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章是在出西蜀道往京畿道的兩道交界處失蹤的,這件事與地方無關卻讓地方官府焦頭爛額。
這種小地方,十年八年之內最大的案子可能就是個盜竊。
地方捕快辦干一輩子,未見得見一場命案。
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還有一位都御史失蹤。
地方官府的人會焦躁不安到什麼地步可想而知,但他們又沒有什麼辦法。
好在是案件很快就被廷尉府接手,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幾天後,走水路的謝無章就到了東蜀道與西蜀道的交界處。
但他沒有急著去見他要見的人,而是就在這條同往東蜀的必經之路旁邊的鎮子裡住下來。
不管是從西蜀道來的人還是從京畿道來的人,都會在這經過。
這個鎮子就在城關外,往東南方向走不到二里就是進東蜀道的甲靈關。
這個鎮子叫如意鎮,大概有四五千人口。
如意鎮的人生活無憂,這裡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不只是大寧之內的人,還有從北方和西域來的商隊。
東蜀道往南是息東道,息東道近海,許多商人也會從息東道進入大寧然後經東蜀道往長安。
這個地方的百姓只要能把一碗麵做好吃,只要家裡能騰出地方安排住宿,就不會沒錢賺。
大寧立國之初,因為黑武人對大寧周邊的封鎖格外嚴密。
所以最初的民政是鼓勵百姓經商,先讓大寧的百姓活的更好才是最基本的道理。
謝無章找了一家臨街的客棧住下來,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乾淨。
他現在這樣的裝束打扮,誰也不會想到他曾是一位二品大員。
謝無章完全有機會逃離大寧,但他不想。
如今西蜀道局面未穩,白蒲那邊情況複雜。
若他想話,根本就不必來一場暴露武藝大殺四方的戲。
他可以在半路就悄然逃走直奔白蒲,然後再經由白蒲南下出海。
凡有大志者,臨深淵而不退。
凡有仇恨者,進深淵而不悔。
住在這客棧的第三天,有幾名看起來風塵僕僕的行商也住進這裡。
這幾個人一看就是常年走四方的人,身材結實皮膚黝黑。
住進客棧的當晚,那個領頭的人就敲開了謝無章的屋門。
一見面,兩個人先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然後又幾乎同時神色暗淡下來。
「咱們七個人,只剩你我和小七了。」
那漢子進門之後隨手將屋門關了。
他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從懷裡取出來本子遞給謝無章:「這是所有還能調用的財產和人員,十不存一。」
謝無章道:「敗的山崩地裂一樣,能還有些用的就不錯了。」
他沒有急著看那帳本,而是打開食盒將備好的飯菜取出來。
「白蓮和玉樓折在長安。」
他一邊往外取菜一邊說話。
「青禾大概是折在圖伯了,保鄰折在通崍......」
他坐下來,看著面前的漢子:「我們被人賣了。」
這個漢子叫井紹諍,他聽到這話神色更為黯然。
「青禾......真的會折在圖伯?」
「十之七八。」
謝無章道:「我後來回想,葉無坷應該是在我去鹿跳關的時候就已懷疑我。」
「他的謀略和大局遠超我的預估,也遠超青禾的預估,我們從未低估他,可還是低估了他。」
井紹諍問道:「既然你知道他那麼早就懷疑你了為何還要來東蜀?」
他有些急切:「葉無坷必然會順著你的過往查到東蜀,查到你門師趙東野,查到交舉先生。」
謝無章道:「我就是要讓他查到這,如果他查不到這我就露行蹤讓他查到這。」
井紹諍不解:「為什麼?」
謝無章道:「報仇。」
井紹諍表情隨之一變。
謝無章語氣之中滿是恨意的說道:「出賣我們的人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徐績的人二是溫貴妃的人。」
「我思來想去不該是徐績的人,徐績沒必要連他自己都給陷進坑裡不好出來。」
「只剩下溫貴妃的人了,不是她親自安排的人也必然是與她有關的人。」
謝無章看向井紹諍:「就算我暴露行蹤我也要讓葉無坷和高清澄查到明知山。」
「我們手裡沒有任何溫貴妃試圖謀逆的證據,所以只能把路給葉無坷和高清澄指出來。」
井紹諍問:「那你呢?那兩個人都太厲害。」
謝無章道:「我從收到白蓮和玉樓死在長安的消息開始,接下來的人生就只剩下一個目標了。」
他往前推了推菜盤:「我沒記錯吧,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
井紹諍眼睛微紅:「沒錯,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你一樣都沒記錯。」
「當初我們七個如果不走這條路......」
井紹諍說到這就停了,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
謝無章道:「已經走到這了。」
井紹諍問他:「你故意在那個鎮子裡暴露實力,也是為了讓廷尉府盯上溫貴妃?」
謝無章道:「我這樣的人現在什麼證詞都做不得數,況且我們手裡沒有實據。」
「溫貴妃派來殺我的人不知道我暗中習武,我殺了那些人,廷尉府的人就會猜到是誰派來的人。」
