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爽嗎

  從昭獄出來後,葉無坷抬起頭看了看晴朗無雲的天空,他下意識的使勁兒舒展著身體,好像要把整個天空擁入懷裡。

  「不做一個無趣的人。」

  葉無坷看著天空自語道:「贏了就是贏了,是不是該去爽一下。」

  「就爽一下?」

  聲音從葉無坷不遠處傳來。

  葉無坷側頭看過去,那個整日都包裹在一件黑色大氅之中的陰柔男人就在那等他,應該已經等了許久。

  這個男人有很特殊的氣場,據說他在武藝上一塌糊塗,在學問上也一塌糊塗,但其地位就是不可撼動。

  以葉無坷的警覺,在出門之前就該察覺到張湯在那兒,畢竟張湯的實力和葉無坷相比,可以比作弱雞與虎。

  然而張湯站在那的時候,就好像遮掩住了他的全部氣息,他不說話,沒人能輕易察覺到他的存在。

  葉無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俯身行禮道:「見過都廷尉。」

  張湯:「副。」

  這一個字的提醒,顯得又快又隨意但又那麼認真。

  張湯一邊走過來一邊問:「想好了嗎?去怎麼爽一下?」

  葉無坷如實回答:「剛才想了一個,在去鴻臚寺之前,我想去雁塔書院那條長廊里讀十天的書。」

  少年人在說出這句話之前,最終還是把一個月的時間改成了十天。

  張湯微微皺眉:「你今年多大?」

  葉無坷回:「馬上十七了。」

  張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該啊......十七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想爽一下的時候,想到的居然失去讀十天書?」

  他看向葉無坷:「你看過醫生沒有?」

  葉無坷疑惑的看著張湯。

  張湯道:「這個世上認為讀書爽的人不多。」

  葉無坷笑道:「眾爽爽不如獨爽爽。」

  張湯都被這話逗的嘴角一揚,他想著或許這也是無知者無畏,普天之下,敢和他開玩笑的人確實沒幾個,張湯那副嘴臉,就好像在臉上寫明了油鹽不進。

  張湯示意葉無坷陪他走走,葉無坷隨即跟上他的腳步。

  「年輕人該有年輕人的放肆,爽這件事而言,其實可選的很多,你說讀書很爽那是精神上的事,身體上也可以去嘗試。」

  說到這,張湯若有深意的看了葉無坷一眼。

  葉無坷理解了,試探著問道:「副都廷尉說的是小淮河?」

  張湯沒接話,一臉的我沒說,我不知道,我不承認,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天知道高清澄是不是也對這個傻小子有了什麼淡淡情愫,小丫頭若真情竇初開就交付在這少年身上,有朝一日知道他張湯教唆葉無坷去小淮河......

  不妥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他還是覺得,少年人,尤其是葉無坷這樣有本事有才學又有模樣有身材的少年,還是應該多體會一下比如冰火重天之類的人間冷暖。

  他之所以說起這個不是為了試探葉無坷,他確實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想著,葉無坷才十七,以後萬一早早就定下終身,日子就不好過了,現在少一日不如多一日。

  當然,張湯並不認為葉無坷配得上高清澄。

  張湯一邊走一邊說道:「人該有欲求,沒有欲求的人逐漸變得淡薄,說的好聽些叫通透,叫看破紅塵,叫清心修行,說的難聽些其實是不爭。」

  他說:「我喜歡看到年輕人去爭,靠自己的本事去爭更高的地位,更好的享受,更錦繡的前程,這都是好事,甚至是善事。」

  葉無坷一邊走一邊點頭:「大人說的對。」

  張湯:「如此敷衍?」

  葉無坷很真的的回答:「只是在想剛才大人說的身體上爽一下。」

  張湯覺得葉無坷竟然被自己說動心,於是腳步一停,他現在又有些後悔,萬一真的被高清澄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看著葉無坷問:「你想去?」

  葉無坷斷然道:「不去,花錢爽一下的事那誰干。」

  張湯內心之中此時只有一個臥槽在萬馬奔騰,他就那麼看著面前少年。

  「咳咳......」

  張湯:「有道理。」

  說完背著手繼續往前走。

  他一邊走一邊問:「有件事我好奇,不是追究,只是好奇,若你不想說倒也沒關係。」

  葉無坷道:「大人不用擔心這個,只管問,放心就是了,不該說的我肯定不說。」

  張湯:「......」

  可他還是好奇。

  他問:「你之前帶了一車銀子去鴻臚寺,那一車銀子至少數萬兩,這麼大一筆銀款你真的不動心?」

  葉無坷道:「不該拿的銀子,不動心。」

  張湯:「所以這種銀子你也認為有該拿的部分?」

  葉無坷:「有啊,我提前留了,兩口袋呢,最少也得三千兩左右。」

  張湯:「......」

  葉無坷繼續說道:「不過我已經讓我師父托人送回雙山鎮了,前前後後得來的銀子足夠建一座鄉學,他曾是雙山鎮的鄉丞,辦這事最合適。」

  他指著旁邊的一棟木樓說道:「還能建一座這麼大的書樓,等我去一趟書院想辦法硬要一些出來,十天,總是不能一點收穫都沒有,再加上硬要了連府堂的,勉強也能讓那書樓看起來不那麼空蕩蕩。」

