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上山與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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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腰高處。

  坐在一塊凸起巨石上的蘇木山往下看了看,那道悽厲的哀嚎聲遠遠的飄過來依然能刺痛人的耳膜。

  譚卿雪則站在他身後看著另外一側,似乎是不忍看向山下。

  「她過分了。」

  片刻後譚卿雪輕聲說了一句。

  蘇木山沒有回應。

  等了一會兒後譚卿雪回頭看向蘇木山:「就算你是欠了她姑姑好大的人情,她這樣做你真的不聞不問?」

  蘇木山這次給了回應,聽起來語氣平靜,可是這平靜之中,透著一股淡淡的寒意。

  「都是該死之人罷了。」

  譚卿雪怔住。

  蘇木山語氣依然平靜的說道:「因為死了一位母親所以你覺得她過分了,因為聽到了一位失去母親的兒子悲愴的哭嚎你同情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位母親葬送了有多少無辜之人的生命?有沒有想過這個失去母親的兒子又造了多大殺孽?」

  「你們女人總是會臨時生出一種強烈的悲愴和同情,往往都是在不該共情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共情。」

  蘇木山微微聳了聳肩膀:「累,也難受。」

  譚卿雪若不是譚卿雪,可能會因為這些話生氣。

  她仔細想過之後居然覺得蘇木山的話很有道理。

  所以她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也被人幹掉的時候,表現出一種無比慘烈的樣子,那也會招惹來同情,可我們兩個怎麼死都不無辜對不對?」

  蘇木山笑了笑。

  譚卿雪在蘇木山身邊坐下來:「我認真想了想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不明真相的共情有些時候會不辨真偽不分對錯。」

  她看向蘇木山:「女人的天性。」

  蘇木山道:「真正強大的女人會克服這種天性。」

  她問蘇木山:「你見過?」

  蘇木山搖頭:「一個都沒有。」

  譚卿雪忍不住笑起來:「男人呢?」

  蘇木山回答:「一個揍性。」

  譚卿雪忍不住又笑了。

  蘇木山道:「世人都說男人理性女人感性,男人大部分也都這麼覺得,可是在不經思考就共情進而憤怒然後譴責甚至義憤填膺出頭的,男人比女人多。」

  譚卿雪:「越來越認可你了。」

  她說:「幸好你提醒我了,我們可不是好人那頭的,我們壞人這邊的死了誰都不值得同情......下次我再這樣你可以略作懲罰。」

  蘇木山問:「如何懲罰?」

  譚卿雪回答:「睡我,狠狠睡我。」

  蘇木山:「你特麼就是想睡我。」

  譚卿雪笑的合不攏嘴。

  人生似乎本就如此,悲喜並不相通。

  有時候會通,片刻而已。

  轉頭悲,轉頭喜,反正事不關己,悲喜來的快走的也快左右都是道理。

  事若關己,哪裡還講什麼道理,左右都不是道理。

  剛才她還在共情還在憤怒進而對溫暖下手這麼狠產生恨意,現在就笑的合不攏嘴了。

  「溫暖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因為溫暖覺得器不好控制,她不喜歡器,她只是喜歡晏青禾,她願意器做出些大事來,這樣才能攪亂局勢。」

  「她也希望器因此而被朝廷剿滅只剩下晏青禾一個,如此她再出面邀請晏青禾加入她那邊也就容易起來。」

  「到了那個時候,晏青禾就只是一個瘋狂想要復仇的人,任何能給他幫助的,他都不會拒絕。」

  說到這蘇木山停頓了片刻,然後補充:「我給溫暖的建議。」

  譚卿雪顯然怔住。

  然後又在一口長長的吐息後釋然。

  「因為你希望他們狗咬狗,誰死都可以。」

  她下意識看向蘇木山:「你在把兩伙人的布局串起來。」

  蘇木山道:「晏青禾的布局很精細但不夠大,溫暖的布局足夠大但精細,把他們兩個的布局串起來之後,事情就會朝著溫柔願意看到的方向轉變。」

  譚卿雪忍不住好奇的問:「溫暖的布局可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所以你大概知情,晏青禾的布局你是怎麼知道的?全靠猜?」

