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楚縣縣城門口稍作停頓,申屠衍笙笑呵呵的對府丞鄭有業的說道:「葉無坷想借著百姓們的勁兒把府堂拿了,可他忘了他會走但府堂一直在,所以只要府堂坐在那,誰敢告府堂的狀?」
鄭有業擔心的說道:「葉無坷可不是別人,這一路過來你也看到了,沿途百姓都在說葉無坷有多厲害有多公正,我就算去了,若壓不住呢?」
申屠衍笙道:「我教大人一句話。」
他在鄭有業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鄭有業的眼神馬上就亮了起來。
申屠衍笙笑道:「葉無坷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現在他處處被動想拿大人當個突破的契機而已,不管是渭川郡的孫素還是舊山郡的趙君善,所有的證據都證明他們有罪,而他們只有自己才能證明自己無罪,孤證且是自證,毫無意義。」
他拍了拍鄭有業的肩膀:「師兄,所以你怕什麼?誰能證明你有罪?」
鄭有業一聽就來了精神,連連道謝。
申屠衍笙先下車,扶著那個氣質溫婉若江南流水的女子露薇下了車,兩人看起來真是絕配情侶,郎才女貌令人艷羨。
他們沒有隨鄭有業進城,而是相伴著一路看著風景緩緩走過去。
此時百姓們正是最熱烈的時候,因為葉千辦隨隨便便就拿下了一個在姑桃城裡也敢胡作非為的兇徒。
那惡人說他在姑桃城裡都無敵,說明背後有很大的人物在撐腰。
葉千辦連姑桃城裡的大人物都不怕,還怕這楚縣裡的誰誰誰?
於是許多有案子沒處理乾淨的,或是對屠村案有看法的,紛紛往前涌。
就在這時候傳來一陣陣銅鑼聲,幾個人在前邊敲鑼開路。
府堂鄭有業的馬車到了縣衙門口才停下來,他下車之後先是朝著百姓們揮揮手,然後才看向站在門口台階上的葉無坷,露出標誌性的和善笑容。
下車之後才稍顯刻意的快步走到葉無坷身邊:「葉千辦真是不辭辛勞,也不在姑桃稍作休整就直接來了楚縣,這般為國為民的精神,令我等汗顏。」
他剛才就已經看到了此地發生什麼事,且在姑桃的時候申屠衍笙就和他分析了葉無坷到楚縣會做些什麼,再加上剛才申屠衍笙還在為他出謀劃策,所以他此時看起來真的是雲淡風輕。
他先是和葉無坷寒暄了幾句,然後轉身面對百姓們大聲說了幾句話。
「鄉親們,今日葉千辦親自到這裡來為你們排憂解難,這是楚縣百姓的幸事,也是我舊山郡百姓們的幸事,我身為舊山郡府治,在此也要表個態。」
他說到這稍作停頓,然後再次提高嗓音。
「鄉親們不必擔心,葉千辦雖然不能長久的停留在楚縣為你們排憂解難,但就算他走了,我會一直都在,只要我還在,舊山郡里就不容的有人胡作非為!」
這幾句話說擲地有聲,也讓站在他旁邊的葉無坷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大家都不必拘束,也不必擔憂。」
鄭有業重複著剛才的話:「就算葉千辦回長安去了,我也可以繼續留在楚縣為你們辦事!不把你們的所求都解決完,我這次就不回姑桃去了!」
他肅穆起來,一揮手道:「我還要告訴大家,我的態度與葉千辦一樣,只要是百姓們受了委屈的事,不管讓你們受委屈的是誰,都要一追到底!哪怕是......」
他語氣再次提升:「哪怕是我認識的人,我身邊的人,甚至是我的家人親眷,只要是讓百姓們受了委屈,我就讓他們付出代價!」
葉無坷笑著拍手道:「舊山郡有府堂這樣的父母官,真是百姓們的福氣。」
鄭有業連忙謙遜了幾句,可是眼神里還是有那麼幾分幾乎都要遮掩不住的得意了。
此時百姓們之中還有人要進縣衙去伸冤或是報案,被他的朋友一把拉住。
鄭有業那幾句話說完之後,場面都變得複雜起來。
一部分百姓更大聲的歡呼起來,因為能有鄭府堂這樣的父母官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一部分百姓則沉默下來,和之前的熱烈以及此時他們身邊的熱烈形成鮮明對比。
鄭有業道:「我與葉千辦就一起坐在大堂里等著鄉親們,鄉親們現在就可以進來了。」
說完他朝著葉無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葉無坷笑著點了點頭。
很顯然,鄭有業的話起到了作用,原本想進縣衙的人基本上都在猶豫不決,有些性子直爽沒有反應過來的還想進,卻被身邊的親朋好友或是好心人勸住。
余百歲那一場戲帶來的作用,現在算是蕩然無存。
不久之後,在縣衙大堂里落座的鄭有業微笑著對葉無坷說道:「看來楚縣的民情很好,這麼久了也不見有人進來伸冤......」
說到這他把視線轉向楚縣縣令趙目:「趙縣堂做的不錯,值得誇讚。」
趙目連忙俯身回應,可他的後背都已經濕透了。
葉無坷剛才那番舉動讓他嚇了一跳,誰敢保證整個縣內都沒有人進縣衙來伸冤?