「我說的他們未必信,那就讓他們跟著我一路看,一路找證據。」
謝無章緩了口氣,眼神里的森寒逐漸弱了些。
「三哥,你是咱們七個之中牽扯最少的人,你可以......」
「閉嘴!」
井紹諍怒視謝無章。
謝無章無奈的笑了笑,把剛才的話咽了回去。
「以後再說這樣的話,我大嘴巴抽你。」
井紹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飯。
他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的問:「所以你住在這是為了等著廷尉府的人來?」
謝無章道:「廷尉府的人早就去了。」
井紹諍抬頭:「怎麼會?」
謝無章:「葉無坷若真的早就猜到我有問題,他是不會等到我身份爆出來再做安排。」
「若我是他的話在我到鹿跳關的同時,他就該安排人趕往東蜀道查我了。」
井紹諍臉色一變:「那你為什麼不通知白蓮玉樓他們。」
謝無章:「我若是早能想到葉無坷懷疑我了,我怎麼會不通知他們。」
井紹諍嘆了口氣:「唉......」
謝無章道:「我現在甚至在懷疑,皇帝早早就已經察覺到了很多事。」
「但他不聞不問,不是不想查,而是想用這些事來歷練大寧的後起之秀。」
「溫貴妃做的再隱秘,如何能讓陛下那樣的人一點兒察覺都沒有?」
「世上手眼通天者,唯陛下一人。」
「其實這些年來我在長安做官,最大的感悟就是......」
「陛下不辦的任何事任何人都只是因為他還不想辦,或是不想親自辦。」
井紹諍道:「我不理解,莫非他想親眼看著自己的二兒子一步一步走向謀逆?」
謝無章道:「我也不理解,這是我唯一沒想明白的事。」
他起身給井紹諍倒水。
「也許是在等二皇子幡然悔悟?又或是二皇子真的不知情?」
井紹諍:「娘做什麼,兒子能一點都不知道?」
說完之後他想了想,又搖頭。
「溫貴妃那樣的人做的事都是為了二皇子,為了保二皇子有退路還真的可能什麼都不告訴他。」
謝無章點頭。
「溫貴妃身邊應該是有了個新的幫手。」
謝無章繼續說道:「出賣我們的人就可能是這個人。」
「這個人野心更大,我們是想利用溫貴妃他也想利用溫貴妃。」
「但他的圖謀,可能與我們不一樣,比我們的圖謀還要大。」
「我一定要找出來這個人,不找到他殺了他,我絕不會瞑目。」
井紹諍道:「咱們一起找,他藏不住!」
謝無章把窗子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著:「他肯定會來殺我的。」
井紹諍一愣,眼神里出現了一種決絕。
「對了。」
謝無章看向井紹諍:「師父和師娘,都......」
井紹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小七還不能暴露,就算我們兩個不能報仇,也得讓他好好活著。」
「可他一定會牽扯進來,消息是瞞不住的。」
「那我們就儘量快些。」
謝無章道:「在他牽扯進來之前,我們把事辦好。」
井紹諍道:「青禾,白蓮,彩籬三兄弟都走了,我們接下來也不會再為那個什麼復楚大夢而拼命,我們只為了報仇而拼命。」
他問:「你腦子好用,我只會打架,怎麼做你教我。」
謝無章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從明天開始你我就不要再見面,你在暗中跟著我。」
井紹諍:「你真想用自己的命把那個人釣出來?」
謝無章道:「必須這樣做。」
「就算釣不出來那個出賣我們的人,也會把溫貴妃的人一批一批釣出來。」
「總有一些人掌握著貴妃的真正罪證,總有機會讓廷尉府高清澄拿到手。」
井紹諍不想這樣做。
他已經失去四個兄弟了,弟弟們失去的更多。
在通崍縣,不只是七個人之一的保鄰折了。
很多願意為了青禾拼命的弟弟都折了,其中還包括保鄰的親弟弟。
可是報仇,是他們兩個現在必須要做的事。
他們的首要仇人甚至不是殺死了那些兄弟的人,而是出賣了他們的人。
「好。」
井紹諍使勁兒點了點頭:「我暗中盯著你。」
就在兩人商議報仇之事的時候,在街對面的客棧里也住進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
「只剩下一間客房了。」
掌柜的看了看這一對般配的人:「兩位應該不介意?」
譚卿雪:「不介意!」
蘇木山:「介......」
譚卿雪將手裡的一把瓜子全都塞進蘇木山嘴裡:「他是個啞巴。」
掌柜的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吩咐小二帶著兩位去客房。
進了房間譚卿雪就把自己扔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躺在那。
裙擺開處,幾乎到根部的雪白大腿都露在外邊。
蘇木山的視線在那條又長又直又白的腿上停留片刻,然後好奇的問:「不冷?」
譚卿雪:「我心熱。」
她側身看向蘇木山:「燥熱。」
蘇木山不想回話。
譚卿雪說:「我忽然想明白了你的作用是什麼。」
蘇木山笑道:「說說看。」
譚卿雪道:「你從頭至尾都在參與,可從頭至尾你又什麼都不管只是看著。」
蘇木山:「所以呢?」
譚卿雪:「你的作用就是看著這一切。」
蘇木山挑了挑大拇指:「果然跟著我時間久了連你都能聰明起來......」
他在譚卿雪身邊躺下來:「我只管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