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繼續向著西疆出發,趕車的余百歲已經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了。
別說他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葉無坷,連大奎二奎三奎他們也一樣是第一次見。
大奎二奎其實沒有去想姜頭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那麼兇狠起來,因為他們從來都是一樣的堅定相信姜頭做的都是對的。
余百歲和三奎都想到了葉無坷為何這般大的反應用這般狠厲的手段,他倆沒有說話是因為他們害怕葉無坷是真的生氣了。
二奎時不時的偷看一眼葉無坷,他也覺得姜頭這次可能真的氣壞了。
「妹夫,要不你再考考我?」
二奎小心翼翼的說:「我比大鍋說的好。」
葉無坷笑道:「我沒有生氣,剛才只是嚇唬他們的。」
二奎拍了拍自己胸口:「你把我嚇著了。」
三奎道:「如果不嚇住他們的話,到了西域兇險萬分,他們不聽姜頭的話就會胡亂行事,搞不好會連累大家。」
大奎想了想後問道:「我聽懂了,是不是就像是咱們小時候去河裡摸魚,有人不會水卻非要先下去,結果差點淹死了,會水去救他也差點淹死了。」
三奎點頭:「就是這樣。」
二奎:「說誰呢!」
大奎給他腦殼上來了一下:「說你呢!」
二奎揉著腦殼:「說我就說我唄,說二奎,幹嘛非要說有人......」
大奎又來了一下:「你還挺驕傲唄。」
余百歲道:「他們其實就是心急,陛下那場小朝會讓他們看到了翻身的希望,誰都想回到明面上來,重新穿上錦衣,重新讓人尊重,人一旦念頭急了,就會露出醜陋的東西。」
二奎點頭:「我聽懂了,是不是就像我們尿急的時候就得把大雞雞掏出來,越急就掏的越快,醜陋的東西波拉一下就露出來了。」
大奎嗯了一聲:「就是這樣!」
余百歲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二奎那張已經露出驕傲表情的臉他真想上去拍一鞋底。
過了一會兒後余百歲說道:「那個人我認識,他叫關萬代......他家裡的事,一直讓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余百歲把關萬代家裡的事仔細說了一遍。
「他的父親在立國的時候受封從四品將軍,然後分派到了西疆那邊,在一座邊城裡,他是主將。」
「也許是打了半輩子仗之後突然生活安定了,也做了將軍,所以人就逐漸變了,在邊城又沒人能時常約束,於是日漸糜爛。」
「後來西域人偷襲邊城治下的幾個鎮子,斥候提前趕回來報信,可關萬代的父親竟然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沒法上陣殺敵。」
「邊民死傷數百人,他父親關蹈也因此被免去將軍之位,原本以為這件事之後他父親會有所收斂,結果回到老家之後以將軍身份招搖撞騙,騙了不少鄉親父老。」
余百歲道:「關萬代是恨透了他父親的,如果不是受他父親牽連,他覺得自己最起碼也是個將軍了,他一直都覺得他能成為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
三奎問他:「你和他很熟?」
余百歲搖頭:「說不上有多熟,他父親關蹈曾在我父親帳下待過一陣子,我們倆小時候見過面,後來他隨父親去了西疆之後就再沒見過。」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如他那樣恨自己父親恨到了骨子裡的人,現在他看到機會來了所以想急著立功,心情我能理解,可這人我不會深交。」
他本想多說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又覺得過於刻薄。
畢竟關萬代真的沒有犯過什麼大錯,若不是受他父親牽連,以他的本事縱然做不到五品將軍,最起碼可以靠著一身勇武做到校尉。
在邊疆,每天都要面對生死之事,大寧之內的百姓們永遠也想不到,在盛世之下的邊關還會有那麼多你死我亡。
「他一家被判流放偏僻悽苦之地,他母親因此而落了病根久治不愈,他爹還是那個樣子,為一口酒能像是狗一樣搖尾乞憐,哪裡還有個將軍該有的樣子。」
余百歲道:「據我所知,廷尉府編外用的這些人性格都兇悍,他們心中怨氣也重,基本上不會輕易服誰。」
他看向葉無坷:「不過這次之後,他們也不敢不服你了。」
葉無坷道:「不敢不服其實還是不服,真服氣就沒有敢不敢了。」
余百歲道:「我其實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葉無坷道:「陛下開恩路是好事,可也阻斷了某人的路。」
余百歲道:「原來你也想到了,我就直說了吧,徐績想利用你的身份把你那大英雄的名聲給搞臭,進而再謀求別的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沒安好心,也肯定是真的不服氣。」
三奎皺眉:「你的意思是,那個叫徐績的人會利用北川小隊?」
余百歲道:「如果讓陛下開恩路的計劃失敗了,那徐績就還有話說。」
三奎問:「我可以去幹掉徐績嗎?」
余百歲又被他給嚇了一跳:「那不行,那是犯法的事,就算你真的幹掉他了,你也得掉腦袋。」
三奎道:「我無所謂,殺了他,他不能再禍害姜頭,我就去殺了他。」
葉無坷:「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不然的話我寫信回村。」