  說到這他看向張湯:「大人愛讀書嗎?」

  張湯:「不愛。」

  說完加快腳步。

  葉無坷心說廷尉府的人不好,都心眼多。

  心眼多的看不上心眼少的那是假的,心眼多的看不上其他心眼多的那才是真的。

  張湯問他:「這些銀子你敢私自留下,而且做的也算天衣無縫,膽子確實不小。」

  葉無坷道:「多虧了書院的那位副院長,我才想到這個辦法。」

  張湯問:「什麼副院長?」

  葉無坷回答:「那日到書院有一位副院長問了我許多問題,他從我這裡硬生生的黑走了一半銀子,足足兩千五百兩!」

  他說這話的時候依然語帶怨氣,似乎有些髒話都要脫口而出,好在是葉無坷還保持著對那位副院長最起碼的尊敬,所以髒話也只是他在心中默念了三千來遍而已。

  葉無坷說:「我半路上得來了五千兩銀子的好處,那位副院長要去了兩千五百兩,說剩下的歸我了,當時我就在想,這豈不是把這黑乎乎的銀子洗白了?」

  說到這他看向張湯:「我從焦保存那得來的銀子根本沒有準數,現在人人都知道我把一車銀子送去鴻臚寺,誰還會想到我其實偷偷留了兩袋?」

  張湯深吸一口氣。

  這小子如果是個貪官,將來必是天下巨貪......

  可這小子,又是那麼不一樣。

  他沒有把黑來的銀子在自己身上花一個銅錢,甚至連爽一下那種事他都覺得花錢是巨大的浪費,如此摳門的人,一扭頭就把幾千兩巨款全都送回鄉下去建學堂。

  葉無坷道:「送去鴻臚寺的銀子必然會被一五一十的數出來,那就是焦保存的髒銀准數,我那兩袋,都不算洗白了,而是直接消失了。」

  張湯:「那你是何來的勇氣跟我說這些?」

  葉無坷道:「總是要說的,和副都廷尉說,最多是治罪,坐牢我不怕,只要銀子別要回去,鄉學終究是要建的,副都廷尉說不定還會替我求情,若是和那位副院長說,媽噠又沒一半,我那一箱金子就沒了!一半兒都沒給我留!」

  張湯:「那位副院長......哈哈哈哈哈......確實,咳咳,有點,嗯......你說的有道理。」

  說完再次稍稍加快腳步。

  張湯岔開話題:「關於這件案子,你還有什麼事想知道?」

  葉無坷想了想後問道:「有個喜穿白衣的人,善用刀法,我查知是渤海人,廷尉府可有調查?」

  張湯道:「這個人你不必問,也不必繼續查,已在廷尉府眼睛下盯著,你就好好的去書院讀十天書,你能想去讀書很好,有人也覺得你該讀書。」

  說到這他停頓片刻,想是剛想起來什麼。

  「鴻臚寺那邊正在組建的隊伍也要培訓,我去和趙泛舟說說,就在書院裡培訓吧,那樣的話你至少可以讀幾個月的書。」

  葉無坷眼睛巨亮!

  已經在爽了。

  張湯道:「我以為你會問高姑娘的事。」

  葉無坷道:「高姑娘的事她想和我說的都會說,她不想說的我不能隨便問。」

  張湯回頭看這山村少年,有那麼一個瞬間忽然就頓悟了,原來小地方的人在為人處世的時候真的會更加小心翼翼,連試探都不會。

  但是下一息,他就看到葉無坷賊兮兮的笑了。

  「我不問,副都廷尉如果主動說的話我也側著耳朵聽。」

  張湯:「......」

  第三次加快腳步。

  到廷尉府大門口的時候,廷尉們都有些震驚,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副都廷尉大人親自送客到大門口,而且送的還不是什麼顯貴。

  那少年乾淨樸素,也許這就是副都廷尉親自送他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仔仔細細的打量著葉無坷,告訴自己記住這個年輕人,或許用不了多久,他會再次名動天下。

  是的,再次。

  因為葉無坷一路從無事村到長安的所作所為,已經傳揚出去好遠好遠,可能還沒遠到葉無坷的家鄉,但將來一定遠到更偏僻更閉塞的地方,那裡也有無數如葉無坷一樣的少年,心中有所願卻不知何所為。

  很多年前,聖賢曾經說過榜樣是有力量的。

  張湯深知這句話的正確,所以他要求自己成為廷尉的榜樣,所以時至今日,廷尉府依然代表著嚴肅和公正。

  也許,不久之後或是許久之後,是朝夕,是萬年,葉無坷也會成為無數大寧優秀青年的榜樣,在心中最乾淨最純澈的地方閃閃發光。

  張湯和葉無坷告別之前,他給了這少年今日最後一句規勸和最後一句欣賞。

  「書院的特殊就在於書院裡無人特殊,所以你在書院不會被照顧,甚至還會因為你出名而被無數人想著超越,尤其是你在鴻臚寺將會朝夕相處的同袍。」

  他又笑了笑,不笑的張大人已經忘記今天笑過幾次了。

  他說:「大寧少年多奇志,都在一個爭字,若你不爭,輸的是無事村,是東北邊疆,是無數個你。」

  葉無坷俯身:「多謝副都廷尉。」

  張湯道:「你離開之前,我送你一個爽一下。」

  他回頭看向某處:「還不出來?」

  一棵樹後邊,宋公亭扭扭捏捏甚至有幾分抗拒的走出來,朝著張湯行禮後,狠狠瞪了葉無坷一眼。

  張湯道:「他不叫宋公亭,叫余百歲,我受他父親委託,親自督促見證他從今日起拜你為師,也從今日起,你可以如對待兒輩一樣對待他,教他做事,督促讀書,必要時候,還可以打他罵他,他父親已經准許過了,以後你與他父親平輩,當然......只限於他父親。」

  說到這張湯看向葉無坷:「他爹是國公,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