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應對日漸繁雜也日漸重要起來的外務諸事,大寧皇帝陛下決定在雁塔書院建立四海堂。
四海堂最為主要的職責就是為鴻臚寺培養人才,這對於大寧的教育事業來說是很新鮮也很重要的一件事。
尤其是最近幾年,大寧在外交事務的用人越發顯得捉襟見肘,一個嶄新的帝國,外交人才的培養基本上是從零開始。
如關外月這樣的人在鴻臚寺極為少見,而作為曾經的鴻臚寺卿,趙泛舟幾乎很少接觸國外的人,經驗還不如關外月老到。
如葉無坷這樣的,在鴻臚寺之中就是大寶貝兒了。
去了漠北,去過西疆,還去過渤海,論去過的地方之多,除了關外月之外竟無一人能與他相比。
大寧之前的楚國,在外務事上的應對策略就是被動的。
域外之人若要來,那自然會拿出十分的熱情來接待,以中原之文明,哪怕來的使臣出自再小的國家,也是以極高規格接待。
可大寧立國之後就不打算這麼幹了,鴻臚寺的地位越來越高就恰恰說明了大寧皇帝陛下的性格。
主動些。
大寧皇帝李叱從來都不是一個被動等著的人,如果是的話他怎麼可能創造出如此繁盛強大的寧國。
黑武人打算在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都將大寧徹底鎖住,所以大寧皇帝就一定要破開這個局,非但要破,還要漂漂亮亮的破,在破局的同時,更要讓大寧的國力越發強盛,讓大寧的地位越發重要。
所以四海堂在這個時候建立,意義深遠。
從大寧開始重視外交的那一刻起,大寧開疆拓土的事就不僅僅是靠著戰無不勝的大寧邊軍了。
文人,可護國,亦可開疆!
可葉無坷萬萬沒有想到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長,同時也是掛職雁塔書院副院長的人會是他。
十八歲的少年聽張湯說完這件事之後愣了好一會兒,顯然還有些適應不了這新的角色,少年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是在擔心他難以勝任。
「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現在提出來。」
張湯看著葉無坷語重心長的說道:「若你現在不提,等你接了這個差事之後再提的話就晚了。」
葉無坷道:「困難沒有,疑惑有幾個。」
張湯道:「問。」
葉無坷:「隨便問?」
張湯點頭:「隨便問。」
葉無坷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大聲問道:「四海堂的院長和掛職書院的副院長是領一份月俸嗎?」
張湯一怔。
葉無坷更理直氣壯的說道:「如果不是領兩份月俸的話那我拒絕。」
張湯道:「這是陛下旨意,你沒有辦法拒絕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長,當然,以後若有更合適的人選會替換你。」
葉無坷道:「我不拒絕做四海堂的院長,我拒絕掛職書院副院長。」
張湯問:「很堅決?」
葉無坷:「心如堅鐵。」
張湯問:「要是給兩份月俸呢?」
葉無坷:「心都被您融化了呢。」
張湯:「......」
葉無坷賊兮兮的問:「真的給兩份月俸?」
張湯點了點頭:「身兼兩職當然就要領兩份月俸,你身兼四職那就領四份月俸,能者多勞亦多得,這無可厚非。」
葉無坷更賊兮兮的問:「那,給我兩份月俸我能不掛職副院長嗎?」
張湯這才反應過來葉無坷的真實意圖,這個才十八歲的少年是真想不想做那棵招風的大樹。
多少飽學大儒都不能進書院做個教習,葉無坷以這個年紀就掛職副院長那得讓多少人嫉妒的睡不著覺?
這其中還有許多不嫉妒,但覺得就是有些不合規矩的人反對。
況且葉無坷向來謙遜,別看他油嘴滑舌,可沒誰比他更懂得進退,若換做別人聽聞可以有副院長的名譽,早就騎馬趕來了。
「這是陛下的意思。」
張湯坐直了身子後,語氣頗為嚴肅的說道:「陛下既然能給你這樣的高位,哪怕只是虛掛其職,也是看重你的本事,你該明白陛下的心意才對。」
葉無坷點頭:「知道。」
張湯:「知道什麼?」
葉無坷:「我紅。」
張湯:「......」
葉無坷又賊兮兮的伸手進抽屜里抓了一顆硬糖出來,塞進嘴裡咬的咯嘣咯嘣響。
他一邊嚼著一邊含含糊糊的說道:「陛下是覺得四海堂很重要,若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長不掛一個書院的副院長,那地位就不足以彰顯。」
他指了指自己:「可我真要是答應了,脊梁骨都會被人戳的千瘡百孔,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讓我先教教未來的鴻臚寺外交官員我可以暫代其職,讓我做雁塔書院的副院長,我不干。」
張湯嘆道:「不干就自己上書請辭。」
葉無坷問:「您不生氣?」
張湯道:「是你自己放著那般榮譽不要,我生什麼氣?」
葉無坷笑了:「您不生氣我就上書請辭。」
張湯點了點頭道:「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說著話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把抽屜里的糖盒拿出來放在葉無坷身邊:「為什麼這麼喜歡吃糖?」
葉無坷笑道:「甜。」
他把糖盒收起來,從自己的無事包也里翻出來一個糖盒放下,那裡邊是高皇后親手做的高粱飴,葉無坷始終放在鋪子裡好好保存。
