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這字兒,對了

  『團圓』二字化作利刃穿心。

  這利刃卻非刺人之刃,而是比刺人之刃更彆扭的利刃。

  江恆力通過這字帖,看到了自己的家人,往年每年過春節的時候,家裡麵團團圓圓聚在一起的時候,看著春晚電視,闔家安康,其樂融融,吐槽著春晚的劇情和節目,就好像自己所寫的那些春聯上講的一樣,一家團聚開心自在。

  可從大學畢業之後,一切都變了,作為清華大學的學子,他有著絕對心高氣傲的心。

  剛畢業江恆力的中學同學攛掇著他出來創業,江恆力也不疑有他,向父母要了他們半輩子的積蓄打算大展宏圖,去創辦書法教育機構,他想著有自己這清華精英,有本事有學歷,這創業不是信手拈來。

  可惜商場不比校園,他並沒有大展宏圖成功,反而是創業失敗,落得一身債,而他那中學同學卻因為早已在中途因為意見不合自起爐灶。

  當時中學同學自起爐灶的時候,江恆力還揚言他失了自己這位清華的合作夥伴肯定是做不起來的。

  但最後,讓人諷刺的是,這位中學同學做起來了,開辦的書法社團在城市裡混的風風光光,自己卻生意失敗,虧的底褲都不剩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只能來這小縣城躲避債主。

  當然,來到這裡,不僅僅是躲債主。

  他躲父母,辛辛苦苦培養他那麼大進清華大學,出來卻是一事無成還揮霍家裡,背了一身債。

  他躲同學,他生怕那位已經功成名就的同學會給他發來一張聘函,讓他從合作夥伴變成員工,他覺得這樣簡直是人世間最丟臉的事兒。

  他躲清華的同僚,怕別人知道他這清華畢業的居然會落得如此境地,引來無窮的嘲笑。

  他躲相戀多年的女朋友,她是那麼優秀,自己是那麼的失敗,根本配不上那樣的好女孩兒。

  至此,只能龜縮在這裡,家不敢回,電話也不敢打,逃避一切可以逃避的事物,在這小縣城裡當一個可笑的『孔乙己』,成為一個茶餘飯後的笑柄。

  他知道自己失敗,自己落魄,自己堅守著的『清華』驕傲一文不值,這些都是脆弱自卑的遮羞布罷了。

  這層遮羞布掀開之後,是一個落魄自卑的失敗者。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的失敗,一直不敢讓將他引以為傲的家人知道他是個事業上的失敗者的事實,逃避成了他唯一的選擇。躲在小縣城裡深入簡出,偶爾賣賣字帖對聯,只要達到能生活的最低標準他就會龜縮在出租房裡整天無所事事,但一個宅男。

  可是失敗者,也有家啊...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父母做的水晶餃子和醬肘子,想起了老爹最愛和他玩的足球,想起了家裡妹妹以他為驕傲的樣子...

  『兒子,在外打拼,也不要忘了家,要常回來看看,不管怎麼樣,家都是你的港灣...』

  這是江恆力想到的,和家裡過的最後一個年,來自母親的叮囑。

  常回家看看。

  ....

  待到醒來之時,江恆力已然淚流滿面,冷風吹過有些刺臉,划過淚痕早已乾涸,恍然發現,眼下已是近黃昏。

  周遭的看客早已散去,這熱鬧到如今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多好看的地步了,或者說,天色已晚,大家該幹嘛的幹嘛去。

  彼時還人流攢動,如今卻已是人跡凋零。

  道人與清華學子的熱鬧,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只是茶餘飯後的一個小小的討論話題罷了。

  其他攤位也陸續收攤,只餘下江恆力的攤位。

  攤位旁,一白衣道人,正坐於椅上,悠然在看著一本書。

  江恆力稍微看了一眼那書,卻只能看見一片空白。

  白衣道人認真的看著一本空白的書,而且還聚精會神,目不轉睛。

  江恆力再看手中『團圓』二字時已無剛剛神異之處,和尋常字帖無異。

  此時此刻,江恆力低下了頭道:「你...」

  「如何,貧道的字,可換一張字帖?」

  李雲合上手中的《煉器法》,笑了笑。

  江恆力再怎麼傻也知道是這道人為他守了一天,他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說道:「剛才...剛才是怎麼回事...」

  「便是你所見所聞。」李雲懶懶的說道:「當然,回去與否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自然是可以選擇像往年一樣逃避,依然待在這縣城裡,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別人無從干涉。」

  江恆力陷入到了良久的沉默之中,最後,卻是喃喃道。

  「我打個電話...」

  江恆力掏出自己的手機來,看著電話簿上的名字,沉默糾結的了良久之後才撥通。

  嘟——嘟——。

  電話那邊接通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餵?」

  江恆力沉默片刻後說道。

  「媽。」

  「兒子?」

  「嗯,今年我回家過年...」

  「好好好,你回來你爸可高興,你那邊冷不冷啊,要不要媽給你織幾件毛衣呀。」

  ......

  面對那邊的噓寒問暖,往日辛酸種種湧上心頭,江恆力又再一次流淚。

  他突然覺得,逃避很可恥,也沒有什麼用。

  在絮叨了不短的時間後,對方才依依不捨的掛斷電話,臨掛斷電話前還叮囑江恆力好好照顧自己,也不問為什麼那麼多年沒有打過電話回家,就是單純的問候。

  江恆力又一次抹掉了眼淚。

  他現在感覺心裡比往年的還要更加輕鬆,仿佛卸下了什麼負擔一樣。

  「謝謝你,道長...我給你寫一副春聯吧。」

  與冷風之中,這位清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取出墨紙,洋洋灑灑寫上春聯。

  綠竹別其三分景,紅梅正報萬家春——

  這是李雲一開始看上的一副對聯。

  上面的墨跡還未乾,冷風如刀掠過卻沒有吹散墨跡。這墨字宛如磐石一般牢牢的固定在紅色的宣紙上。

  「給你。」

  李雲接過了這春聯,上下掃了一遍後開心的笑道。

  「好字,好字,這字啊,就對了。」

  遊子歸家心,萬物歸春意。

  歸家之人書寫的春聯,那才是春意盛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