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三分之一

  被各部衙挑選出來送到四海堂的學生陸續到達,這其中也包括雁塔書院的弟子,有立志於為大寧外交事業做出貢獻的,書院自然會大開方便之門。

  然而不管是從任何地方來的人到了這都是一樣待遇......無人問津。

  作為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長大人,只在這裡露了一面後就再沒來過,最初到來的八個學生負責傳達他的交代,凡是來了的就不能隨便走了。

  這裡房屋老舊也沒什麼陳設,荒草叢生還有亂七八糟的小動物出沒。

  對於這些從小就嬌生慣養的讀書人來說,到四海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了一場噩夢。

  楚時候延續下來的對讀書人的尊重和嬌慣直至大寧並未改變多少,家裡有個讀書的孩子那便是雙手不沾陽春水飛養著。

  家境好些的,孩子讀書,家裡還會有專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就算是家境普通的,爹娘累死累活,也不會讓讀書的孩子去幫忙做些什麼,哪怕是簡單打掃一下也覺得是羞辱了讀書人。

  所以到了這四海堂之後,大部分人全都被震撼了,緊跟著就是一陣陣被羞辱了的憤怒冒出來,越燒越盛。

  有人憤而轉身要走,然後才發現進來容易出去難。

  在四海堂的大門口有一隊身材高大強壯威武的鴻臚寺威衛守著,看著就讓人覺得害怕,還不只是威衛,另有一隊廷尉在。

  要離開四海堂的學生,威衛的人奉命詢問,是就此自願放棄進入四海堂學業?若是,那簽字畫押就放人走,自此之後四海堂永不錄用,鴻臚寺亦然。

  若是不想放棄成為四海堂弟子的機會,那就乖乖回去。

  一連六七天皆是如此,學生們在這算是度日如年。

  住的地方根本就沒法住,連一張床都沒有,有一間庫房裡倒是準備了被褥用品,可連床都沒有這些被褥放在哪兒?

  席地而睡?

  最關鍵的是這裡連個茅廁都沒有,想要方便一下都很羞恥。

  到底了第七天的時候,一個衣著樸素看起來沒有任何特殊氣場的年輕人到了四海堂門口。

  按照規矩,在門口當值的威衛要登記姓名。

  今日當值的威衛校尉穆青川看了看來人,接過名帖之後心裡微微一震,他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隱隱約約的覺得確實有幾分相似。

  「請問徐公子,你是何處舉薦來的?」

  被稱為徐公子的年輕人抱拳道:「相府。」

  穆青川隨即心中瞭然。

  傳聞宰相徐績有一獨子名為徐勝己,自少年時候就獨自外出遊歷天下,有人說曾經看過徐績展示給眾人看的家書,是徐勝己從不同地方寄回家裡的。

  最遠處,甚至是在大寧千里之外,請行商幫忙帶回來的。

  這位徐公子從來都不在眾人面前露臉,徐府的門客們都說已經快十年不曾見過公子回來了。

  穆青川看著手裡這張寫著徐勝己的名帖,心中微微震撼。

  「既是相府舉薦,請公子簽字,然後就可進入四海堂。」

  徐勝己再次抱拳致謝。

  這個出身名門甚至可以說能稱之為長安第一高官之子的年輕人,謙遜有禮並無半分倨傲。

  他膚色偏黑,身形結實,看著就不是嬌生慣養出來的人。

  徐勝己進了大門之後也是微微怔了一下,大概沒有想到四海堂會是這個樣子。

  但只是詫異瞬間而已,便一路走一路打聽熟悉此地情況,沒有人認識他,更沒有人能想到這樣一個背著補丁布包的人會是徐相之子。

  只不到兩刻時間,徐勝己就把四海堂的情況熟悉的差不多了。

  他自己踅摸了一個稍顯偏僻的小小的獨院,這裡是最破舊的地方之一,在他來之前,這裡甚至是早來的那些人用於方便的地方。

  徐勝己用手帕蒙住口鼻,找最早就已經收拾出來住處的來自兵部的人借了些工具,將院子收拾出來,還動手造了一張木床。

  兵部來的那些漢子們見他如此性格都覺得喜歡,想過來幫忙卻被徐勝己婉拒。

  他從清晨到日落,衣衫盡濕,將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然後用木頭雕刻了一塊四方牌子掛在門口,牌子上刻了兩個字:一粟。

  見他收拾完了,有人就樂呵呵的過來恭喜,先是大大的讚美了一番,然後試著詢問可否與他同住。

  徐勝己的回答很乾脆很直接甚至不留絲毫情面:滾。

  天黑之前他去庫房裡領了被褥,領了一些米麵糧油,在院子裡點上了一堆篝火,伴著篝火讀書至深夜才去休息。

  當天夜裡其實還來了幾個人,不知道是什麼衙門舉薦過來的,幾人說願意出資二十兩請他搬出去,徐勝己並不理會。

  其中兩個推門而入,然後不知道怎麼就飛了出去,摔的鼻青臉腫也就罷了,還有一個斷了一條胳膊。

  只短短一天一夜,這個怪人的名聲就在四海堂里傳揚出去。

  第九天的時候,在四海堂規定的報名日期截止之前,所有學生都已經到了,除了六個甘願放棄四海堂學生身份的之外,一共有三百六十六名弟子到場。

  也是這一天,作為院長的葉無坷才第一次身穿從四品官服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三百多人被集中在一片空地上,葉無坷緩步走到眾人面前。

