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長安城的風之中都夾著一股熱浪,吹在人身上似乎在異常努力的要把人烤乾了似的。
大街兩側的垂柳看起來都不怎麼精神,被熱風吹動的時候怎麼都顯得有氣無力。
沒什麼人會在正午這個時候出來溜達,連一直熱鬧的東西兩市在這炎熱天氣之下都冷淡起來。
沒人吆喝叫賣,甚至沒人守在攤位前,大家都找了樹蔭處,可這樹蔭最大的作用也僅僅是讓人免於暴曬。
安靜。
炎熱之下的安靜。
打破這安靜的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聽到聲音的百姓沒有人能忍住看看這是怎麼了。
長安城裡,嚴禁縱馬。
那匹戰馬在酷暑中穿過熱浪,馬蹄聲順著大街由遠及近。
「莫非是打仗了?」
有人伸著腦袋往外看著,自言自語。
「是不是哪裡鬧災了?」
「該不是又有賊兵寇邊。」
人們看著那匹戰馬在眼前掠過,看著馬背上的騎士在飛馳而過的時候身後甩著塵土。
天知道他是從多遠之外趕回來的,天知道他多久沒有休息了。
百姓們不太了解大寧六百里加急是什麼意思,但他們能看出來那騎士也是強撐著精神控馬疾行。
不久之後,這匹戰馬在廷尉府門口停下來,騎士在下來的時候腿一軟幾乎栽倒,廷尉府門口的兩名當值廷尉連忙上前把人扶住。
「急報!」
騎士將背著的包裹摘下來遞給廷尉:「快,送呈副都廷尉。」
葉無坷死了。
一刻之後,看完這封密信的張湯先是表情恍惚了一下,緊跟著眼睛開始充血,片刻之後他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讓緹騎準備。」
張湯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
屋子裡,幾名廷尉府千辦全都上前。
「我沒事。」
張湯擺了擺手:「備車,進宮。」
在大寧剛剛立國的時候,廷尉府的緹騎在大寧強大的騎兵隊伍之中也能排進前三。
那支緹騎是從無數經歷過大戰的騎兵之中精選出來的,人數最多的時候兵力三千。
後來大寧的戰馬越發稀缺,廷尉府的緹騎也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葉無坷去過草原之後,草原恢復了向大寧供應戰馬,並且,這位葉千辦還賊兮兮的私自從草原上帶回來一批馬直接帶到廷尉府。
在別處衙門還在為了爭搶戰馬而各顯神通甚至不惜撕破臉對罵的時候,廷尉府已經在商量著是不是該重建緹騎了。
沒多久,這支象徵著廷尉府絕對戰力的騎兵隊伍就組建起來。
就在張湯從廷尉府里出來要登上馬車的時候,他看到一匹戰馬以極快的速度從大街上沖了過去。
馬背上的騎士看起來和他剛才見過的那位騎士並無區別,一樣的風塵僕僕,一樣的疲憊至極。
這名騎士在不久之後到了鴻臚寺。
又片刻,兩名威衛攙扶著騎士進了鴻臚寺大門。
再片刻,騎士送到長安的密信就在鴻臚寺卿關外月的手裡了。
還沒有看密信的時候,關外月似乎就預料到了什麼,見過無數大場面的寺卿大人,接過信的時候手竟然有些微顫。
他將書信打開,看完之後手抖的更厲害了。
「請洪勝火將軍來!」
不到兩刻,原本在鴻臚寺後院帶著威衛訓練的洪勝火就火急火燎的趕到了關外月的書房。
「出什麼事了寺卿?這麼急把我叫來。」
「葉無坷死了。」
「嗯,嗯?!誰死了?!」
「葉無坷死了。」
啪的一聲,洪勝火手扶著門框,攥的太緊,門框被他攥的竟然扭曲變形。
他臉色發白:「寺卿,你不是在.......故意嚇我吧。」
不等關外月回話,他忽然發力向前,緊走幾步到書桌旁邊將那封信接過來,沒看幾眼他的眼睛也越發紅了。
「傳令!」
洪勝火朝著門口嘶吼一聲:「集合威衛!」
他身後的關外月伸手阻止:「讓人集合先等著,你跟我進宮。」
洪勝火紅著眼睛說道:「進宮寺卿一個人去就是了,我帶威衛先行。」
「糊塗!」
關外月道:「你有沒有想過,葉無坷突然在益州出事,有密信送至鴻臚寺,那就必然也有密信送至廷尉府。」
「你不請旨,一意孤行帶著威衛南下去為葉無坷報仇,廷尉府那邊若也一樣,大隊人馬調往西蜀,你想過九月大典嗎?」
「九月國慶之日,有數不清的外邦來朝,接待這些人,保護這些人,戒備這些人,都是鴻臚寺的事,威衛離開長安這些人怎麼辦?」
「你又想過沒有,葉無坷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這個時候出事了,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大典之前殺他以調動長安力量南下?」
洪勝火搖頭道:「寺卿,我只知道葉無坷被人害了。」
「老洪!」
關外月拉住洪勝火的胳膊:「你就算不想這些也該知道,葉無坷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洪勝火一指那封信:「信里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葉無坷的屍體都找到了,頭都被割了!」
他嗓音發顫:「鴻臚寺少卿的頭,被人割了!」
關外月還是拉著他:「跟我進宮面聖,耽擱不了多久,就算隊伍集合起來,準備南下也需要時間對不對?」
洪勝火猶豫了片刻,點頭:「好,那我就先跟你進宮。」
