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今日歸寧

  近千名疏勒兵之前還追的氣勢洶洶,沒想到被數十人從半路攔截了一下之後情勢就發生逆轉。

  那些寧人忽然就轉身回來,似乎一下子就充滿了鬥志,哪怕是那些手無寸鐵的商人,此時也變成了一往無前的勇士。

  尤其是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數十名麻袍客,看起來年紀都不小了,就算最小的,也該在四十歲以上。

  可這群人就好像惡魔,他們比那些年輕有力的寧軍戰兵更兇狠,他們似乎比這世上所有人都懂得怎麼殺人,怎麼讓敵人感到恐懼,有人會大聲告訴你他會殺人,有人則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他會殺人。

  麻袍客的那名首領衝殺在前,竟然絲毫也不怕因為太過突前而陷入重圍。

  幾名疏勒禁軍圍過來,幾乎同時出刀劈砍,左邊的那個被首領一腳踹飛,右邊的那個被他一刀捅死,正前方的那個疏勒禁軍才把刀揚起來,被首領一把摟住後頸拉過來,然後俯身一口將喉管咬開。

  瞬息之間就連殺三人的首領啐掉嘴裡的那塊血肉,獰笑著繼續向前。

  明明占據著兵力優勢的疏勒禁軍,在這樣的反撲之下竟然節節敗退。

  「大將軍!」

  禁軍將軍哲越急切向巨擘渠勸道:「大將軍,不能再打下去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只說是為了搶回神僧,寧人可能還會寬容,若再打下去,將來,將來大寧北征,我疏勒根本就抵擋不住,到時候我疏勒就要亡國了啊大將軍!」

  巨擘渠側頭看他一眼:「叫我汗王。」

  哲越心中一震。

  他忽然發現,面前這個自己忠心耿耿追隨多年的大將軍好像變得陌生起來,那張臉,越看越不認識了。

  「事已至此,哪裡還有收手的可能。」

  巨擘渠臉色陰沉的說道:「其實珂理說的沒錯,只有把人都殺了才能變得乾乾淨淨,寧人,黑武人,都一樣!」

  他聲音驟然提升:「都不過是想奴役我疏勒,他們仗著國強力大就不把我們疏勒人當人看,我們又何必顧忌他們的死活。」

  「今日把來我疏勒彌泓的人全都殺絕,寧人縱然來問,我們全都推倒黑武人身上就是了,現在收手?」

  他看向哲越:「你難道是想藉機讓寧人殺了我,然後取代我的位置?哲越,我一直覺得你對我忠心耿耿,難道你也覬覦汗王之位?」

  哲越急道:「大將軍!」

  巨擘渠怒道:「叫我汗王!」

  哲越臉色有些發白的說道:「汗王陛下,寧人也好,黑武人也好,都不是我們能與之對抗的,唯有立刻做出選擇,才能保住疏勒......」

  「閉嘴!」

  巨擘渠道:「我說過,已經開始動手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哲越,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下令把你殺了。」

  哲越張了張嘴,見巨擘渠怒目相視他也不得不把嘴閉上,再看時,四周的那些將領和親兵都在看他,有人對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還是保命要緊。

  可就是這些關切的眼神,讓哲越心中逐漸被打散的勇氣再次湧出來,而且比之前還要洶湧,還要激烈。

  「汗王!」

  哲越大聲說道:「你看看!你看看咱們的人死了多少!你看看今日這彌泓城內,又已經死了多少!難道死的人還不夠多嗎!難道你真的要因為你而讓疏勒國滅,讓所有人都被屠殺嗎!」

  巨擘渠氣的猛然抽刀:「哲越!你自己找死!我說過了,你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殺了你。」

  他一刀朝著哲越捅過來。

  刷地一聲,哲越抽刀一掃將巨擘渠的彎刀盪開:「汗......大將軍!你醒醒吧大將軍!」

  「我是汗王!」

  巨擘渠再次發力,一刀朝著哲越的脖子橫掃過來,哲越在馬背上向後一仰身子,那刀便掃空了過去。

  可巨擘渠武力也頗為不俗,不然的話也不可能成為疏勒的禁軍大將軍,見哲越竟然又躲過自己一刀,氣急的巨擘渠把刀尖往下一轉狠狠刺落。

  噗的一聲!

  巨擘渠的刀猛然停住,他低頭看了看,卻見是一名親兵竟然把彎刀捅進了他的小腹,那親兵被他怒視之後嚇得一哆嗦,立刻把刀抽了出去。

  這刀從小腹里抽離的瞬間,血也腸子幾乎不分先後的往外擠。

  「你膽敢叛我!」

  巨擘渠揮刀要劈向那名親兵,刀子才舉起來後腰上又是一陣劇痛。

  背後的一名禁軍將軍把刀子捅進了他的後腰,那將軍臉色發白的喊道:「大將軍,你不能把我們都害死!」

  隨著他一聲嘶吼,旁邊的幾個親兵全都過來了,一刀一刀的捅進巨擘渠的身體裡,每一刀都格外狠厲。

  「大將軍,你不能把我們都害死!」

  「我們不能死!」

  巨擘渠認為的這些忠誠的部下,此時在他眼裡卻都變成了面目猙獰的魔鬼。

  「你們......」

  巨擘渠揮舞著彎刀亂掃:「你們就是都想篡奪我汗王之位!你們都是叛徒!」

  噗!

