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金雀鎮大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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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上,謝無嗔看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葉無坷,這少年眉目,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年輕時候。

  當年他離開家門去參加楚皇楊競籌備的武林大會,年紀和現在的葉無坷相差無幾。

  回望母親淚眼婆娑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此別就是永別,連揮手的樣子都意氣風發。

  他在半路上結交了比他大幾歲的晁擎天,回憶起來,好像晁擎天的眉目和葉無坷才更像些。

  性格應該也更像些。

  晁擎天出身尋常農戶,從不自卑,性格豪爽乾脆,只要認準了一個人就算掏心掏肺也不在乎。

  兩個人結伴而行,一路上無話不談。

  謝無嗔唯獨一件事沒有告訴晁擎天,那就是他的出身。

  謝家在江南有著巨大的實力和地位,尤其是在大寧立國之前謝家明智的選擇追隨當時的寧王而得以保存。

  一個大家族,哪怕明知道寧王稱帝一統中原已勢不可擋。

  可他們還是會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只不過就是放進去多少的區別。

  在外人眼裡,謝無嗔的出身很好,可按照嚴格的尊卑制度,他雖然姓謝可在謝家地位還不如身份高一些的管事。

  當時謝家的判斷是,楚皇楊競有可能在蜀中割據。

  於是謝無嗔就成了那塊問路石。

  武林大會結束之後,與他一起被選為二十新秀的人有好幾個就在他眼前被殺。

  那天,他和晁擎天也是要去武庫領取將軍甲,兩個人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還在暢想著做將軍之後會有什麼改變。

  當時攔住他們的,是張遷。

  謝無嗔決定當時就走,可晁擎天卻說不能就這樣走了,能救幾個是幾個,不然良心難安。

  謝無嗔當時也並沒有等著晁擎天,他帶著張遷先一步離開。

  哪怕是後來晁擎天與眾人結拜的時候,他都不在場。

  他在不久之後就轉投寧軍,從一名普通士兵做起,在蜀中連番惡戰之中迅速脫穎而出,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從士兵升為旅率。

  之後他帶著一群降兵接連攻克蜀中要塞,身先士卒,斬將奪旗。

  又半年,就從旅率升任為五品將軍。

  戰場的升遷總是會比正常時候快的多,只要積累足夠的軍功,只要足夠勇猛,只要運氣也足夠好。

  他被寧軍將領賞識,是因為他主動要求帶著戰鬥力低下的降兵出戰且每戰必勝。

  到寧軍徹底收服兩蜀之地的時候,他已經官至從四品。

  兩年,別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他只用了兩年。

  可他知道還遠遠不夠,他必須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能踏實下來。

  唯有爬到更高的地方,那個原本看不起他們母子的家族才會把他捧到天上去。

  於是他連續上書,向兵部說明蜀中匪患危害。

  這個時候,他才聯絡晁擎天。

  這一生至此,真的是如雲而過。

  在右前衛做到從三品,他調職西蜀任道丞,一道之內,他的地位只在一人之下。

  在這期間他悄悄的回了一趟謝家,謝家的家主帶著族人步行數里迎接。

  回到家之後他去祭拜母親,發現那是一座新修的大墳。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在謝家有了讓所有人低頭的地位,包括家主。

  可是依然不夠。

  「軍堂大人在想什麼?」

  坐在對面的葉無坷忽然問了一聲,把謝無嗔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笑了笑道:「走神了,莫名其妙想起年少時候。」

  葉無坷道:「軍堂大人眼角有淚,這一路行來該是分外辛苦。」

  謝無嗔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哪有人不辛苦?就如葉千辦,你這樣從山村之中走出來的少年,能成為天下人都知道的葉千辦,拼過多少次命?」

  葉無坷也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我年輕時候和你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那時候只要肯拼命升遷的機會就比現在大。」

  謝無嗔道:「我不到二十歲的時候投軍,被編入的是一支舊楚軍隊,因為才剛剛向寧軍投降,所以地位並不高。」

  「之後累次廝殺,我都是幸運者,打守犢寨,我帶著一百二十名士兵第一批衝鋒,衝上寨牆的時候,這一百二十人就剩下五個。」

  「收攏降兵,我做了校尉,我手下那四個兄弟都做了旅率,然後就是打五頭山,那一仗下來,四個兄弟還剩兩個。」

  「一仗之後,我又收攏降兵,成了五品將軍,我那兩個兄弟都做了校尉,然後就是打益州......」

  「第一批攻城的三千六百人沒能直接破城,只不到一個時辰,三千六百人回來的不足七百。」

  他看向葉無坷:「打完益州,我升任從四品將軍,我身邊的老兄弟幾乎沒了......我升遷多快啊,是踩著幾千名老兄弟的屍體升遷上去的。」

  說到這他笑了笑:「年紀大了,總是愛回想。」

  葉無坷道:「年紀大了之後發呆總是回想過去,年紀小的時候發呆總是憧憬未來。」

  謝無嗔點了點頭:「前者是思念失去的,後者憧憬沒得到的。」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還是不說這些了,前邊不遠就是金雀鎮,葉千辦去益州之前可去看過?」

