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你可以殺了他

  進山谷之後葉無坷越發覺得這裡似曾相識,越發覺得這就是上一次進長安之前被困住的地方。

  「這個世界也肯定不是一個巨大的迷魂陣,你不管怎麼樣都走不出去。」

  「這個世界肯定有許許多多的迷魂陣,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己想要闖進去。」

  進峽谷走了不到二十里,葉無坷就聽到了這樣的話語。

  這些話在空蕩蕩的山谷里根本就分辨不出來是從何處發出,但可以肯定這個說話的人強的一塌糊塗。

  單純練武的人中氣也會很足,但斷然不能做到這樣隨便說話就能在山谷里飄蕩迴響。

  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像是僧人的喃喃低吟。

  可是這些話卻一字不落的清晰的傳進葉無坷和大奎二奎三奎的耳朵里,就好像那個人是在腦子裡說話一樣。

  葉無坷勒住戰馬,看向側面的崖壁,那裡有一條好像是人為開鑿出來的道路,石階之字形的通向高處。

  三奎眼神微寒:「裝神弄鬼。」

  一個身穿白色僧衣的大和尚出現在崖壁高處,距離很遠,依稀能看出來年紀應該不大,身形挺拔,氣質縹緲,似乎不是人間人。

  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葉無坷想到了戰死在漠北的向問大和尚。

  「把我有持的還來。」

  聲音再次出現,依然飄忽不定。

  白衣僧俯瞰著峽谷里的四個人,如同真正的化形在人間的禪祖。

  「果然裝神弄鬼。」

  葉無坷從馬背上跳下來,下馬的那一刻從馬鞍橋一側將龍鱗黑線刀摘下來掛在後腰上。

  他朝著高處揚起手臂,那串有持就在他掌心握著。

  「在這,來拿。」

  白衣僧微微搖頭:「你會給我送來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側面。

  距離他大概十幾丈遠,山崖高處,有幾個人合力立起來一根木樁,葉無坷看到了他的師父苗新秀被綁在那根木樁上。

  「向問可不像你這樣下三濫。」

  葉無坷一邊說話一邊往台階那邊走,沒有絲毫遲疑。

  白衣僧語氣之中有些遺憾也有些悲傷的說道:「他很蠢,所以他死了。」

  「姜頭別去。」

  三奎喊道:「你和大奎二奎留在這,我上去!」

  三奎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大奎二奎緊隨其後。

  「他有他的心魔,你們有你們的。」

  白衣僧指了指對面。

  三奎他們立刻回頭,這才發現在對面的山崖上竟然也有幾個人合力立起來一根木樁,那木樁上綁著一個高大健壯的婦人,似乎已經陷入昏迷。

  「娘!」

  大奎二奎三奎同時喊了一聲。

  白衣僧道:「看,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取決於對方的心裡還有沒有更重要的人。」

  他低頭看向葉無坷:「葉無坷,你的三位兄長會不會不顧他們親娘的安危選擇幫你?」

  葉無坷回頭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不要被他亂了心,娘不可能被人從無事村里抓出來。」

  三奎點頭,可大奎二奎的眼睛都紅了。

  「是啊,無事村真的是一個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方,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偏遠閉塞的地方,會有那麼一群可怕的人。」

  白衣僧語氣依然平靜的說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也會懷疑那個人是不是假的,可是當人處於下風的時候,往往不敢賭。」

  他微微嘆息。

  「而且人總是會選錯,如我一樣。」

  他看向遠處,似乎是想看到另一個世界。

  「我不該把地位讓給向問,也不該把有持讓給他,禪院原本該是我的禪院,有持原本該是我的有持。」

  「我只是可憐了他一下,他就得到了大和尚的地位,我只是可憐了他一下,他就選擇了去漠北送死。」

  白衣僧指向葉無坷:「你會怎麼選?選擇一個人上來救你的師父,還是選擇讓那三個人放棄他們的娘親和你一起往這邊來,又或者你放棄救你的師父去和他們三個一起救那婦人?」

  葉無坷原本已經朝著那石階小路走了七八步,忽然停下。

  「為什麼要按你說的選?」

  葉無坷轉身往回走:「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咱們哪邊也不去。」

  大奎搖頭:「娘在上邊!」

  但他還是在搖頭的同時一把拉住已經完全按捺不住的二奎。

  「那不是娘,另一邊也不是我師父。」

  葉無坷道:「如果他們真的抓到人,巴不得我們看的清清楚楚。」

  三奎眼神糾結:「可他說的對,我們不敢賭。」

  「敢。」

  葉無坷沒有上馬繼續走,而是回到三人身邊,拉了大奎二奎坐下來,這一刻大奎二奎才真正感覺到了姜頭的力量。

  「你把我師父和我娘從高處推下來摔死吧。」

  葉無坷拉了大奎二奎席地而坐,二奎掙扎了幾下發現竟然根本掙脫不了姜頭的手。

  三奎則瞬間反應過來,挨著葉無坷坐下。

  葉無坷看向白衣僧所在:「想要有持,盡可下來拿。」

  白衣僧嘆息道:「都說你心地純善,原來也是個自私之極的人,有人說你為了你所堅持的事不懼生死,還提到了你很多故事。」

  「比如你可以千里追殺黑武世子,比如你可以蠱惑渤海百姓幫你嚇退東韓追兵,比如你孤身一人就在西域諸國之間縱橫開闔。」

  他問:「這些都是假的?」

  葉無坷道:「比你爹都真。」

  二奎明明已經急的受不了,因為這句話竟然還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把握殺我們四個,所以想把我們分開,那上山的小路曲曲折折太容易設伏,隨便灑一些毒粉我們都躲不開。」

