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分道揚鑣

  謝無章等了葉無坷一整天都沒把人等來,他以為葉無坷白天忙到了夜裡總會閒下來。

  可入夜之後派人去問,才知道葉無坷已經出關去了大將軍高真的大營。

  距離上次大戰已經過去了一陣子,不過大寧的數萬狼猿還在鹿跳關外駐紮。

  謝無章沒等來葉無坷只好去打聽了一下,一打聽才知道葉無坷和大將軍高真竟然要在關外大營展示戰兵武備。

  這可把謝無章嚇了一跳。

  早些年謝無章剛剛入仕不久是在禮部做事,他很清楚大寧禮部做事的規矩。

  那就是咱家有什麼好東西,向來都不能讓別人知道,等到有用的時候用出來,嚇敵人一大跳。

  後來隨著大寧鴻臚寺的權限越來越重,外事逐漸從禮部全都轉移到了鴻臚寺。

  如今更是所有外務都有鴻臚寺負責,但歸根結底也還是沿用的禮部那一套才對。

  葉無坷這個傢伙,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吧。

  怎麼能把大寧戰兵那些先進的威力巨大的武器裝備拿出來展示?還是給西部不安分的諸國展示?

  更讓他不理解的是大將軍高真,如此行事穩重的一個人怎麼會同意葉無坷這般做法的。

  謝無章的第一反應就是馬上去見葉無坷去見高真,阻止明日在大營里舉行的武備展示。

  人都已經出了大門後他又止步,想了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也不是他不想對朝廷負責,而是他覺得既然大將軍高真都答應了那兩人一定已有萬全準備。

  自己冒冒失失的跑過去阻止人家,出於好心但說不定適得其反。

  況且他現在手裡的事,比外務事要焦頭爛額的多。

  白天又有消息傳來,他分派出去的左台行事根據那九張地圖尋找,已經找到距離此地最近的那個地址,在那也同樣找到了用於囚禁人的密室。

  雖然沒有找到太多有用的證據,不過從現場遺留的痕跡來看確實是廷尉府曾在這秘密關押一個神秘犯人。

  而且,這個被關押的人還不是唐人王。

  一次就可以證明張湯這些年主掌廷尉府的時候,做了不止一件違背廷尉府規則的事。

  通敵叛國的事查不出實據,是因為安排這一場戲的人手裡可能根本就沒有張湯通敵的證據。

  謝無章也不信張湯會通敵,更不信張湯會和謀逆之人暗中勾結,可現在到手的實據足以讓張湯下台。

  如此一來,他可能兩邊不是人。

  最終導致張湯離開廷尉府的是他,那以後那些勛貴舊臣怎麼可能還給他好臉色。

  這一件事之後,一直試圖扳倒張湯的那些文官也會把他當自己人了。

  指不定會有多少人暗中過來想與他結交,甚至連徐相都可能邀請他去家裡做做客。

  他當然不想和徐績那群人混在一起,不想讓別人認為他是徐績的左膀右臂。

  那這樣一來,真的就是兩邊不是人了。

  可能還不只是兩邊,陛下就算交代了讓他公平嚴肅的查案,張湯真的倒下去了,陛下自然也不歡喜。

  皇后娘娘呢?

  一想到這些謝無章就頭大。

  他手下行事侯參劍此時又有些沒眼力見的說道:「都御史,新增的證據說明張湯不尊律法的行為不止一次,如果現在再不攔截,等他回到長安之後真的不好查了。」

  謝無章又瞪了侯參劍一眼。

  侯參劍這個人過去其實很低調,一直都很低調。

  雖然在別人眼中他就是謝無章的親信,是謝無章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

  可他一直都謹小慎微,和謝無章的另一個親信鈞既為相比他一直都少言寡語。

  即便是發表意見也是在鈞既為之後,可這幾日,涉及到張湯的話題,侯參劍的話明顯比鈞既為還多。

  謝無章也能理解,侯參劍的想法和他和鈞既為都不同。

  鈞既為雖也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爬起來的,可從一開始就是御史左台的嫡系。

  侯參劍不同,他原本是個江湖客,非但是右台底層也是江湖底層,這樣的出身讓他平日裡行事低調不張揚,也會讓他在嗅到機會的時候變得瘋狂。

  誰不想揚名?

  如果把攔截張湯的事交給侯參劍去辦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衝上去。

  他出身太低了,他需要一件大事來證明他的能力。

  見謝無章並不理會,侯參劍再次提出了他的看法。

  「都御史現在即刻回京向陛下稟明張湯涉案已有實據,我與鈞既為前去阻攔張湯回京。」

  侯參劍道:「屬下已可預想到,一旦張湯到了長安城,長安城裡的人會怎麼保他,如今在長安城內還有兩位大將軍沒返回駐地,一位是大將軍夏侯琢,一位是大將軍澹臺壓境。」

  「這兩位大將軍與張湯都是故交好友,甚至算生死同袍,兩位大將軍只需安排一隊親兵在張湯家門口守著,誰還能把張湯帶走下獄審問?」

  他看向謝無章:「還請都御史早做決斷。」

  鈞既為倒是沉默不語,似乎也在搖擺不定。

  謝無章沉默了片刻後與其有些沉重的說道:「參劍,拋開現在這件案子的進展不談,若你真的去阻攔張湯回京,真的把他下獄審問,你考慮過你將來的仕途嗎?」

  侯參劍點頭:「屬下已有思考,若查實張湯犯罪,屬下的仕途估計也就到此為止了,就算有都御史回護,朝廷也不會對我再有升遷。」

  他說到這些的時候非但沒有一絲猶豫,反而目光灼灼。

  「可是都御史,我就是想幹這件事。」

  謝無章皺眉問:「為何?你既已知道利弊為何還要執迷?」

  侯參劍道:「我就是想向天下人證明,卑微出身的我也能讓開國勛貴張湯這樣的大人物因法受責!」

  他稍微有些激動起來:「都御史,這件案子一定會流傳天下甚至流傳百世,百姓們會因此而篤信律法公正!」

  「連張湯這樣的人犯了罪都會被律法懲處,而且辦他的人還是一個普通農戶人家的孩子!」

  他看著謝無章大聲說道:「自此之後,天下誰不信大寧律法?」

  他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用這個案子證明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就是想用這個案子證明大寧有多了不起,在舊楚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事,在大寧就能發生。」

