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總有一些人在悄悄的愛著別人,與回報無關。
老院長是那麼愛他的弟子們,從楚國末年的四頁書院再到大寧立國的雁塔書院,老院長用他獨有的方式愛著每一個讀書人,希望他們都能好好做人。
老院長始終都在堅持的道理也是他認為最樸實的道理......讀書是為了學會怎麼更好的做人。
所以如此愛年輕人的老院長又怎可能對書院不聞不問?這書院可是他畢生心血。
用老院長的話說,教書育人若總是用一種很直白強勢的話語告訴你什麼是對錯,其實弟子們領悟的並不會很真切。
而且老院長很清楚年輕人的逆反心理有多重,對的他們都要找出破綻來質疑一二更何況是錯的?
所以錢楚這樣的人就是老院長教書的手段之一,是讓弟子們質疑的目標之一。
老院長說,你列出來兩個單子,一個單子上寫的都是對的事一個單子上寫的都錯的事,然後你就讓孩子們去死記硬背,背不過來還要受罰,那孩子們為什麼要喜歡背這些?
教他們背下來對錯,不如教他們分辨對錯。
用對的來證明錯的從來都是一件很無趣的事,而用錯的來證明對的總會讓人印象深刻。
錢楚這個人,老院長說他是個寵物一點都不為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不只是寵物,更是一件教具。
老院長看著葉無坷蹲在那生火燉魚,他覺得這些都是讀書人也應該具備的能力。
可是讀書人讓他有些看不上的恰恰就是太高貴,人因為讀書而變成人上人這不該有錯,可人因為讀書就忘了怎麼做人也肯定不對。
「如果不是你們找來,錢楚我會多留一陣子。」
老院長說:「現在孩子們上他的教課習慣了去尋找破綻和漏洞,用錢楚來證明孩子們是對的可比讓他們背下來對錯要有效多了。」
葉無坷道:「我帶回去玩會兒,要是沒什麼特別好玩的我再給您送回來。」
老院長忍不住笑了笑。
「錢楚的身份應該都有些不對。」
高清澄在旁邊說道:「江南錢家多忠義大德之人,家教門規苛正森嚴,錢楚自稱是江南錢家出身,多半是當時為了進書院編造出來的。」
她說:「書院建立之初,身份這種事想要確定下來著實艱難,中原數十年戰亂死傷無數,隨便編造一個出身就能入籍入冊。」
高院長道:「人你們帶走好好查一查就是,其實若他心術方正,以他的才學,將來也必成大能。」
高清澄看向葉無坷:「他也是個大能。」
高院長笑問:「何方建樹?」
高清澄道:「他的大能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在某一處上有極高建樹才能稱之為大能,他那大能,是大多能搞到。」
葉無坷肅然道:「不要瞎說,明明是大多能順走。」
老院長又忍不住笑了笑,老人家可實在是太喜歡年輕人了。
以前他何曾見過小橘子會在他面前開這種沒什麼營養的玩笑,小橘子大概還會覺得這般說話有些無聊。
現在的小橘子......就很好。
等葉無坷把飯做好之後,老院長看著這一桌子菜不是他種的就是他養的竟有一種淡淡的成就感。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是陛下派人來讓高清澄和葉無坷進宮。
老院長擺了擺手示意報信的人先回去,他看向葉無坷道:「踏實吃完飯,再急也要吃飯。」
與此同時,瀘州小住。
才回到酒肆沒多大一會兒的薛布衣就看到一個身穿布衣的老者邁步進門,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薛布衣心裡就有些厭煩。
「徐公說,停一停。」
老者進門後掃了掃這屋子裡簡陋的陳設,似乎對薛布衣這樣的生活態度十分不滿。
「為何要停一停?」
薛布衣問。
老者皺眉道:「你讀書十幾年,連最基本的禮貌卻都讀沒了,無論如何我是你父親你該對我敬重些,叫我一聲父親你也不會難受死。」
薛布衣沒有回應。
老者是徐績家裡內院管事,相府內外兩院,外院的管事拋頭露面的多一些,而這位老者很少與人接觸。
「這些年我跟你說過無數次,讀書是為了取功名,而你卻始終不當回事,以你才學,以我在徐公身邊多年的功勞,為你安排一官半職總是不會有什麼麻煩。」
老者坐下來,看起來嚴肅的像是一塊寫滿了勸誡文字的石碑。
「我問。」
薛布衣道:「為什麼要停一停。」
老者道:「書院那邊的事應該實施不下去了,張湯在出事之後立刻趕去書院就足以說明他猜到了你下一步計劃。」
薛布衣道:「所以是書院那邊停一停?」
老者搖頭:「是所有事都停一停。」
薛布衣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老者道:「陛下昨日召集三品以上官員議事,陛下比徐公先出了一招。」
薛布衣沉默。
因為說來說去他的父親也依然沒有告訴他實情,只是告訴他答案。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他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態度,父親告訴他答案,一旦他想問過程,父親就會告訴他你知道這些有什麼用?給你答案了你就記住答案。
「你明天一早也離開長安。」
老者道:「陛下應該會在西邊用兵,在這之前鴻臚寺會派遣使團過去,能阻止陛下計劃的事已不在長安,而在西疆。」
「那麼大的計劃,說停就停?」
薛布衣的臉色已經有些淡淡的發白。