  葉無坷搖頭:「進西蜀就已有耳聞,卻沒去過。」

  謝無嗔道:「該去的,金雀鎮一口古鹽井養活了全鎮百姓,這在兵荒馬亂的年月不容易。」

  「金雀鎮風景也好,凌雲飛瀑是蜀中最壯闊的景觀之一,當年明堂大人第一次到金雀鎮見到凌雲飛瀑的時候,曾說觀此瀑如觀萬馬奔騰。」

  葉無坷問:「金雀鎮在蜀中地位,似乎格外特殊?」

  謝無嗔點頭:「天下大亂的時候,尤其是在蜀中這個地方,誰手裡有鹽,誰就能發大財。」

  「不知道多少山匪來金雀鎮裡搶奪,鎮子裡的百姓自發組織起來抵抗,前前後後,有記載的是打了上百仗,實際上可能要翻倍。」

  「鄉丞裴世信,是大寧現在唯一一個,以鄉丞身份領五品府治俸祿的人,是不可多見的真豪傑。」

  「他父親為鄉丞的時候,帶著百姓們與山匪對抗,山匪恨之入骨,於是深夜潛入裴家,將他父母殺害。」

  「守著古鹽井的裴世信聞訊回家看到雙親遇害,一言不發拎刀而行,三日後歸來,身背十幾顆頭顱。」

  「現在裴世信也年過四旬,朝廷曾有意讓他到縣裡赴任,他婉言謝絕,後來助我剿匪,我曾想讓他到一地做府丞也被他拒絕了。」

  謝無嗔道:「我這一生雖碌碌無為卻又高傲,能讓我佩服的人不多,裴世信算一個。」

  葉無坷道:「如此豪傑,確實該去拜訪。」

  兩個人聊了半個時辰左右,隊伍已到金雀鎮外。

  看了地形葉無坷才更真切的感受到,裴世信父子當年領著百姓們對抗山匪有多不容易。

  金雀鎮不同於那些山寨,這裡無險可依。

  金雀鎮人,自己造了一座石頭城。

  石頭城牆能有三丈左右,看起來堅固無比。

  馬車停下來之前,謝無嗔對葉無坷說道:「當年蜀中負隅頑抗的舊楚餘孽,曾經想讓裴世信守住此地阻擋大寧戰兵,給裴世信高官厚祿黃金萬兩,裴世信表面上應了,等我率軍到來的時候,他親自帶著族人打開城門迎接我大軍入城。」

  「葉千辦你看這地方,無險可依卻還是咽喉要地,從北邊進軍要攻打益州,此地是繞不開的。」

  「金雀鎮百姓自發修建的這石頭城,堪稱奇蹟......當年若非裴世信開城門,這裡必有一場血戰。」

  說著話的時候兩人從車上下來,快步迎接上前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漢子。

  個子不算高,敦實,強壯,皮膚黝黑,雙目有神。

  「伯父!」

  年輕漢子一見到謝無嗔,立刻加快腳步往這邊跑:「接到伯父書信我們就在盼著,總算是把你盼到了。」

  謝無嗔對葉無坷說道:「我與裴世信,在金雀鎮結拜為兄弟。」

  葉無坷心裡微微一怔。

  謝無嗔等那漢子到近前就笑問:「你爹好大的架子,連我來了他都不親自出門迎接。」

  年輕漢子叫裴鳶,一聽到謝無嗔這話臉色就暗淡下來。

  「父親......生病了。」

  謝無嗔臉色也猛的一變:「怎麼回事?」

  裴鳶道:「前些日子父親莫名開始咳嗽,找了許多郎中來看也不見效,這些日子咳的越發厲害了,昨日還......又咳了血。」

  謝無嗔大步前行:「為什麼不早點派人去益州告訴我!」

  裴鳶跟在他身後解釋道:「是父親不許,父親說伯父太忙,要照看西蜀千萬百姓生計,不能因為他一個人生病就讓伯父操心。」

  「父親還說,若伯父知道了必會親自趕來,山路難行往來奔波,他擔心你......」

  「蠢!」

  謝無嗔罵了一聲。

  「你這裡的郎中怎麼比得過益州,你父親若病重我饒不了你!」

  葉無坷看著謝無嗔那心急如焚的樣子,不似作假。

  「軍堂,我可以去看看。」

  葉無坷道:「我也略懂些醫術。」

  謝無嗔回頭看向葉無坷:「我竟是忘了!」

  這話,說的有些沒城府。

  他從來都沒有問過葉無坷會不會醫術,他說他竟是忘了,說明他早就對葉無坷有過打探。

  此時情急出口,他也沒反應過來。

  幾個人快步進了金雀鎮,鎮子裡百姓們夾道歡迎,謝無嗔一路和百姓們揮手示意,但腳步越走越快。

  等到了裴家,謝無嗔更是沒理會裴家的人接待,直接就進了後堂,啪的一聲將房門推開後大步走到床前。

  這一刻,裴世信身子一僵,臉色驟然白了。

  「你......怎會如此模樣。」

  他伸出手抓住裴世信的手,竟是微微發顫。

  裴世信這個曾被譽為有萬夫不當之勇的漢子,如今也才過四十還在壯年,卻已憔悴的像個死人似的,臉上毫無血色,骨瘦如柴。

  「大哥......」

  裴世信一看到謝無嗔,本無神的眼睛裡就出現了一陣光彩。

  或許是因為激動,裴世信劇烈的咳嗽起來。

  葉無坷拉了謝無嗔的胳膊:「軍堂,讓我來看看。」

  他在床邊坐了,身後輕捏裴世信的脈門。

  屋子外邊,一群人都堵在那看著,謝無嗔猛然回頭,這群人立刻安靜下來,沒人再敢說話。

  片刻之後,葉無坷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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