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我也要去

  老有所依。

  還沒走遠的老花匠聽到了這四個字,他下意識的停下來回頭看那正在走遠的人。

  他回頭看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少年在回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麼,老花匠在這一刻有些慌張。

  因為他看到那少年跑過來,從那個漂亮又結實的帆布包里抓出來幾顆糖放在他手裡。

  「高粱飴,我在村子裡和吳阿奶一起做的,只剩下這些了,好吃,甜而不膩。」

  老花匠低頭看著手裡的糖,一時之間心情無比複雜,他的第一反應是在想莫不是這少年看出了什麼,這舉動只是試探?這傢伙應該不是單純的只想給我些糖吧?縱然不是看出我有問題也可能是已有懷疑?

  他早聽聞葉無坷心思縝密,連廷尉府那個鬼見愁都說葉無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東韓太子藏身大寧,這件事廷尉府都沒有查出來倒是讓這葉無坷查了出來。

  所以老花匠怎麼能沒有一點緊張,又怎麼能一點都不懷疑?

  「你......為何要給我幾顆糖?」

  「因為你年紀大。」

  老花匠明顯一愣,他看著葉無坷,想從這個狡猾奸詐的少年眼睛裡看出些什麼破綻來,然而什麼破綻都沒有。

  可這算是什麼回答?因為你年紀大?

  年紀大就給幾顆糖?

  「無事村里,好吃的先給年紀大的,剛才沐先生說您總是會給書院的弟子們發糖,我也要在書院待一陣子,再發糖的時候記得也給我一份。」

  葉無坷指了指那高粱飴:「我有個朋友對我說,禮物唯有交換的時候才最讓人開心,我等著你的回禮,糖紙要好看些的。」

  說完葉無坷轉身走了,老花匠站在那還在思考,葉無坷到底是不是在試探他,自己到底是不是露了什麼破綻。

  一直到葉無坷走遠之後他才懷疑自己,是否只是自己多疑罷了。

  他手握著幾顆高粱飴,走了幾步本想隨手丟掉,可轉念一想自己也沒吃過,於是剝開一顆嘗了嘗......那少年沒說謊,這東西果然軟糯好吃甜而不膩。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些年輕人如此單純好騙,豈不是大寧的劫數到了?活該大寧繞不開此劫。

  走了幾步又莫名其妙的想到,年輕人是不是本該單純?

  葉無坷一路小跑著追上大奎他們,沐先生問他去做什麼,得知只是送了幾顆糖後,沐先生就忍不住想,葉無坷這樣一個單純到甚至有些幼稚的少年,為什麼心眼還那麼多?

  矛盾,大大的矛盾。

  「書院的花匠,泥瓦匠,包括清掃的雜工,用的多是這些老人家,也多是無兒無女的孤寡。」

  沐先生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見長安城大街上那些負責清掃的雜工也多是老人,和書院用老人是一樣的道理,有些外族到了長安發現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還在做些辛苦事,還會說大寧壓榨人力,撿著年紀大的欺負......他們懂個屁。」

  他見二奎都若有所思,知道自己這些話終究還是起了作用。

  作為書院教習,他的職責就是讓弟子們學到道理,讀書認字那自有啟蒙的先生,書院的先生教的一直都是道理。

  所以從書院出去的弟子那麼多做官的,就沒有一個做成混帳的。

  連二奎這樣的粗糙漢子都能若有所思,這讓沐山色對自己做的事有了幾分驕傲感。

  於是他問二奎:「你在想什麼?我看你一邊想一邊點頭,好像想的還不少?」

  二奎瓮聲瓮氣的說道:「我們村里也有好些個老頭兒老太太,我想把他們都弄到書院去掃地,我今天問過了,書院的食堂很好吃,但是書院的人吃飯半價,而我們就算去書院學讀書也不打折,我把吳阿奶她們都送去書院做工,她們吃的少,每人買一份吃半份,我吃她們每人半份。」

  沐山色皺眉。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腦殼上敲了一下:「在胡說八道什麼」

  沐山色心說還是大奎正常些。

  大奎說:「我呢!你把吳阿奶她們的半份兒都吃了,一點都不給我?」

  沐山色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最起碼給他們開啟了智慧的大門,你看二奎,多有想法。

  見那兩個黑鐵塔還在爭論,沐山色只好岔開話題問葉無坷:「你師父呢?」

  葉無坷道:「請他一起來他不來,去酸湯水餃店裡幫工去了。」

  沐山色心說慚愧慚愧,剛才還笑話人家大奎只想著吃,卻沒想到,人家無事村的個個都不是閒人,苗新秀都去水餃店裡打工,樸實,太樸實了。

  葉無坷道:「白幫工,說以後每天都去,那個老闆娘是他舊相識,好多年沒見了,倆人應該是能舊情復燃。」

  沐山色忽然就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吃飯吃飯,吃飯去,好餓。」

  大步而行。

  商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去那家酸湯水餃店裡嘗嘗,那店裡也能炒一些家常小菜,看平日裡生意不錯應該滋味也不錯。

  好在距離不遠,剛到地方,就看到苗新秀繫著個白圍裙,忙的一頭汗,正在一桌一桌的上菜。

  有個在喝悶酒的光頭大漢,時不時的就瞪他一眼。

  葉無坷和師父打招呼,苗新秀看到寶貝徒兒來了立刻笑起來:「你們坐你們坐,多謝你們都來捧場,今兒的飯菜算我的,我請。」

  都來捧場?