  葉無坷大聲說道:「我們不打算走了,如果上邊真的是我娘是我師父,那你殺了他們,我們在這跟你們拼一條命。」

  白衣僧沉默良久,邁步走下石階。

  三奎心裡鬆了口氣。

  「可你們還是留下了。」

  白衣僧一邊走一邊說道:「歸根結底還是不敢賭,哪怕你一再告訴你的同伴那兩個人是假的,可連你自己心裡都不敢真的確定是真是假。」

  他明明走的很慢,可轉瞬而已竟然已經從高處下來了。

  在這一刻,葉無坷真的錯覺是向問復生。

  那僧人白衣飄飄,赤足而行。

  看他步履從容,竟然真的做到了踏空而行。

  「姜頭,他們什麼打算?」

  三奎壓低聲音問了一聲。

  葉無坷輕聲解釋道:「雖然這是峽谷他們可以在兩側設伏,但山崖的高度大了一些羽箭射下來力度就弱了,且我們馬快,他們沒把握把我們全都射死在這。」

  「他們的目標就是將我們四個分開,你們三個去那邊救假扮成娘的人,我去另一邊救我師父,分開我們之後他們才能得手。」

  三奎點頭。

  然後他嘆了口氣:「但我們還是留下了。」

  因為他很清楚大奎二奎是不可能走的,葉無坷可以拉著他們坐下但不可能拉著他們奔走。

  敵人這一招,終究有用。

  白衣僧緩步走到距離葉無坷他們大概十丈左右停住,從這個距離看他就越發覺得此人與向問是那般相似。

  幾乎是一樣的身高,幾乎是一樣的氣質,只是看起來更年輕些。

  「有持還我。」

  白衣僧依然是這句話。

  葉無坷將有持放在地上,抽出龍鱗黑線刀戳進有持圓環之間。

  「來拿。」

  葉無坷也還是這句話。

  白衣僧再次邁步向前。

  「等一下。」

  就在這一刻,從石階上又下來一個人,看起來也很年輕。

  他穿了一身布衣,乾乾淨淨。

  「葉千辦,聊幾句?」

  這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走到白衣僧身邊:「大和尚答應過我,我談不攏你才殺人。」

  白衣僧雙手合十:「不打誑語。」

  書生模樣的人,是連溫酒。

  他走到距離葉無坷大概五丈遠的地方停下來,也席地而坐。

  「很抱歉啊,這個距離談話總是會顯得有些不真誠,可是我不敢離你再近一些了,你的刀很快,而且你最擅長的還不是刀。」

  他抬起手指比劃了一下:「化指為槍,令尊健在的話應該也以你為榮。」

  葉無坷笑問:「你爹也不在了?」

  一句話,連溫酒臉色微變。

  他調整了幾次呼吸才讓自己平和下來,笑著搖頭道:「都說你厲害,今日領教才知道有多厲害,我想壞你心境,你卻反過來壞我的。」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畢竟找我的都是沒爹的。」

  連溫酒道:「那豈不說明我們應該是同路人?」

  葉無坷:「不一樣。」

  連溫酒:「何處不一樣?」

  葉無坷坦然道:「我爹是混帳東西王八蛋,你爹也是呢?」

  連溫酒臉色又一變。

  他又調整了幾次呼吸才平和下來,然後笑道:「恕我直言,你確實是這些年來我所見過的最難談的一個。」

  葉無坷嘆道:「不怪你,別人都有個好爹我沒有。」

  連溫酒道:「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反駁。」

  葉無坷道:「所以人生真是奇怪,你們的父親待你們應該很好,所以你們才會選擇報仇,你們沒錯。」

  連溫酒點頭:「是啊,我們有什麼錯?」

  然後他微微皺眉:「你是怎麼猜到的?」

  葉無坷道:「沒猜,亂蒙,蒙對了就對了,蒙錯了也沒什麼損失。」

  連溫酒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既然你也覺得我們沒錯,那請你理解......」

  他話沒說完葉無坷就點頭:「理解,我剛剛說過了你們沒錯,如果我有個正常的爹,我可能也會跟你一樣。」

  連溫酒道:「果然我們還是沒有看錯你,你和我們終究是一路人。」

  他問葉無坷道:「現在看起來你風頭無兩,皇帝對你極為喜歡,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只是利用你,利用你來讓人相信他是個仁君?」

  葉無坷點頭:「有可能。」

  連溫酒緩緩鬆了口氣。

  「你不阻止我們,我們也不會打擾你,既然不能讓你成為同袍,也希望我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日我們事成,你依然是人人敬仰的葉千辦。」

  葉無坷問他:「那得多久?」

  連溫酒回答:「指日可待。」

  葉無坷嘆道:「也就是沒個准日子。」

  他問:「你勸了我,那我能勸你幾句嗎?」

  連溫酒:「但說無妨。」

  葉無坷道:「你勸我,當然是為我好對不對?」

  連溫酒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肯定是。」

  葉無坷嗯了一聲,很誠懇的問:「既然是為我好,那能不能更好一些?你讓我把你抓回去,你什麼事都只找我一個人招供,我立一個獨家大功,那樣的話我從一等伯沒準直接干到侯爵了,真的風頭無兩啊。」

  他真誠的說道:「你看,你是為我好,我也是為我好,目標一致,咱們真的是一路人。」

  連溫酒想了想好一會兒,起身看向白衣僧:「你可以殺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