「既然你答應了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長,那就盡你最大的能力去做好,你做不好,丟的不僅僅是你自己的臉面,還有廷尉府和鴻臚寺的臉面,更丟了陛下臉面。」
張湯說話的時候又自然而然的把葉無坷的糖盒收進抽屜。
「去吧,去書院看看給四海堂暫時規劃出來的地方夠不夠用,關於你師父的事,有消息我就會派人知會你。」
張湯看向門外:「趕緊走。」
因為他發現葉無坷的視線又在他的書架上踅摸了,他哪裡還敢留人。
葉無坷出來之後就鬆了口氣,掛職雁塔副院長這個事就算有旨意他也不能接。
他一邊往書院那邊走一邊思考著措辭,斟酌著一會兒奏摺的時候應該怎麼寫,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經上疏,當然要謹慎一些。
未央宮。
皇帝翻看著禮部和鴻臚寺關於對四海堂的奏摺,雖然都沒有明說反對葉無坷掛職雁塔副院長,可言辭之中隱隱約約的,也都有幾分這個意思。
大太監馮元衣躬身站在皇帝身邊研墨,他看得出來皇帝心情不錯。
「元衣。」
皇帝把奏摺放下後貌似隨意的問道:「十八歲的少年,真的就沒資格做書院的副院長了?」
馮元衣立刻搖頭道:「那怎麼能說就一定沒資格?臣孤陋寡聞卻也聽說過,周時候有十二歲拜相的奇才,大寧憑什麼就不能有十八歲的書院副院長?」
他說著話的時候沒有看向皇帝,依然在專心致志的研墨。
「不說心裡話?」
皇帝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掃了馮元衣一眼,馮元衣就忍不住笑了笑。
「陛下這考的該是葉千辦才對,怎麼倒是逼著臣給個答覆呢。」
他把墨汁研好,微微直起身子說道:「陛下的旨意已經下去了,滿朝文武估計都被嚇了一跳,葉千辦,也該是被嚇了一跳才對。」
「臣對葉千辦也不了解,可臣想著既然少年有大成,那該是個心思縝密且謙遜的人,所以臣推測他必會上疏請辭。」
馮元衣這樣的人,怎麼會不懂得陛下就是在等著葉無坷請辭?
滿朝文武現在只是溫和的提醒陛下這樣不太合適,若葉無坷不請辭的話,那接下來朝臣們的反應就會變得激烈起來,指不定會吵成什麼樣。
而這事最難受的是徐績。
徐績為相二十年來,朝中官員不止一次上疏請求陛下恩准,為徐相掛一個書院副院長的名號,可陛下從來都沒有回應過。
也不是拒絕,就是不回應。
這個事歸根結底還是徐績自己授意別人上疏,作為宰相掛職個副院長也算名正言順。
可這事說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並不只是個虛名的事。
徐績已是百官之首,再掛職副院長那就是文人領袖。
陛下故意讓葉無坷掛個副院長的虛銜,徐績應該難受的連飯都吃不下去。
雁塔書院就是大寧文人心中的至高殿堂,高院長就是大寧文人心中至高的領袖。
可高院長年事已高,早就不過問書院日常諸事,而且,近些年也不再去點評後生們的文章了。
徐績若掛職副院長,他再多多點評一番,那這文人領袖的稱號,也會順理成章的落在他身上。
而且,這還是徐績最真實的意圖。
他還是在試探陛下對他的態度,試探他自己最終會是何種歸宿。
若陛下答應了這件事,那他將來不做宰相之後就能去書院養老,陛下一直不答應,徐績心裡還能踏實的下來?
馮元衣正說著呢,外邊就有人俯身說話:「陛下,廷尉府千辦葉無坷有本呈遞。」
皇帝隨口吩咐道:「送去給徐績過目,然後讓徐績告訴朕一聲葉無坷是想幹什麼。」
馮元衣微微一怔,沒有理解陛下此舉的真正含義。
內侍答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小跑著去送奏摺。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徐績親自到了御書房門口求進。
到了裡面,徐績俯身道:「陛下批給臣看的摺子,臣已經看過,是廷尉府千辦葉無坷的請辭奏摺,他說不能任職雁塔書院副院長。」
皇帝點了點頭:「是個懂事的。」
徐績心裡一松,俯身問道:「那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回復一下葉千辦。」
皇帝道:「不必了,原本送回去就是,不必批示,不必言傳。」
徐績剛剛松下來的心又猛的一緊。
可他只能俯身回應:「臣遵旨。」
不久之後這份奏摺就送回到了葉無坷手裡,打開之後葉無坷發現上邊連一個字的批示都沒有也有些茫然。
他猜測了好一會兒,想著大概是自己誠意不夠?
於是第二天一早,葉無坷把重新寫好的請辭奏摺再次呈遞上去。
當天中午,這份奏摺原封不動的送回葉無坷手裡。
葉無坷更加茫然,於是又重新寫了一份。
隔一天,這第三份奏摺還是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
陛下不看。
少年也是執著,連續七次上疏。
陛下亦然,打回來七次。
滿朝文武都知道了,葉無坷七次請辭陛下打回去七次。
原來,連馮元衣都猜錯了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想用葉無坷來敲打誰,噁心誰。
陛下就一個意思。
朕說葉無坷行,他就行,誰說他不行都不行,他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