  但他並未開口,先說話的是束休。

  四海堂當然不能只有一位院長,葉無坷這些天沒有來也不可能是閒著,他要為四海堂物色合適的教習,而束休就是其中之一。

  束休的身份也特殊,是四海堂院監。

  簡單來說,就是管紀律的。

  北川小隊出身的關萬代也被葉無坷調了過來,暫時歸在束休手下,又從鴻臚寺調集了二十名威衛,目前四海堂配置最齊全的就是束休這院監隊伍了。

  束休本就是個氣質冷傲的,看著就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他帶著關萬代走到眾人面前的時候,連關萬代的面向兇惡也絲毫壓不下去束休的冷漠疏離。

  「我是四海堂院監束休。」

  束休沒有去看任何人,說話的時候聲音不大但極具穿透力。

  在場三百多人的竊竊私語聲中,他的聲音直接將所有人的聲音碾壓。

  「今日第一件事,是由我代表院長大人宣布四海堂的院規。」

  束休道:「而在宣布院規之前,有些人要提前離開。」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什麼叫提前離開?

  「趙思遠,趙貴成,張迅,張露,劉廷勛......」

  束休打開一張紙開始念人名,被念到名字的人一個個的開始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一連串的,三百多個人竟然有一百一十多個被念及名字。

  束休念完之後就冷聲說道:「被念到名字的人收拾自己的東西,在半個時辰之內離開四海堂。」

  之前被念到名字的人是擔心,莫名其妙的恐慌,可束休的話一出口之後,大部分人的擔心和恐慌瞬間就變成了憤怒。

  「憑什麼!」

  被念及鏡子的劉廷勛邁步而出:「今日不給我個理由,便是拼了前程不要我也和你們討一個說法!」

  束休看了他一眼,側頭看向關萬代。

  關萬代打開手裡的冊子,找到劉廷勛的名字後大聲說道:「禮部舉薦學生劉廷勛,知禮而不守禮,在四海堂內隨意便溺,被其他人出言阻止時候,還惡語相向。」

  劉廷勛臉一紅,羞臊惱怒的說道:「不可能,我沒有!」

  束休等關萬代說完後問道:「需要我讓人說一下你每次方便的時間地點嗎?若你願意,我可派人帶著你再去看看。」

  劉廷勛臉更紅了,大聲質問道:「這裡連個茅廁都沒有,你讓我等去哪裡方便?再說,我們又非囚犯你憑什麼監視我們?」

  關萬代這個粗人都冷笑了一聲:「那你覺得,你出使外邦之後會不會被人監視?」

  束休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收拾出來的院子:「別人可以自力更生,收拾院落,自己挖掘茅廁,而你不行?」

  劉廷勛道:「我和他們能一樣?他們......他們本就是當兵出身,他們習慣了如此,我等讀書人誰會做這些粗鄙......做這些事?」

  束休道:「不能領悟者無需多言,你儘快去收拾東西離開。」

  劉廷勛一挺脖子:「我若不走呢?」

  束休道:「本院監亦是廷尉府百辦。」

  劉廷勛一聽這幾個字,心中頓時虛了。

  他糾結片刻後抱拳求饒:「院監大人,我等初來並無人告知規矩,且我等是來求學的,正因為無知所以才要求學,若我等生來就知道這些,也就無需再來四海堂里......」

  他話沒說完,束休冷聲道:「你夜闖別人住處,試圖以二十兩銀子收買,別人不答應,你又試圖夥同他人強闖進去,此事我沒說是給你留了幾分顏面。」

  接下來的話束休還是沒說,但所有人都聽懂了。

  給你留著臉,你就不要自己把臉皮抓破了。

  「半個時辰之內離開,回原屬報到,你等所作所為,我亦會派人知會你等原屬。」

  被提及名字的人神色各異,在劉廷勛離開之後不久,他們也都默默的轉身走了,但沒有一人心服口服。

  等他們都走了之後,葉無坷才緩步上前。

  「做外交官員事事處處要面面俱到,在被舉薦來的時候你們就該想到這一點,一言一行的疏漏無禮或是放蕩,影響的就可能是大寧的體面甚至國運。」

  「不要以為我是危言聳聽,前朝舊楚出使安嵐,使臣與接待他的人喝的酩酊大醉,出門站在台階上就撒尿,被安嵐接待官員如實記錄下來,第二日就被驅逐出境。」

  「還是前朝舊楚,出使西域流遲的使團被囚禁在一座山中,僅僅九日,餓死半數,另外一半跪地乞降。」

  「還是前朝舊楚,黑武使團到達大興城之後,因為不滿住處,黑武使臣將接待他們的楚鴻臚寺官員當場打死,在場的其他楚人不敢相助。」

  葉無坷看向這些留下來的弟子。

  「剛才劉廷勛等人若堅持下去,我也許還會給他們一個機會,但他們僅僅是因為廷尉府三個字就退縮了,所以這機會我斷然不能給。」

  「能留在鴻臚寺的人,該記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尊自強,希望諸位珍惜留下來的機會,因為這是我親手斷送了一百多個人的前程來讓你們記住的。」

  站在人群之中的徐勝己,看著葉無坷的時候眼神里微微閃爍出一種很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