他們兩個快步走出鴻臚寺準備登車趕往未央宮的時候,就見一匹戰馬從大街上飛馳而過。
那馬背上的騎士,看著已搖搖欲墜。
不久之後,這名騎士就到了兵部衙門外邊,馬停下來的那一刻,騎士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密報!」
躺在地上的騎士將藏於懷裡的密信掏出來:「快......交部堂大人!」
未央宮。
皇帝正陪著皇后在後園一處比較陰涼的偏殿裡聊著,高皇后讓人從深井裡打上來一桶水,皇帝伸手拿過水瓢就要舀水來喝,被皇后一巴掌把手拍開。
「天氣這麼熱陛下還要暴飲涼水?」
她瞪著皇帝:「萬一你身子不舒服了,那麼多國事別人能替你辦好?」
皇帝:「持念能。」
高皇后道:「他還沒到那時候呢,不許喝!」
皇帝嘆了口氣,背著手退到一邊去了。
高皇后自己舀了一水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氣。
皇帝一回頭:「你不讓我喝你自己喝?」
高皇后:「我不是皇帝。」
皇帝:「你是皇后。」
高皇后:「皇后不怕。」
皇帝:「皇帝也不怕!」
高皇后:「我說的是我不怕你。」
皇帝:「......」
站在不遠處的高清澄抿著嘴兒笑。
皇帝道:「小橘子你以後不能和她學。」
高清澄點頭:「遵旨。」
皇帝問:「你接著說。」
高清澄打開手裡的冊子:「九月國慶大典外邦來朝的人數比去年要多不少,西域那邊平定之後,諸國的國君都爭著要來,最早的已經抵達長安。」
「草原諸部可汗也一樣,比西域諸國的人來的還要快還要積極,現在已有九位可汗到了長安,剩下的也都差不多快到了。」
「廷尉府這邊的人手稍顯緊張,不過好在葉千辦從草原帶回來的戰馬,廷尉府重新組建緹騎,可以協助維持治安。」
「鴻臚寺那邊,威衛的人數也已擴充到了六百人,關寺卿昨日到廷尉府與副都廷尉商議,也是想讓廷尉府分一些人手過去幫忙。」
「今年賓客多,鴻臚寺那邊接待起來壓力也大,如果按照統一的規格分派威衛保護的話,人手確實不夠用。」
皇帝道:「朕已經讓禁軍那邊抽調人手了。」
高清澄道:「除此之外,大寧南疆,西疆,東南邊疆的部族土司也都來了,以及南海之外的一些之前與大寧從無交往的國家也派遣使臣前來。」
「還有一些西南的國家,如深毒也派遣了使臣來,帶來了二十頭巨象,二十隻猛虎,二十隻雄獅,還有不少別的珍奇禽獸作為賀禮。」
皇帝笑道:「說是賀禮,還有一層意思是來展示展示實力,葉無坷從草原回來後就上疏對朕說過,南邊一個叫深毒的國家需格外警惕。」
「據說是個大國,人口不少,只是少教化......不過也有傳聞說,中原禪宗源自西域,西域禪宗源自深毒。」
皇帝看向高清澄:「黑眼圈都明顯了,這陣子辛苦了你。」
高清澄俯身道:「是臣分內的事。」
皇帝從桌子上隨手拿起來一張紙,揉成紙團丟出去。
正好丟在還想偷喝涼水的高皇后後腦勺上。
這堂堂大寧皇后,母儀天下的人,消暑的法子竟然是喝些冰涼微甜的井水。
和前朝楚國時候的奢靡之風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
「陛下。」
馮元衣腳步稍顯急促的到了門口,俯身道:「兵部尚書,廷尉府副都廷尉,鴻臚寺卿,先後腳到了宮外求進。」
皇帝道:「這是出了什麼事,他們能一起趕過來。」
馮元衣剛要說話,身後一名內侍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雙手捧著一封密信遞給馮元衣,語速極快的說了幾句什麼。
馮元衣臉色微變:「陛下,西蜀道密奏。」
他快步過來將書信遞給皇帝,皇帝打開密信看了看。
「小橘子。」
皇帝看完信之後說道:「朵兒快要回來了,寫信給朕說非要你去接她,除了你之外誰都不行,你回去收拾一下,一會兒朕安排人手護送你去接一下。」
高清澄笑道:「臣遵旨。」
俯身行禮後,轉身離開。
皇帝看著高清澄走遠,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早就看出不對勁的高皇后快步過來:「陛下,怎麼了?」
皇帝把信遞給他:「葉無坷......出事了。」
皇后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走遠的小橘子。
看起來沒什麼異樣的高清澄快步疾行,看向等在遠處的聶惑:「快,回廷尉府。」
聶惑急切問道:「出了什麼事?」
高清澄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出事了......或許,和葉千辦有關。」
聶惑臉色猛然一白,腦子裡更是嗡的一聲如有雷鳴。
就在這時候,兵部尚書,鴻臚寺卿,副都廷尉三個人腳步急促的朝著大殿那邊過去。
他們與高清澄擦肩而過的時候,張湯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看向他。
張湯腳步一停,高清澄也停了下來。
片刻後,張湯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高清澄身子一晃。
轉身大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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