持政,太孫如今卻在我徽州,行此暴戾之舉,是要致大明體統於何處?」

  「閉嘴!」

  朱瞻基臉色猙獰,怒視對方,沉聲逼問:「你再說一遍,這是誰的徽州?是你的?還是你們徽州八大家的?」

  蹭蹭蹭。

  一柄柄紅線長刀、繡春刀亮出。

  城牆之上,滿是殺氣。

  老者被逼問的連連後退,一口氣血淤積在胸口。

  身旁,有中年男子攙住老者,怒視朱瞻基:「族老年事已高,經此突變,早已神志不清。太孫往日仁厚,卻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旁邊,亦有人站出來:「自太孫到徽州,徽州便滿地動盪,太孫究竟是要作何?是要徹底攪亂了徽州府?」

  「我等雖未入仕為官,卻也在這徽州府,耕讀不息。太孫若是不給一個解釋,為何將我等視作那囚犯,押至此處。我等必聯名上書,向朝廷,向陛下討要個公道。」

  朱瞻基冷笑著,撇撇嘴:「于謙,你和他們說。」

  于謙早就看不慣這幫子滿嘴仁義道德的假仁假義之輩。

  他走到最前:「歙縣縣令汪弘業暴斃,經查為歹人下毒。經錦衣衛探查,乃是徽州府汪家僕役,受徽州八家指使所為。」

  于謙話音剛落,便有一名身穿汪家僕役裝束的人被帶到城牆上。

  這人已經是渾身站滿血水,一張嘴已經被抽的一片模糊。

  待看清此人,八大家之人頓時暴怒。

  「你放屁!」

  「此人我等並不認識!」

  「此人並非我汪家僕役!」

  「你于謙血口噴人!我汪家,又為何要毒殺本家子弟?」

  于謙微微一笑:「自然是有證據的……」

  于謙說完話,押著那僕役的幼軍衛,便掏出一份按滿了手印的供狀。

  屈打成招!

  李戴桃冠!

  死囚假狀!

  朱瞻基看著臉色大變的八大家之人,心中不由為前人留下的成語點讚。

  這人不過就是個從歙縣牢房之中弄得一個準備秋後問斬的死囚而已。

  又有人從城牆下上來。

  成堆的供狀,堆在八大家之人面前。

  朱瞻基指著這些供狀,沉聲道:「這些,是城外百姓供出,他們乃是受了你們的指示,才會來此作亂,意圖壓下『人丁絲絹』之事!」

  就算城牆下的五縣百姓並非是受八大家指示,但外面那上萬百姓,也必然是受了指示的。

  朱瞻基不在乎,眼下的這些所謂證據,是夠具有真實性,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強勢鎮壓徽州地方,取得主動權。

  至於真正的罪證,有的是時間去搜尋。

  堂堂大明皇太孫,要搞兩個人,還需要充足理由嗎?

  當以泰山壓頂之勢,鎮壓一切宵小不臣之人!

  任你百口狡辯,我自一力化萬千。

  眼前這些人,自然是要整整齊齊的待在一起,不能搗亂就好。

  但是有了這些還沒完,他必須要在徽州,取得一方支持。

  而現在,這個機會,八大家的人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朱瞻基走到城牆邊,看向城外的百姓,大聲喊著。

  「徽州府的鄉親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城牆百姓茫然,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誰。

  他們只記得,來的時候,有人和他們說,朝廷要加他們的稅。

  不過府衙不願意答應,但要他們先做出動作,要聚集起來,好讓朝廷的欽差知道整個徽州府的人都不同意。

  所以,他們來了。

  朱瞻基搖搖頭,幾乎喊道:「我乃大明皇太孫朱瞻基,我來這裡是為了告訴你們,朝廷要減免你們的賦稅!

  而他們!

  我身後的這些人,他們卻不想讓朝廷這樣做。因為這樣,他們的利益就會受損!

  所以,他們在鼓動你們,讓你們來搗亂,讓你們當替死鬼。

  現在,我只問你們一句。

  你們是不是受了這些人蒙蔽和指示,不要朝廷減免你們的賦稅?」

  納尼?

  不是要多收我們賦稅嗎?

  怎麼現在又變成了減免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