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昭獄。
葉無坷真覺得昭獄的住宿條件其實還不錯,相對來說也僅僅是比台獄差一些,比他有發言權的,確實不多。
被帶進御史台台獄的都未必是什麼大罪之人,住的地方也就還算乾淨,甚至還分標準房和豪華房。
有些官員沒有什麼錯,或是因為說了什麼不當的話,或是辦了點什麼不重要的錯事,陛下一句發到御史台監督反省。
那就是住豪華間的待遇了。
昭獄的牢間都一樣,沒有什麼標準房和豪華房之分,畢竟進昭獄的不管什麼身份,反正得死。
被廷尉拿進昭獄的都是重犯。
有些人住進昭獄之後不久就被判了,然後拉出去砍頭,有些人倒是沒被砍頭,在昭獄就挺不住沒熬到砍頭那步。
所以當葉無坷主動提出來住昭獄的時候,羅怯勝和楊廷柱都有些頭皮發麻。
把人送進昭獄,那是不吉利,進去的都是個死。
而且一旦真進了昭獄,再見到羅怯勝和楊廷柱二人的時候,葉千辦還能有什麼好臉色?
要是換做個脾氣大的,此生就不干別的了。
身為廷尉府千辦就死盯著你們倆,不信你們倆一點錯都不犯。
住在府衙,羅怯勝還能為葉無坷安排的好一些,以禮相待,再好好陪個不是,到能把葉無坷放出來的時候案子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可葉無坷堅持要住進昭獄。
這麼大的案子益州廷尉府分衙不可能不派人來,葉無坷說他證明不了自己是廷尉府前邊的身份就該算冒充,既然是冒充廷尉府的人,那就該由廷尉府收監。
合情合理。
沒辦法和葉無坷直接撕破臉,羅怯勝和楊廷柱商量了一下還是得由著人家。
要麼是把葉無坷幹掉,要麼就得想辦法緩和關係。
讓葉無坷暫時不能插手張家血案是沒辦法的事,關係不能真的就這麼撕裂了。
幹掉葉無坷?
瘋了?
葉無坷是誰?
現在誰不知道葉無坷是陛下看重的人,非但是廷尉府千辦還是鴻臚寺少卿。
本來外邊都傳說,廷尉府副都廷尉張湯把葉無坷當兒子一樣看待。
還傳說高清澄和葉無坷的關係親密,高清澄是誰?那是高皇后的乾女兒。
幹掉葉無坷,等於直接朝著皇帝陛下囂張的叫喊:「來啊,來反恐啊,來剿匪啊。」
益州廷尉府分衙。
百辦錢波舫難受的齜牙咧嘴。
誰真敢冒充廷尉府千辦?還是挑著全天下最有名的那個千辦冒充。
不管別人信不信這個年輕人就是葉無坷,他是信的。
不僅僅是基於判斷,還因為就在葉千辦進了分衙不久,兩個穿著樸素的年輕人也到了,雖然沒有穿著錦衣,但直接亮出來兩塊百辦腰牌。
一個是光頭,叫關萬代,一個是年輕人,叫陳小攀。
錢波舫小心翼翼的問:「千辦,還真住牢間?」
葉無坷轉身看向錢波舫一臉認真:「住,得住。」
他掃了掃這牢間:「收拾打掃一下也還算乾淨,我住過的牢間這算不錯的了。」
錢波舫:「啊?」
葉無坷:「我不住,以後就沒準有人揪著你不放,我住了,你最多被副都廷尉點名罵一頓。」
錢波舫:「那您別住了。」
葉無坷道:「行吧,那不難為你了。」
錢波舫:「我謝謝您了......」
話沒說完,葉無坷邁步向前:「我自己挑一間,那個不錯,帶窗。」
他推門進去,看向關萬代和陳小攀:「給長安發飛鴿傳書,就說我又下獄了。」
錢波舫都快哭了:「葉千辦......您這真是想讓副都廷尉他老人家直接劈了我啊,副都廷尉若是知道了您住進益州分衙昭獄,緋騎就得晝夜兼程過來。」
葉無坷笑道:「信我,我住進昭獄你沒事,我不住進來,你以後在益州官場沒法呆了。」
他又看向余百歲他們:「自己挑去。」
余百歲捏著鼻子:「我住進來跟你住進來可還不一樣。」
他看向錢波舫:「葉千辦住進來你怕了,他是一等伯,我住進來你怕不怕?我是小公爺。」
錢波舫:「......」
余百歲指了指褚綻染:「她是蜀中彩衣十三寨的土司。」
錢波舫:「......」
他嘆了口氣默默轉身走了,不多時自己抱著鋪蓋卷回來了:「我也挑一間吧。」
今日分衙昭獄,高朋滿座。
錢波舫是真的住進來了,不是開玩笑的。
他還特意住在了葉無坷對面,兩人之間就隔著一條過道和兩道牢欄,葉無坷有什麼交代,他馬上就能聽到。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位葉千辦是真不覺得昭獄住著不舒服。
進來之後就先睡了一覺,一覺一個多時辰,醒了的時候已經丑時都快過了,他起來伸了個懶腰就嘟嘟囔囔說餓了。
錢波舫推開自己牢門拉開葉無坷牢門就進去了,陪著小心問:「葉千辦,您就交個底別讓我擔驚受怕的,這案子咱們廷尉府到底要不要接過來。」
葉無坷:「你是想接還是不想接?」
錢波舫道:「按理說這案子發生在地方,尚未涉及到有官府中人牽扯,所以廷尉府沒有權利直接把案子要過來,只能是時不時的過去看看。」
他說的沒錯,廷尉府看起來權勢極大但還真沒權利隨意插手地方案件。
哪怕這個案子是涉及到了上百條人命的大案,沒有陛下的旨意或是副都廷尉的命令來之前,分衙都沒權去管去查。
當然,如果地方官府請求廷尉府協助調查的話也行。
不過現在葉千辦都已經住進昭獄了,顯然府衙那邊是不想讓廷尉府插手。
「說什麼千辦的駕帖和腰牌不見了,都是扯淡。」
