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山色看了看地上的那塊銀子,比上一次掉落的要大些,於是眼神微亮,看葉無坷也覺得孺子可教了起來。
世道公允,有付出就有收穫,做任務,總是會掉落金幣。
他接過銀子收好,背著手往前走的時候語重心長的說:「你可知道我作為書院教習經歷過多少次被人收買的事?你可知道我又有多少次不為所動?」
葉無坷這麼善談的人,都覺得這話不好接。
沐山色道:「如果這是上天對書院教習的考驗,那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包括你在內,我一次都沒有讓你們失望過!」
葉無坷抱拳:「先生大義。」
沐山色道:「你也大氣。」
他說:「趁著我心情好,你有什麼想問的儘快問。」
葉無坷想都沒想的直接問道:「高姑娘不會有事吧?」
沐山色腳步一停,他看向葉無坷的時候眼神里滿是疑惑。
葉無坷安安靜靜的等著沐先生的答案,因為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很重要。
良久後沐山色反問一句:「你了解她嗎?」
葉無坷搖頭:「只了解一點。」
沐山色再問:「多大一點?哪一點?」
葉無坷回答:「她人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看葉無坷那眼神里的:你這個色膽包天的混帳東西的意味逐漸淡了些。
沐山色又問道:「所以你問她會不會有事,只是因為她好?」
葉無坷道:「對啊,就像是先生你把摘下來的花兒送給那位姑娘,難道不是因為她好?」
沐山色道:「她好?我怎麼會知道她好不好?她好看就夠了。」
葉無坷:「高姑娘也好看。」
沐山色因為這句話再次警惕起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警告一下這個剛剛走出大山還涉世未深的少年。
山很高,能擋住眼睛。
所以這位書院教習正色肅然道:「你真的不知道高姑娘什麼身份?如果你知道的話就不會胡亂說話,她......」
葉無坷笑著回答:「謝謝。」
沐山色微微皺眉:「謝謝?」
葉無坷背著手走了,一臉銀子花的物超所值的樣子,他阿爺是那種一兩銀子買來十兩銀子東西也不會覺得物超所值的人,他是阿爺教出來的又能好到哪兒去,但他滿足了。
因為他已經從沐山色的話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高姑娘應該不會有事,因為聽起來高姑娘真的很高啊。
雖然沐山色還沒有說出什麼,可從沐山色的表情和語氣葉無坷就能猜到了。
「你真的只想知道她會不會有事?」
「是啊。」
「為什麼?」
「因為她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問他:「你不擔心自己?」
葉無坷回答:「不擔心。」
「為什麼?」
「因為高姑娘很好。」
沐山色一時之間都不太能分辨出來,這個少年到底是因為太信任高清澄還是單純的花痴。
又或者,只是單純?
他是書院的教習,他見過太多驚才絕艷的年輕人,但從來就沒見過一個腦子好使的人,心地純澈。
「高姑娘確實很好,但高姑娘不是無所不能。」
沐山色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你會下象棋嗎?」
葉無坷點頭:「會些。」
沐山色又問:「卒為何用?」
葉無坷腳步一停,眼神恍惚起來,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錯了。
雖然他還沒有回頭,可沐山色從他背影就能看出來,這少年,終於知道了處境有多艱難。
沐山色本以為葉無坷這次會認真起來,問一些對他自己比較有用的問題。
可沒想到這傢伙只是自言自語了一聲,就再次邁步向前。
他說:「那我得走快些,她才能快些。」
沐山色深吸一口氣,忽然間大笑起來,莫名其妙的,笑容之中有一種原來真的如此的釋然。
那天在長安城裡,高清澄說過......只請沐先生保護葉無坷一路平安,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提,沐山色問她,你是害怕那少年知道自己是一枚小卒?