  行使鈞既為因為這幾句話似乎都被感染了,頻頻點頭。

  謝無章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語氣格外肅然的說道:「我可以答應由你帶隊去攔截張湯,但你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

  見他如此鄭重且已經鬆口,侯參劍馬上就站直了身子:「請都御史大人吩咐。」

  謝無章道:「第一,攔截張湯的事只能由你一人帶隊去,我不會再派任何一位行使與你聯手辦案。」

  他看著侯參劍的眼睛問:「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要仔細思考,想透了之後再答應我。」

  侯參劍立刻說道:「屬下明白,如果在攔截張湯和審訊張湯的時候他出了什麼意外,不與任何人有關,只是我一人之過錯,絕不會牽連到御史左台。」

  「若有任何一位同僚與我同行,只要出事,哪怕並無參與,也定會與我一同承擔罪責,屬下不會讓任何一位同僚被我牽連。」

  鈞既為肅然道:「都御史,我願與老侯同去。」

  謝無章看了他一眼,鈞既為後邊的話被他這一眼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謝無章見侯參劍明白了他的用意,於是說出第二個條件。

  「決不允許你對副都廷尉用刑,就連左台熬人的那些手段也不可用,在詢問期間,必須還有廷尉府的人在場作證。」

  侯參劍顯然愣了一下,猶豫片刻後點頭:「屬下謹遵都御史交代。」

  謝無章道:「還有一件事並不是條件......張湯這次回京路上必有諸多兇險,他不死,最多卸任,他死了,髒水可以一盆一盆往他身上往廷尉府身上,甚至是往皇后娘娘身上潑。」

  他目光直視著侯參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也要深思。」

  侯參劍肅立道:「有些人想讓皇后娘娘蒙羞,甚至想利用張湯的事逼著皇后娘娘認錯,甚至......」

  謝無章擺了擺手示意侯參劍不必再說下去了:「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現在準備準備就可以出發了,除了你自己的部下以及與你同級官員之外,我帶來的人你也可挑選。」

  侯參劍抱拳道:「多謝都御史成全!」

  他轉身離開,顯然激動到連腳步都有些不平穩了。

  鈞既為等他出去之後忍不住問道:「都御史,老侯雖然平日處世低調可內心卻無比火熱,若我不跟去,我怕他真會有什麼過激之舉。」

  謝無章道:「我不讓你跟著並非只是怕他連累更多人,恰恰是因為知道他性格......」

  他看向鈞既為問道:「你不覺得他在此事上反應有些過於激烈?」

  鈞既為愣住,然後笑聲說道:「都御史是擔心他是想破壞調查張湯的事?」

  說完這句話鈞既為又搖了搖頭:「不該如此,老侯他是都御史當年親自從右台調過來的人,他的過往,他的為人,都御史也都了解。」

  謝無章道:「這個案子不好辦,可實際上......哪怕我們什麼都不主動去辦,只等著那些布局的人把證據一樣一樣擺出來,我們也能把案子結了。」

  「張湯不可能背叛死罪最多就是卸任,侯參劍也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無需如此激進才對......這是他跟我多年來唯一一次性情大變。」

  鈞既為此時明白了都御史的心意,他俯身問道:「都御史是想讓我暗中跟著老侯,看他是不是確實有異心?」

  謝無章往後靠了靠,閉著眼睛說道:「我只想把這個案子順順利利的結了,如果他真的有異心......你阻止他,接替他,把案子辦結。」

  鈞既為答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安排人手了。

  屋子裡只剩下謝無章一人,他閉著眼睛坐在那好久都沒有動。

  誰也不知道這一刻的左都御史腦子裡想到了多少,可那始終沒有鬆開的眉頭說明他心裡想的其實並不是如交代鈞既為的那樣簡單。

  「御史台......」

  良久之後,謝無章忽然自言自語了一聲。

  卻也只是這三個字。

  後院馬廄旁邊,鈞既為找到了侯參劍。

  看起來侯參劍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等了,此時天色一晚他竟然想連夜出發。

  「老侯。」

  鈞既為上前,猶豫再三還是提醒了幾句:「這個案子其實根本不用那麼賣力,順理成章的結了最好,你這樣......」

  侯參劍道:「老鈞,左台辦案不該是這個態度,這個世上最較真最無私的人就應該是在左台......」

  他說到這笑了笑:「兄弟,多謝你來提醒我這幾句話,若不是關係親近,這些話沒人願意多說。」

  鈞既為嘆道:「你自己明白就好,總之不要衝動。」

  侯參劍道:「你了解我,我只是想辦案,不管是張湯有什麼問題我會查清楚,其他人有什麼問題我也會查清楚,老鈞,暫時別過了。」

  他抱拳上馬,帶著他挑選出的律衛打馬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身影,鈞既為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他的眼神和臉色都格外複雜,似乎是預感到了自己和這位共事多年的老兄弟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不願。

  可最終,他也還是要走向那條他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