  蘇木山沒有回答。

  譚卿雪就不再問,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在不該纏人的時候纏人的女人。

  蘇木山不回答並不是想隱瞞,或許是不到時候,或許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進而陷進去太多。

  「接下來呢?」

  譚卿雪問。

  蘇木山道:「接下來他們的計劃會成功,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朝著大多數人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然後結出許多人能摘的果。」

  譚卿雪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為什麼?這個計劃真的能一次扳倒兩個大人物?還都是大寧皇帝陛下無比信任的大人物?」

  蘇木山道:「兩年前,那個一路敲鑼打鼓朝著他心中光明長安前行的少年不但給了許多心向光明的人啟發,也給了許多心中黑暗的人以啟發......比如我,比如溫暖,比如晏青禾。」

  「皇帝當然還是會對張湯和曹獵深信不疑,可皇帝在有些時候也會無能為力......百姓們的憤怒達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副都廷尉可以不是張湯,東廣雲匯的東家也可以不是曹獵。」

  「敲鑼打鼓......能讓全天下人都聽見的才是真的會敲打。」

  譚卿雪猛然想到了什麼:「所以......徐績?」

  蘇木山這次又沒有回應。

  但是譚卿雪太了解蘇木山了,每次蘇木山的沉默不回應其實都是默認。

  「可怕。」

  譚卿雪搖著頭說道:「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徐績敢這樣,這可是真的會觸怒大寧皇帝的。」

  蘇木山側頭看向山高處。

  「去過山頂的人總是會告訴別人他曾征服過那麼高地方,但很少人在炫耀征服的時候會告訴別人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譚卿雪想了想後說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上去過。」

  蘇木山笑著說道:「錯了......是能下來。」

  這句話譚卿雪不懂,蘇木山不解釋她也不問,反正也不是她在乎的事。

  只是隱隱約約的她好像想到了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蘇木山是不是也在什麼山頂?

  最重要的,是不是也是能下來?

  那座木屋在兩座山之間,兩座山之間的距離並不近,看起來,稍微有些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的樣子。

  不過這裡可沒有冰天雪地白雪皚皚,這裡看起來要秀美許多許多。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之間也沒有這麼漂亮的湖,只有看起來白茫茫一片的山谷。

  在對面那座山上,換了一身淡紫色長裙的溫暖依然舉著一把油紙傘。

  山與山不同,有的山裡是清晨起霧有的山裡是傍晚起霧。

  她不喜歡霧,她不喜歡任何看不透的東西或是人。

  比如曹獵,比如張湯,比如她的姑姑溫貴妃,比如徐績,比如......大寧皇帝陛下。

  這些人她都不能看的很透徹,尤其是皇帝。

  但有一件事她看的無比透徹,那就是把除了皇帝之外她所有看不透的人加起來再加上她自己,也敵不過一個看不透的帝王。

  所以如果在這樣一位帝王在位的時候想多為自己爭取一些什麼,尤其是爭取到不該爭取來的東西。

  那麼光靠一個人絕對不行。

  她知道這個道理,晏青禾應該也知道這個道理,她的姑姑溫貴妃知道這個道理,徐績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人總是會變的,因為人本來就善變。

  有一個詞叫審時度勢,大部分時候是褒義,可與這個詞意思相同相近的很多的詞彙都是不好聽的說法。

  書生站在遠處,他似乎不想聽到那悽厲哀嚎,看起來像個慈悲人似的在最後邊站著。

  琴師站在溫暖身邊,她好像迫切的想從山主身上學到更多東西。

  「山主,徐績現在是不是已經改了想法?」

  琴師說:「在一年前或者幾年前......明確一些,我覺得是在他代替皇帝巡視江南之前,他想的都是怎麼不從山上下來,代替皇帝巡遊江南之後,他想的都是怎麼才能從山上下來。」

  溫暖很欣賞琴師的頭腦。

  她願意和聰明人多聊聊,哪怕是比她遜色一些的聰明人有些時候也能給她啟發。

  「徐績能下來的方式不多,上中下三策。」

  溫暖說:「下策,就是什麼都不做,完全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不抗爭不排斥,陛下讓他什麼時候下去他就什麼時候下去。」

  琴師微微皺眉:「這是下策?我以為是中策。」

  溫暖說:「說是下策,是因為他年紀不大。」

  琴師沒理解,這和徐績的年紀有什麼關係?