三奎:「不殺就不殺唄,別做這麼絕。」
余百歲頓時就好奇起來,這一二三奎的娘到底是多兇悍的一位大嬸,三奎這般冷硬的性子,提到他娘一句硬氣些的話都沒有。
「希望不會。」
葉無坷道:「徐績只是不想下台,但他不會因為不想下台就做通敵之事。」
余百歲跟著說了一句:「希望不會。」
徐績應該很清楚什麼才是陛下的逆鱗,真要涉及到了通敵陷害自己人那陛下落刀的時候一點猶豫都不會有。
他問葉無坷:「你知道陛下為什麼突然調你來西疆嗎?」
葉無坷點了點頭:「大概是不想讓我在這個時候動徐績。」
余百歲道:「陛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我猜著這次從西疆回去之後也就給你一個答案了,徐績不是想在你再立大功的時候拿你身份說事嗎?陛下就讓你到西疆來再立大功。」
不等葉無坷回答,他忽然想起來:「對了,咱們去西疆會路過那片重犯囚居之地。」
他打開地圖指了指:「距離咱們要去的紅日關大概只有不到一百里,據說那是一片極荒蕪的地方,流放此地的人要在那採石,日子過的比尋常關在牢里的人還要苦的多,因多是重犯,為了防止逃走,他們連鞋都不許穿。」
葉無坷看了看那個位置,地圖上標註出來的是一座名為厭吾的大山,也不知道這山是不是本來就叫這名字,還是後來成為流放之地後改的。
廷尉府的檔案里有記載,厭吾山是一棵樹一棵草都沒有的石頭山,犯民不停的開採山石用於修城池建河堤等工事所需,據說光是修造從敦彩到紅日關的長渠所需石材,就要開採數十年。
西北少雨乾旱,從敦彩修建長渠引瀾滄河水灌溉千里糧田以解生民所需,那條渠已經修了二十年,可能還需要一個二十年才能修好。
葉無坷盯著地圖,眼神恍惚了一下。
與此同時,在後邊的隊伍里。
束休騎在馬上沉默著前行,他身邊有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是之前葉無坷出手的時候,主動避開的兩人之一。
他真的是一個看起來那麼開心的人,就沒道理的每天都開心。
他叫馬千,一個看起來活的沒心沒肺的傢伙,這個世上就沒有什麼事讓他煩惱,如果有也只能是某一頓飯吃的不是很飽。
或許是因為七歲就受牽連而被流放,大部分時候都缺衣少食所以他個子不是很高,膚色有些黑,更襯托的那雙眼睛格外明亮。
和他一起主動避開爭鬥的是一個女人,看起來應該不到三十歲,如果她不是一個女人的話,那她就是第二個束休。
看起來冷酷,疏離,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
她叫雁翎穗。
馬千說:「穗姐姐,我其實知道關大哥為什麼跑去找葉千辦的麻煩。」
雁翎穗跟在束休身後一言不發,似乎對馬千的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馬千卻不在意,他自顧自的說著:「關大哥應該不只是覺得葉千辦想貪功,如果他搶到先鋒的位置那他就可以做主繞過厭吾山了。」
雁翎穗還是沒有說話,甚至看都沒有看馬千一眼。
這個小傢伙話太多,別人都知道的事誰都不說就他說。
「你在胡說什麼!」
挨了打的關萬代聽到了馬千的話,一把朝著馬千的脖子抓過來:「小比崽子信不信我掐死你!」
那隻手距離馬千不到一寸的時候被另一隻手攥住,這隻手白的有些不像是活人的手。
永遠都那麼孤冷的雁翎穗攥著關萬代的手腕,語氣森寒的說道:「你再動我就殺了你。」
關萬代怒道:「就憑你?!老子和葉無坷動手的時候你只想著跑,你這這種人一定會出賣自己的朋友,你再多事我連你一起廢了!」
馬千急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穗姐姐你別生氣,關大哥你也別生氣,我以後都少說話。」
關萬代哼了一聲使勁兒抽回手:「小比崽子我警告你,再讓我聽到你背後議論我,我肯定割了你的舌頭!」
馬千連連點頭:「不說了不說了。」
他看向前邊一言不發的束休,心說這個人好像比穗姐姐還要冷一些。
北川小隊雖然是一隊人,可他們並不是都在一起相處,每次有什麼需要他們去辦的事,也不都是全員出動。
人數最多的時候北川小隊有六十幾個人,漠北一戰後只剩下他們這些了,其中一部分死在漠北諸國,一部分死在了西北草原諸部。
這次集結起來之前他們都不認識束休,因為束休那支隊伍只有束休活了下來。
所以別說他們對葉無坷服氣不服氣,他們對束休就不服氣。
「束休隊正!」
馬千這個嘴欠的孩子問:「你和葉千辦是好朋友嗎?」
束休一開始沒有回應,片刻後點了點頭:「是。」
馬千問:「那葉千辦真的是一口氣殺到黑武都城去了嗎?」
束休回答:「不是,但不妨礙他是大英雄。」
馬千還沒說話,關萬代怒了:「怪不得讓你做隊正!原來你是仗著葉無坷的關係!」
他催馬追上束休:「怪不得之前我找你說的時候你一言不發,原來你是心裡有鬼!」
束休看了看他,居然解釋了一句。
「我不阻止,是我想看到你被收拾,而我,懶得自己動手。」
關萬代怒了:「你以為你是葉無坷?!」
砰地一聲!
關萬代的話剛說完人就已經飛出去幾丈遠,重重摔在地上後他好一會兒都沒喘過氣來,剛要起身,又被束休一腳踩著胸口按了回去。
「我想讓葉無坷動手教訓你除了我懶之外,還因為我沒耐心,他可以給你三次機會,我一次都嫌多。」
鬆開腳,束休回到馬背上:「再來招惹,我殺你,報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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