  他背後又來一人,一刀捅進他後心。

  巨擘渠胡亂揮舞的動作戛然而止,他下意識的低頭看,那彎刀的刀尖,已經在他胸前刺穿出來。

  「我們不能被你害死了!」

  刺穿他心臟的親兵狠狠將彎刀抽出來,巨擘渠的身子一顫之後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將軍!」

  所有人都看向哲越。

  「將軍,下令吧將軍!」

  面對這些做出了選擇的同袍,再看看已經倒地死去的巨擘渠,臉色煞白的哲越沉默了片刻後,慢慢的舉起手道:「下令退兵!」

  還在往前廝殺的麻袍客首領一刀掄空,已經殺紅了眼睛的他竟然沒有注意到更遠處的疏勒兵已經在往後跑了。

  「前輩!」

  下意識還要再追的麻袍客手被人從後拉住,他回頭看,見是那個長相清秀

  年輕戰兵。

  穆青川拉著麻袍客的手:「前輩,不要在追了,疏勒人已經退了。」

  麻袍客低頭,他那隻粗糙的像是被風沙已經磨礪過幾十年的土牆一樣的手,被一隻染著血但怎麼看怎麼幹淨的年輕的手掌緊緊握著。

  「前輩?」

  穆青川又叫了一聲。

  麻袍客首領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好,不追。」

  穆青川問他:「前輩有沒有受傷?」

  麻袍客首領搖頭:「沒有。」

  穆青川卻不放心,回身吩咐道:「威衛!給前輩們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受傷!」

  年輕的漢子們上前,要為那些麻袍客們檢查一下,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多少敵人都不曾退縮的麻袍漢子們卻連連後退。

  這些連神鬼都害怕他們的漢子,竟然侷促的像是害羞的孩子一樣不敢讓他們的後輩為他們檢查。

  「戰場上藥金貴。」

  麻袍客首領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們皮糙肉厚都不怕,況且歲數也大了,藥給你們留著,你們還年輕。」

  穆青川轉身,拍了拍腰間皮帶上掛著的皮囊:「前輩,我們都有傷藥,人人都有,現在咱們不缺藥了。」

  他說話的時候,年輕的戰兵們全都轉身過來給他們看,每個人的後腰位置都有一個腰包,裡邊放著各種藥物。

  「傷藥有,治水土不服的藥也有,還有沈醫堂為咱們大寧戰兵專門配置的麻沸散,灑在傷口上,馬上就不疼了。」

  穆青川拉著麻袍客首領的手過來:「前輩你看,除了傷藥,基本上能用到的東西都備齊了,朝廷里的大人們唯恐我們這些當兵的出門遇到什麼麻煩,他們是想破了頭皮,把能想到的就都準備好。」

  麻袍客喃喃自語:「咱們.....大寧?」

  「是啊。」

  穆青川道:「是咱們大寧。」

  麻袍客下意識的去觸碰大寧戰兵身上的裝備,眼睛逐漸又變得濕潤起來。

  他不是羨慕,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欣慰。

  「都是,朝廷里的大人們想到的?」

  「都是。」

  穆青川道:「我聽說過,朝廷里的文官沒事就和武將吵架,吵的不可開交,可一旦咱們當兵的要出去打仗了,那些文官大人們比我們都著急,恨不得把家底都翻出來給我們帶上,你帶的少了他們還不干,扯著嗓子跟咱們喊。」

  麻袍客的眼睛越發濕潤:「若真如此,是,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皮甲更厚實了,橫刀更鋒利了,護具更多,藥品齊全,什麼都有了。

  「都有了?」

  麻袍客的首領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抹,抹去淚水,世界又變得清晰起來,可是沒多一會兒就又變得模糊起來。

  「前輩。」

  穆青川把自己的橫刀遞過去:「這個給你,我看你的橫刀都已崩壞。」

  麻袍客愣住:「給我?我不是大寧的兵。」

  「你是中原的兵。」

  穆青川把橫刀掛在麻袍客手裡的腰間:「疏勒人應該是不敢再打了,咱們乾脆回去,看看是不是有同袍的屍體沒有帶回來,總不能丟下一個孤零零的在這漠北,咱們把他們都接回去,一個都不能少。」

  「接回去?」

  麻袍客首領聲音劇烈的顫抖著,像是胸腔都在發顫。

  「一個都不能少?」

  「一個都不能少。」

  穆青川道:「陛下說過,把同袍丟下不管的不配當兵。」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彌泓城。

  之前疏勒人內亂他看到了,那個為首的人被部下亂刀捅死,現在來看,那些剩下的疏勒將軍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過來說話。

  「咱們回去看看。」

  穆青川看向杜巽震:「杜大哥,去看看之後,咱們一起回家。」

  杜巽震臉色也變了,一扭頭,眼淚就被甩飛了出去。

  穆青川振臂道:「戰兵!回去接人!」

  杜巽震仰天嘶吼:「戰兵!」

  麻袍客首領輕輕的撫摸著寧制橫刀,然後又看向自己那口破損的鏽跡斑斑的橫刀。

  片刻後,他將那口舊刀遞給穆青川:「送給你了,希望能保佑你。」

  穆青川接過來,燦爛一笑:「好嘞!前輩你叫什麼名字?我記下來,回去之後好跟兄弟們炫耀,這可是隋陽老兵給我的!」

  麻袍客首領嘴唇微顫,深吸一口氣後肅立,行大楚軍禮。

  「大楚隋陽守將章旬,今日,歸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