高清澄搖頭道:「我不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我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後就明白......我才是那一枚小卒,那樣他就會不顧一切的走的更快。」
沐山色當時笑道:「一個深山小村里從未見過世面的少年,能一眼看穿這些?」
高清澄的回答是:「賭十兩?」
沐山色斟酌良久後說:「二十兩。」
然後他問高清澄:「你們只見過一次,為何相信他那麼在乎你?」
高清澄道:「他在乎的是他哥,他相信我會幫他哥,無事村的人村里村外都平安無事,是因為他們最懂怎麼將心比心。」
所以此時此刻的沐山色有些相信了高清澄離開書院時候說的那句話......有些人需要靠見識來撐起眼界,而有些人天生眼睛裡就有世界。
沐山色一邊走一邊問:「我今天掉了多少銀子?」
葉無坷回答:「先生掉了十五兩呢,可真多,掉在地上,砸的地顫心疼。」
沐山色道:「若是我能再掉五兩銀子的話,那我可能會難過的像喝醉了一樣亂說話。」
葉無坷回頭看向沐山色:「那......要是直接喝醉呢?」
沐山色正色道:「那會像掉了五兩銀子一樣難過。」
啪嗒。
葉無坷揉著心口:「先生......你醉掉了。」
沐山色這次沒用葉無坷動手,而是主動上前撿了銀子邊裝兜兒邊說道:「什麼是我的醉掉了,分明是你的難過掉了,我撿走你的難過,你就不難過了。」
葉無坷:「先生大義......」
沐山色道:「昧良心的話也不是非得說。」
他和高清澄賭了二十兩,贏了是他的,輸了是葉無坷的,所以心情大好。
「前朝楚國時候。」
沐山色說出這樣六個字,而且語氣格外的重,似乎是讓人信服,他說的就是前朝楚時候。
「開國不到二十年,看似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楚就危機四伏。」
沐山色一邊走一邊說道:「那時候中原久經戰亂,人口十去四五,而人才,十去六七。」
「楚開國皇帝雖然痛恨前朝,但也不得不啟用了一批前朝舊臣,而這,就是楚開國二十年就危機四伏的起因。」
「經立國爭戰,楚皇身邊追隨的人才都得封賞,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前朝舊臣,一開始,這些舊臣也當然是要夾起尾巴做人。」
「然而過了十幾年,原本該勢強的新臣卻逐漸勢微......」
說到這他看了葉無坷一眼:「可知為何?」
葉無坷回答道:「新臣更容易犯錯,舊臣為了不被排擠到朝權之外,應是會利用這一點,不留餘力的針對新臣。」
沐山色眼神里多了幾分讚賞。
他說:「楚皇原本是想逐年替換掉那些舊臣,也覺得這並非是一件難事,然而後來才發現,新臣的手段比起舊臣來真的是粗暴簡陋,反而搞得自己險象環生沒了招架之力。」
葉無坷道:「新臣多是直接率真之人,而舊臣早已明白如何將權勢玩弄於掌中。」
沐山色道:「雖然你說的很膚淺,但道理終究是有的。」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這些舊臣給新臣挖坑,設套,無所不用其極,新臣進坑,入套,一個接著一個嗝屁......」
他問葉無坷:「明面上還毫無破綻,為何?」
葉無坷回答:「挖坑設套者讓進坑入套者死於法。」
沐山色點了點頭,他掏出來那二十兩銀子遞給葉無坷,葉無坷有些吃驚的問道:「只是回答了先生幾個問題,先生何以如此厚賞?」
一邊收一邊為難:「這怎麼好意思。」
沐山色:「賞個屁,等你下次見到高姑娘替我轉交給她。」
葉無坷裝兜兒的動作一停:「先生為何不自己給高姑娘?」
沐山色道:「因為我要臉。」
葉無坷小聲說道:「要臉還用別人的銀子給她?」
沐山色:「嗯?你在鬼扯什麼?」
葉無坷把銀子收起來:「先生放心,銀子我會如數交到高姑娘手裡。」
沐山色白了他一眼後問道:「如果是你的話,你該如何破解這般險境?」
葉無坷道:「既然是楚時候發生過的事,照題來抄就是了。」
沐山色笑問:「那楚時候的題,若是都答錯了呢?」
葉無坷回答的理所當然:「那不更好?」
沐山色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兒後他拍了拍葉無坷的肩膀:「如果咱們都能活著回到長安,你一定要留在書院......別以為上了書院的馬車就不會死,書院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而我,只是個書院的小教習。」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說道:「剛才我說的話很多,有用的就一句。」
葉無坷沉思著回答:「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
沐山色嗯了一聲,繼續邁步:「古人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可實際上,若是無害人之心的人只想著怎麼防人,死幾代才能把防人之心煉成銅牆鐵壁?」
葉無坷輕聲道:「學了太多的害人之心,也就成了害人之人。」
沐山色道:「人啊......總是與自己糾纏的難解難分,你為了防人而學害人,最終可能學成了別人的樣子,而你不學,就可能連人的樣子都沒了。」
他看向葉無坷:「況且,被害一次再學一次,人哪有那麼多條命讓你吃一塹長一智?照題抄要用的墨汁,都是血。」
葉無坷沉默著。
「看到了吧。」
沐山色笑道:「山外的世界,是不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
葉無坷道:「阿爺說,到了山外如果讓人覺得你有用,那最後才是要你命,在要你命之前,你會見識到無數的美......我問阿爺那怎麼辦?阿爺說,不知道,因為他沒出過山,不知道美和要命之間到底是什麼樣子。」
沐山色若有所思的說道:「看來山裡的世界也沒那麼單純,要麼就是有人看到過山外的世界。」
葉無坷沒接話。
見他不接話,沐山色問他:「你阿爺讀過書?」
葉無坷搖頭道:「他聽過很多故事。」
沐山色笑了笑,沒接著問,而是自言自語道:「那就是......故事不單純。」
山裡的世界確實沒那麼單純,可在沒有那座泥塑之前的無事村,又怎麼可能會有人看到美竟然是死的伴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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