錢波舫道:「這案子牽扯太大,百人命案啊,在誰任上發生,在什麼地方發生,地方主官都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
「羅府堂原本前途無量,如果不出意外,十年左右必然升任道府,成一方封疆大吏。」
「現在這案子一出來,且不說升遷無望,就是想平平安安把這一任府治做完也難了。」
他看向葉無坷:「他說葉千辦的腰牌和駕帖不見了,無非是想拖住葉千辦不插手。」
「他抓進時間把案子定性,儘量是在他主導下把案子破了,兇手抓了......」
說到這他看向葉無坷:「葉千辦,這案子咱們還是得拿過來。」
葉無坷道:「接著說你的看法。」
錢波舫道:「這案子定性為仇殺是毋庸置疑了,如果是尋常仇殺羅府堂他們難逃追責,但若是把張家定性為匪寇勾連,是因為分贓不均也好,是因為反目成仇也罷。」
「把殺人的兇手辦成張家的同謀,如此一來這地方官府的失職就變得有情可原起來,完全還可以說那些匪寇是本來就住在張家的,突然鬧了矛盾所以殺人。」
「這種事防不勝防,所以官府的罪責就要輕不少......可這樣一來,張家活下來的那些人怕是要被屈打成招。」
葉無坷皺眉:「羅府堂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屈打成招?傳聞之中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錢波舫道:「按理說他不敢,我以前也認為他不敢,可現在他都敢把您的腰牌和駕帖藏起來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葉無坷問他:「你以前可察覺羅府堂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錢波舫搖頭:「倒是沒有。」
葉無坷想了想後說道:「你可知道蓮花峰?」
錢波舫一怔:「葉千辦怎麼會提到蓮花峰?」
葉無坷倒也沒隱瞞:「那些兇手殺人的時候我確實在張家,聽到他們說了什麼蓮花峰。」
錢波舫道:「益州治下方圓千里,匪患最猖獗的時候,這千里之內大大小小的山頭有數百股匪寇。」
「蓮花峰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匪寇不同的地方在於,蓮花峰的山匪在名聲上並不算多壞,幾乎沒有聽過他們下山劫掠傷人的事。」
「不過蓮花峰匪寇在整個益州綠林道上名氣極大,周圍那些山匪對蓮花峰極為敬重,還有傳聞,說蓮花峰主敬鬚眉還曾被推舉為益州綠林道盟主。」
葉無坷問道:「蓮花峰是如何被攻破的?」
錢波舫解釋道:「剿匪的事確實跟咱們廷尉府關係不大,尤其是益州這邊,前些年月月都在剿匪,地方官府不請求合作,咱們也沒機會插手。」
「關於蓮花峰是怎麼被攻破的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官府打進去了暗諜,還有說法是誘捕,如果葉千辦想知道可直接去問羅府堂。」
「您是千辦,有調閱地方卷宗的權利,我只是百辦,權限不夠......葉千辦,要不要我多去府衙那邊催催關於腰牌和駕帖的事?」
葉無坷道:「可以去,你自己心裡不踏實就只管去,問問案情也好,催催他們找東西也罷,自己做主。」
錢波舫立刻應了一聲:「那我現在就去催。」
他出門後又回頭問:「葉千辦,還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準備的?要不,咱......還是住到分衙客房裡去吧。」
他語氣近乎哀求:「若客房住著不習慣,後邊還有個單獨的院子,只是少有人住需要打掃,我著人打掃出來就好,那小院裡花開不少,正是好時候。」
葉無坷看了看牢間裡那一扇小小的窗戶,往後一躺:「不必了,你去忙你的。」
錢波舫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聽到葉無坷在後邊輕聲自語。
「花間明月,松下涼風,輸我北窗一枕。」
葉無坷閉著眼睛,心說這一局開的又是好有勁兒。
如果這一局是從七進山門開的,那余百歲聞到的脂粉香或許都是人家故意留下的。
引他們到益州來,然後當著他的面殺了張遷一家。
他躺在那看著這小小北窗。
「又想讓我看多大一塊瘡疤?」
與此同時,益州城松月樓,徐勝己站在窗口看著這山城風景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這裡可久居,是盛世避世的絕佳之地。」
盛世避世,大概沒幾個人能理解他的心境。
田甄緩步上前:「小公爺,葉無坷把自己送進昭獄了。」
徐勝己微微一怔,回頭看向田甄:「又來這一招?」
田甄也微微一怔:「小公爺說又來這一招是什麼意思?」
徐勝己笑起來:「一招鮮吃遍天麼......這葉無坷果然是個有意思的,查案先坐牢,他肯定是有史以來獨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