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善解意,不敢擾屠夫。
誰又能想到這個溫潤善良的少年,從出關前就沒有想過給答答人留一絲活路?
阿爺說最喜歡聽也最喜歡講大寧開國時候那些大將軍大英雄的故事,那阿爺聽了又是講給誰聽?
大寧立國之前,草原上有個叫帖木兒的年輕漢子與陛下一見如故,將陛下視為兄長,鞍前馬後追隨。
他幫助大寧叱帝打下中原萬里江山,大寧叱帝幫他統一草原。
帖木兒回到草原後,每個月都要給皇帝至少寫兩封信。
他像是個離開了哥哥還不適應獨自生活卻已經要獨自統治帝國的弟弟,恨不得將每天的見聞和想法都分享給遠在幾千里外的大寧皇帝。
他告訴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又推行了什麼惠民政策,明年草原的百姓生活一定會變得更好。
他也會告訴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夢到了和哥哥們一起征戰的日子,驚醒時候,竟然哭了。
每個月至少兩封信雷打不動,而大寧皇帝陛下有信必回也是一樣的雷打不動。
有一天,帖木兒寫信告訴大寧皇帝,說他已經準備好了,按照陛下教他的辦法讓整個草原的部族全都聯合起來。
每個部族都按照人口規模來重新劃分領地,每個部族的首領也如同大寧朝廷里的官員一樣領俸但也必須承擔責任。
他激動的告訴大寧皇帝,用不了多久,草原上各部族之間就不會再有征戰,不會再有敵視,所有人都像是親兄弟姐妹一樣生活。
這封信送到長安的當天,陛下失眠了。
他坐臥不寧。
批閱奏摺的時候,眼皮一個勁兒的跳。
於是皇帝下旨,讓廷尉府即刻派人趕往草原去看看帖木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如果有事,把這個憨厚忠直弟弟接到長安來住一陣子。
如果沒事,那就讓帖木兒不要那麼急著去進行諸部重新分配草場領地的事。
帖木兒的奏摺送到長安的時候是初冬。
他在信里告訴皇帝說,這個偉大的計劃會在明年開春時候進行。
等他大功告成之後,他打算帶著草原各部族的首領到長安去拜見他的皇帝哥哥。
廷尉府的人才出發不到半個月,帖木兒的死訊從草原傳來。
寫信呈遞到長安的人是帖木兒的侄子,他在信中告訴大寧皇帝,草原上遭受了罕見的白毛災,牲口凍死無數。
他的叔叔帖木兒大汗帶著侍衛在諸部奔走,檢查災情,安撫牧民。
因為天氣嚴寒,疲勞之極的帖木兒不停的用喝酒來取暖提神,因為勞累過度,墜馬重傷而死。
大寧皇帝拿著這封信站在窗口,好久都沒有動。
不久之後,廷尉府調查的結果就報到長安。
和帖木兒的侄子說法一致,有幾名帖木兒的親兵作證,帖木兒汗確實是喝了酒又疲勞過度墜馬摔死的。
陛下尊重帖木兒的心愿,讓帖木兒的侄子做了草原大汗。
可這個侄子難當大任,只幾年就被人騙的把帖木兒汗制定的計劃全盤否定。
只隔了三年不到,帖木兒汗的侄子也死於意外,草原徹底大亂,諸部征戰開始。
那個時候,大寧也無暇顧及草原。
大寧立國五年初,黑武人大舉南下。
大將軍夏侯琢奉旨領兵在北疆抵禦黑武糾集的六十萬大軍,這場大戰一直持續到了大寧開國六年夏。
而渤海與東韓則聯手侵犯大寧東北邊疆,大將軍唐安臣奉旨東進。
那個時候,唐安臣都抽調不出多少兵力。
黑武人對北疆造成的壓力極大,大寧北方的戰兵幾乎都調了過去。
對草原上的無暇顧及,導致了後來草原諸部完全脫離了大寧。
而這又直接導致大寧幾乎斷絕了戰馬來源,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寧十萬輕騎日漸凋零。
帖木兒為陛下和大將軍唐匹敵打造出了開國時候的十萬鐵騎,橫掃東西南北。
到大寧立國十年左右,大寧已經沒有成規模的騎兵。
帖木兒的死導致草原失控,進而導致大寧喪失了曾經獨霸天下的騎兵,這種謀局,若說沒有黑武人的影子誰能信?
就在剛才,葉無坷從洛突嘴裡得到的證實。
帖木兒大汗就是被答答部和黑武人勾結害死的。
葉無坷看向明月,明月讀懂了他的心思。
這個敏感善良的少年,根據所得消息,甚至在他腦海里完全復刻出來了帖木兒大汗被害死的經過。
那個立志要讓整個草原所有人都過上富足生活的大汗,何嘗不是一個善良到了骨子裡的人?
他的敵人,利用了他的善良。
這個部族今日報災,帖木兒晝夜兼程的趕過去安撫,還沒有來得及歇歇,另一個部族又來報災。
如此奔波,驍勇善戰讓敵人不敢正面與之為敵的大汗越發疲憊憔悴。
他在趕往答答部的路上遇到了迎接他的答答人,向他獻上了有毒的烈酒。
從不懷疑自己人的帖木兒,根本就沒去想過把酒遞給他而他稱之為兄弟的人想要他的命。
毒發,墜馬......