  顯然是已經把這家店當自己的了,完全沒有白幫忙的覺悟。

  這時候沐山色看到那個老闆娘出來,雖然臉上已有歲月痕跡,可著實風韻猶存,皮膚依然很白,身材也不錯,最主要的事顧盼之間還有一股成熟嫵媚的風情。

  他理解苗新秀了。

  而此時那位揍過苗新秀的光頭大哥正在生悶氣,他見苗新秀與老闆娘有說有笑的就越發火氣大,他已經連續四個月每天都來吃酸湯水餃,也算花了不少錢,可竟然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占了先機!

  他一怒喊道:「拿酒來!」

  「來了來了。」

  苗新秀小跑著過來,放下一壺酒轉身就走,光頭不悅道:「我說過要什麼酒了嗎?你拿什麼我就喝什麼?店是你的嗎?」

  苗新秀回頭笑道:「我請你的。」

  光頭一愣。

  苗新秀道:「以後也多來捧場,我和小桃都歡迎你多來。」

  「瓜皮!賊你媽!餓把你媽叫桂花!」

  光頭拍案而起。

  眼見著光頭抄起那壺酒就要砸苗新秀,沐先生連忙說道:「還不去幫忙!」

  他身為書院教習,當然不能貿然出手打架,影響不好,非常不好。

  可是他喊了一聲卻不見葉無坷和大奎二奎有所舉動,於是疑惑的看那三人。

  二奎說:「我覺得苗叔有點欠兒,不想管。」

  大奎:「不是有點。」

  此時卻見苗新秀握著那光頭的手說道:「不要生氣,小桃說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照顧生意,所以不光請你喝酒,今天這飯也算我請。」

  光頭大漢幾乎是拉著戲腔喊了一聲:「媽賣批!」

  他握著酒壺的那隻手被苗新秀攥著呢,所以是左手一拳打在苗新秀的鼻子上,苗新秀這般身手竟是沒能避開,實打實被打了個四仰八叉,倒地的那一刻,鼻血都出來了。

  名為小桃的老闆娘立刻衝過來,蹲下扶著苗新秀急切問:「你沒事吧,流血了。」

  苗新秀一笑:「沒事,讓這位大哥出出氣也好,你不要怪他,也有我的錯,他打我,應該是心情不好?」

  小桃立刻起身道:「劉大哥,你怎麼又打人呢,他脾氣再好你也不能欺負他,我很感謝你總來捧場,可若再這樣,你......你以後就不要來了吧。」

  那光頭大漢連著說了幾聲好好好,然後拍下一些銅錢就走了。

  葉無坷深吸一口氣,心說師父真是茶里茶氣茶香四溢,這一面,以前是真的未曾見過。

  桃姐取出手帕給苗新秀擦鼻血,苗新秀趁勢摸了摸人家小手,桃姐臉一紅,他臉也一紅。

  等看熱鬧的散去,苗新秀坐下來陪著沐先生喝了杯酒,畢竟他是葉無坷的師父,徒兒請沐先生吃飯他不能不過來。

  「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過分了?」

  苗新秀一杯酒下肚之後,略有些感慨的說道:「小桃與他說過幾次很尊敬他但不喜歡他,那傢伙還日日都來,死纏爛打,每次來還都熱烈表白,引得別人看笑話,他自己不當回事,還頗得意。」

  「不用這辦法用什麼辦法?和他打一架?他又打不過我,我稍不留神就把他打廢了......如此雖然稍顯下作,但以後他大概是不會來了。」

  苗新秀笑了笑:「我也沒覺得自己錯了,若小桃不喜歡的那個是我,我早就識趣的走了,不會天天都來騷擾。」

  葉無坷挑了挑大拇指,沐山色端起酒杯敬了一下。

  聊著聊著,就說起了這為桃姐的過去。

  「我和她是在冀州認識,也是真想娶她來著,可是後來戰亂,打散了,我隨大將軍南下征戰,那時候沒法離開隊伍,八百人,大將軍那時候只有八百人,他帶八百人為陛下守住後路,要與數萬賊兵廝殺。」

  苗新秀喝了一口酒,眼神迷離起來:「我隨大將軍一口氣從冀州打到杭城,蘇州,再到大興城,隊伍從八百人打到五十萬,一大圈打回來再找她,聽說已經嫁人了,我也就不能再去打擾。」

  「今天和她聊了許久才知道,她男人不是死了,而是跑了,他們成親之後不久又遇到兵亂,是一位僧人救了他們,可為了救他們僧人慘死,自此之後,她男人就日日都做噩夢,又不久之後,便剃度出家去了。」

  苗新秀道:「大寧不倡禪宗,聽聞立國之後她男人就隨一群僧眾北去,前幾年還有人在疏勒國見過,說是被疏勒王奉為神僧。」

  「疏勒?」

  葉無坷心裡微微一動。

  苗新秀有心事,沒有注意到葉無坷的反應,他還自顧自的說道:「我和小桃商量過了,明天就陪她去官府,這種情況官府應該會判離,可他又不是死了,其實我應該去見見那廝,和他說清楚以後小桃我來照顧......」

  他說到這看向葉無坷:「剛才你說什麼?」

  葉無坷還沒說話,大奎心急口快:「過幾個月,姜頭也去那個叫疏勒的地方。」

  苗新秀先是一愣,然後篤定道:「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