剛才府堂大人出現的那一刻,他確實是鬆了口氣,但是聽完府堂大人話,他後背就又一次被汗水打濕。
雖然他只是七品官,可他對官場上的事也已足夠了解,更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直覺,所以鄭府堂的話他難道還不明白?
這鄭府堂和葉千辦,明顯是在鬥法。
他們兩位鬥法,也許過陣子就相安無事,那兩位背後可能都有通天的人物支持,他這個縣令則是在兩位大人物鬥法之下瑟瑟發抖的小魚小蝦。
而此時此刻楚縣的一座酒樓里,楚縣之內的生意人,只要是稍有些身份的都被請到了這。
鄭有業身邊的幕僚周文面帶微笑的一邊緩步走動一邊說道:「諸位能來我很高興,雖然我知道諸位來不是給我周某人面子而是敬重府堂大人。」
他笑呵呵的,像是一頭已經足夠老都要修成人形的狐狸。
「諸位既然都來了,應該也都清楚不是我周某人有什麼話要對大家說,更不是我周某人有什麼事想請諸位幫忙。」
他站好,抱拳:「是府堂大人托我請大家幫個忙,諸位今日齊聚此處,府堂大人必會欣慰,也會感激。」
那些人連忙起身,一個個的都膽戰心驚。
周文壓了壓手:「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府堂想讓我轉告諸位......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以找我周某人說,甚至可以直接找府堂大人解決,我看,就不必去麻煩人家從長安千里迢迢來這的葉千辦了吧。」
他掃視全場:「如果諸位確實有什麼難處,現在就和我提,府堂大人已經許我權力,只要是府堂大人能解決的,今日我周某人都能為大家解決。」
等了片刻不見有人說話,周文笑問:「諸位是都沒有什麼困難嗎?」
所有人都連連點頭。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什麼困難。」
「是啊,多謝府堂大人關心,我們確實都沒有什麼困難。」
「在府堂大人的照拂之下,我們生意都做的順順利利的,哪有什麼困難,根本沒有。」
周文看著這群人的反應如此乖巧,他笑道:「那好那好,諸位今日說的話辦的事,我都會如實轉告府堂大人,他日,府堂大人對諸位必有關照。」
一群人再次起身,彎著腰說不敢不敢。
「行了。」
周文道:「諸位,咱們端起這杯酒。」
他雙手捧著酒杯說道:「自家有什麼事自家都能辦,麻煩別人終究不好,喝了這杯酒,咱們以後就都是能互相幫忙的好朋友了。」
哪有人敢不喝?
就有人敢不喝。
坐在最角落處的那個看起來和和氣氣笑臉迎人的胖子就沒喝,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站起來過。
因為他坐在最角落處,這裡人又確實多了些,所以周文剛才就沒注意到,此時他敬酒才發現那個胖子不對勁。
「這位是?」
周文剛要喝那杯酒看到了那個穿著樸素的胖子,到了嘴唇邊上的酒杯又下去了。
所有人的酒,也都停了,有人已經進嘴了些,連忙吐回酒杯里。
周文大步走到那胖子身邊,笑呵呵的問:「這位朋友好沉的屁股,還是因為周某人位卑人輕不值得你起身?」
姚三斤點了點頭:「你確實是。」
周文臉色驟變。
他聲音立刻就變得森寒起來:「你是什麼人?」
姚三斤特別誠實也特別認真的回答:「只是個做生意的。」
周文哼了一聲:「只是個做生意的?我看你倒像是個做大官的,周某人身上雖無功名,和在府堂大人身邊多年也算是見過些世面,倒是沒見過如你這樣不懂禮數不懂規矩的生意人。」
姚三斤坦然道:「那你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啊。」
周文冷笑道:「生意人有誰像你這般輕狂無知?」
姚三斤:「就說你世面見的不多,比我狂妄的生意人你可能也沒什麼機會見。」
周文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現在已經明白這個胖子就是來故意搗亂的,說不得是葉無坷的人,可他又不大好確定,因為他邀請的生意人不可能敢去告密,所以不是他邀請的人就不可能混的進來。
「把這位朋友請到後院去,我一會兒和他單獨聊聊。」
周文往後退了一步,給他手下的人讓開一條路。
幾名壯漢上前就要拉扯姚三斤,姚三斤忽然問道:「你給鄭府堂出主意說要把楚縣做生意的人壓一壓,這主意真的是你想出來的?」
周文臉色猛的就變了,因為這主意真的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在姑桃城的時候,與他相熟的一位酒樓掌柜給他出的主意。
姚三斤道:「沒辦法直接證明鄭府堂有多大罪,證明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容易多了,接下來我的話會說快些,因為我還要急著趕路去辦別的事,你們聽清楚些,我只說一遍。」
他掃了掃那些看起來神色各異的生意人,語氣平淡的說道:「東廣雲匯姚三斤,代我家東主給諸位問個好,我想著,我這個東廣雲匯打雜的,應該比一個府堂身邊的師爺分量大些,我說他犯了罪,諸位,誰同意,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