就算是這樣,那個狠毒的答答人也害怕帖木兒還沒死透,於是用皮子死死的捂住帖木兒的口鼻,直到這位草原天驕沒了氣息。
之後不久,帖木兒的侄子以失職為由殺死了帖木兒的幾名親信,剩下的幾個則被他收買用於應付廷尉府的調查。
深吸一口氣。
葉無坷緩緩睜開眼睛。
少年月下負手而立,靜等答答敗亡的消息。
不得不說的是,少年看人的眼光準的讓人害怕。
從一開始葉無坷挑選的人就是哲力,而不是三衛大將軍和他大哥葉扶搖都一致看好的迭莫羅可汗克突。
當夜,哲力找到突玉渾的主使沿芒,把沿芒從睡夢之中叫醒,說是巾律可汗有緊急事想與他商議。
沿芒罵罵咧咧的起來,雖然一百個不樂意可還是跟著哲力去見巾律。
走到半路的時候,哲力趁其不備一刀將沿芒的頭顱砍了下來。
這個哲力不遠千里歷盡艱辛還放棄尊嚴幾乎是跪著把突玉渾使者求來了,就這樣被他殺了。
這個還有些寒意的草原之夜,哲力坐在草地上等了一會兒,算計好了時間,又假惺惺急匆匆的趕回去。
他讓突玉渾和西域諸國的使臣趕緊走,因為沿芒激怒了大汗被大汗下令處死,如果他們不走,他們也都會變成草場的肥料。
沒人懷疑他,西域諸國使團狼狽的從答答部逃出來,在哲力的引領下,順利的往寧軍大營方向一路狂奔。
給諸國使臣指明了方向之後,哲力又急匆匆的趕回營地。
這半夜,可把他給累壞了。
如今計劃已經成了一多半,接下來剩下的是最重要也最艱難的......殺巾律。
這十年來,哲力一直都在暗中仔仔細細的觀察著巾律的弱點。
他必須讓自己有反擊的機會,不能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巾律的那個習慣除了他的親信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而巾律以為哲力也不知道。
那個瘋子一旦暴怒,為了讓自己發泄出來也冷靜下來,就會讓手下抓來一些年輕女子,扒光她們的衣服用皮鞭狠狠抽打。
為了滿足他血腥殘忍的獸-欲,他用的皮鞭上還綁了把邊緣磨鋒利了的銅錢,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所有被折磨的女孩兒在他發泄完之後都會被處死,然後秘密的掩埋。
哲力已經想好了他該怎麼說才能徹底激怒巾律,而在巾律暴怒之後多久是他殺死巾律的最好時機。
到了金庭,哲力把自己的衣服弄的更凌亂一些,頭髮披散下來,又抓了一些土在臉上抹了抹,然後氣喘吁吁的朝著金庭跑。
所謂的金庭是一座極為巨大的帳篷,其實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帳篷。
這座恢弘的建築沿用了草原帳篷的外形,但規模已經堪比宮殿。
哲力喘著粗氣跑到門口讓禁衛馬上去稟告大汗,不出他預料,在巾律聽聞突玉渾人被寧人劫走之後,立刻就讓他進殿。
哲力控制好情緒也控制好呼吸,快步進門。
他的腦海里,已經清晰的想像出來巾律氣急敗壞的樣子。
「大汗!」
哲力大步跑進來,一看到巾律的時候他腳步戛然而止。
巾律並沒有氣急敗壞,並沒有發怒,也不是在睡夢之中被突然叫醒,他平靜的甚至帶著幾分戲謔的看著哲力。
巾律就坐在他的那張巨大的軟榻上,像是盤踞在山坡上的猛虎俯瞰著哲力這頭老狐狸。
讓哲力嚇破膽的是......火螢部可汗洛突和迭莫羅部可汗克突兩個人就一左一右坐在巾律的客位。
「我親愛的哲力叔叔,為我答答部立下了汗馬功勞的特勤大人,你急匆匆的來是想告訴我什麼好消息嗎?」
巾律往前壓了壓身子,如虎的眸子盯著老狐狸臉上的反應。
似乎任何細微的變化都能被他收入眼底。
「大汗......出事了。」
哲力咽了一口吐沫,又抬起手擦了擦汗水,連續的小動作,沒能掩飾住他的恐慌。
「哲力叔叔,你是想告訴我,寧人把突玉渾的使者劫走了,而你在得知消息後,帶著你的親兵拼了命的追趕但沒能把人帶回來?」
巾律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哲力。
他指向洛突:「可我的好兄弟洛突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哲力立刻喊道:「大汗離他遠一些!他已經被寧人收買了!」
喊話的哲力,眼睛瞪大了嗓音發顫了連表情都扭曲了,真摯的沒有一絲一毫破綻。
「大汗小心!」
哲力向前疾沖:「寧人的主使,鴻臚寺少卿葉無坷就在洛突的大營里,他們兩個密謀殺掉大汗!」
洛突微微嘆息。
巾律哈哈大笑:「我的叔叔,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如果我不信,那你現在就去把那個叫葉無坷的寧人抓來?」
哲力立刻說道:「我願意為大汗做任何事,我現在就去把那個寧人抓來!」
巾律抬起手指了指門外:「你剛才污衊的洛突可汗,我的好兄弟,已經替你把人帶來了,看來你們需要好好對峙一下才行。」
哲力猛的回頭看向門外,只見幾名武士將五花大綁的葉無坷押了進來。
他們似乎都聽說過葉無坷的厲害,兩把彎刀一左一右就放在葉無坷的肩膀上。
只要這位名揚天下的葉千辦稍有異動,彎刀就會將他的頭顱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