  但她沒有馬上問為什麼,因為她知道山主不喜歡蠢人。

  思考了一會兒後她試探著給出答案:「因為徐績現在也才四十歲左右,他若是按照陛下安排的方式下山,陛下在的時候,他能在山下好好活著,種田種花頤養天年。」

  「可陛下似乎一直都有意在他活著的時候讓位給太子,最近幾年朝中文武隱隱約約的都有這種感覺,所以陛下才會培養太子培養的那麼狠,陛下就是想讓太子儘快達到做皇帝的要求。」

  「那個時候,皇帝可以放一馬的徐績太子絕對不會給他善終,因為新皇登基需要一件大事來證明能力,證明決策,證明統治,沒有什麼是比拿徐績開刀更好的選擇了。」

  「陛下准許徐績安然下山,說不得也是故意留下徐績給太子將來即位的時候開刀用......徐績也很清楚這些,所以順著陛下的意思下山實為下策。」

  溫暖唇角微揚。

  琴師的聰明,還是稍稍超過了她的預計。

  「中策,是徐績拿到足夠的本錢來和陛下談判。」

  溫暖繼續說道:「比如現在,徐績希望曹力和張湯的把柄在他手裡,而這些把柄最好能威脅到陛下,只要徐績得到的承諾他不滿意,或是他莫名其妙死了,這些把柄就會傳揚出去。」

  「他用曹獵和張湯以及將來他能利用的更多大人物來和陛下談判,希望陛下可以放他一馬,讓他安安穩穩的下山,那他就和陛下相安無事。」

  「這樣做很冒險,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可只要成功了的話徐績確實能保證他一直到死都不會背負什麼奸臣罪臣的罵名,有些異想天開,卻又不失為大膽之舉,所以算中策。」

  溫暖看向琴師:「你猜猜,上策是什麼?」

  琴師微微搖頭:「屬下實在是想不出來。」

  溫暖提示道:「順從皇帝都沒有好下場,有底牌和皇帝談判這算是膽大之舉也勉強算中策,既然怎麼都是死,那上策是應該怎麼死?」

  琴師眼神一亮。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陛下退位,即位的也不是太子!」

  溫暖再次笑起來,唇角洋溢的風華真的能讓世間九成九的男人為之傾倒。

  「是啊......勉強的膽大之舉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結果是和順從皇帝的下場並無不同,唯有膽大包天才能在百死之境中尋一絲生機。」

  「不是我們太狂妄自大,不是我們認為聯合起來和陛下斗就有勝算,而是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只求那個萬一......」

  溫暖語氣並不癲狂甚至沒有一絲激動的說道:「又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又不想冒險那才是真笑話,膽大包天的人可以被嘲笑也值得被尊敬。」

  「有些時候我都羨慕徐績,他只想要一條可以安全下山的路,而我呢......我想要的是走到山上去,也不下來了。」

  「他以前不願意和我們有關聯,甚至還想在關鍵時候把我們推出來用做他再立新功就可以得到免死金券的功勞簿......」

  「可人善變,審時度勢這個詞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溫暖準備離開了,山頂的風還是有些大,有些冷。

  「他也沒有想到有一日準備下山的他和準備上山的我們在半山腰相遇了,沒有我們走過的路他下不去山,沒有他走過的路我們上不去山。」

  溫暖看向那輪已經半落的太陽,這是太陽難得的不刺人眼睛的時候。

  「人生,往上走和往下走都怕摔,你拉他一下他推你一把,該上去的上去該下去的下去,反之呢......你推他一下他拉你一把,都會摔的頭破血流。」

  「想想就慘......好在是我們都知道只有這兩個結果,弱者才會聯盟,強者無人比肩,我們都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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