「用申屠衍笙的身份來引廷尉府攻擊徐公呢?」
「用葉無坷的身份做殺招來摧毀陛下親手塑造出來的英雄呢?」
他接連發問:「我嘔心瀝血想出來的計劃,就這樣隨隨便便的停了?」
老者也板起臉:「你是不是忘了你什麼身份?你以為徐公給你一個謀劃的機會,你就是那個可以做主的人了?我是徐府的一介奴才,你是奴才的兒子,立國之前我就跟著徐公,徐公做豫州府治的時候你在徐府出生,你從根骨里就是徐公家奴,徐公給你些體面你就忘了自己是家奴的事實?」
薛布衣沉默不語。
「讓你停你最好馬上就停。」
老者道:「把接下來要做的事那些已經提起來的線,斷了。」
薛布衣點了點頭:「只有四個小卒,斷了就斷了。」
老者道:「五個。」
薛布衣猛然抬頭:「褚露薇也要死?」
老者嗯了一聲:「徐公說斷開的時候,你最好不要忘了什麼是斷開。」
說到這他起身道:「你儘快準備一下去西疆的事,你該慶幸自己不是徐公能隨意放棄的人,斷開別人的時候你要是優柔寡斷,那離斷開你的時候就不遠了。」
薛布衣沉默下來。
老者走到門口又止步,緩了緩語氣:「徐公經歷過多少事?謀划過多少事?他可治天下,而你連天下有多大天下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從兗州到冀州再到豫州再到杭城到蜀中,徐公走遍了大半個中原,他眼中的天下是真正看過的,而你認為的天下只是你認為的。」
薛布衣還是沒有回應。
老者輕嘆一聲。
「我知道你想為徐公謀大事,那件有史以來都不曾有誰敢想的事,往後推幾百年幾千年,也未必有人敢想的事。」
他轉身看向兒子:「三年前,你對徐公說應該把皇權放在籠子裡圈著,放在寶座上,放在祭台上,放在萬民心中,但就是不能放在權力上,皇權不收斂不受控那中原就不可能長盛不衰,那天,徐公看你的時候眼神亮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你也看到了徐公的眼神,你很喜悅,你覺得你機會要來了,可我很害怕,我知道為徐公謀大事會有多艱難,又有多少人被徐公不得不放棄斷開......」
「陛下想改制內閣,是要把專權的宰相變成歷史,徐公也想改制內閣,他是想把皇權獨斷變成歷史,你為之痴迷,可我從始至終都明白這是以卵擊石,是不歸路。」
薛布衣大聲說道:「這種事並不是我最早想出來的,如果楚時候這樣做了那楚就不會滅亡。」
老者看著他說道:「楚匯成帝準備讓宰相李輔國代行皇權的事也就你當成是天下必趨之大勢!若沒有這件事楚才會多殘喘幾年!」
薛布衣怒道:「你不懂!」
老者道:「我不懂?你認為我讀書不如你多就不如你?楚國死了多少人我看過,你看過嗎?」
薛布衣道:「你心中並不支持徐公。」
老者微微搖頭:「我支持,但我亦知徐公必敗。」
薛布衣臉色一變,然後低下頭不再說話。
老者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是徐公家奴,徐公做什麼我都必須支持,以死支持......你也一樣,但你要做的不是你把這些事當成自己的事去辦,是按照徐公的意思去辦。」
他緩了緩後說道:「如果徐公輔佐的是楚匯成帝,那徐公大事必成,可徐公要面對的是當今陛下......陛下不是楚匯成帝。」
說完後大步而行。
未央宮。
皇帝看著葉無坷那張因為震驚而有些扭曲的臉就忍不住笑了,在此之前那個臭小子應該還以為他是書院的副院長呢。
不是葉無坷不聰明,而是葉無坷不認為在那個時候他會得皇帝親自召見。
「你在想什麼?」
皇帝李叱緩步從書桌後邊走出來,把桌子上放著的一個盒子遞給葉無坷。
葉無坷下意識的雙手接過來,低頭看了看。
皇帝說:「打開看看。」
葉無坷將盒子打開,裡邊竟是滿滿一盒子高粱飴。
「奇怪嗎?」
皇帝問。
葉無坷點了點頭。
皇帝道:「皇后親手做的,小橘子提過兩次之後皇后就試著做,現在總算成了樣子,你應該不知道朕與皇后在年少時賺到的第一筆銀子就是做糖賣糖。」
他又問:「告訴朕,在看到朕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葉無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皇帝笑道:「朕是大寧皇帝,你們還說朕是天下共主,朕的胸襟容得下你這少年真心直言,但說無妨。」
葉無坷:「陛下怎麼能......不要臉?」
要是換做任何一位帝王,因為這三個字就能下旨殺人。
可咱大寧的皇帝陛下卻哈哈大笑起來:「你覺得大寧江山是怎麼來的?朕靠的就是這般本事才籌建出第一支寧軍。」
皇帝指了指那盒子:「嘗嘗皇后的手藝比你的如何?特意為你準備的。」
葉無坷微微顫抖著手剝開一塊放進嘴裡,眼睛已微微濕潤。
皇帝:「十兩一塊。」
眼睛更濕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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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不知道四月二十號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因為今天我想要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