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帝心難測

  連綿多天的大雪終於停了,天空依舊陰沉,從窗戶吹進來的風冰冷徹骨,吹在臉上,宛如刀割。

  李二陛下披了一件貂裘,站在窗前,任憑北風吹在臉上,定定的望著遠處蒼茫天空里若隱若現的山巒,目光迷離,一臉悲戚。

  那裡,是九嵕山,是李二陛下為了自己和妻子選擇的陵寢之地。

  現在,他的皇后已經先他而去,在那座宏大堂皇的陵寢里安歇。

  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便會去與她團圓。

  生老病死,真的是人生永也無法擺脫的宿命嗎?

  李二陛下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甘心,自己一手締造了這個老大帝國的輝煌,開創了前無古人的文治武功,難道依然要與那些凡夫俗子一樣,腐朽為一抷塵土?

  人死之後,會是什麼樣?

  想到這裡,他隱隱有些害怕……

  人在面對未知的時候,總是會喪失掉信心,哪怕是千古一帝,也是如此。

  身後傳來腳步的輕響。

  「陛下,老奴有事稟告。」

  太監王德的聲音響起。

  李二陛下收回遙望皇后陵寢的目光,緊了緊身上的貂裘,輕聲問道:「可是有新豐的消息回來?」

  「是。」

  「詳細道來。」李二陛下升起一點興致,離開窗邊,走到榻上坐下,喝了一口熱茶。

  「諾。」

  王德輕應一聲,卻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快步走到窗邊,身手將敞開的窗子掩上。

  沒有了肆虐的北風,大殿裡頓時溫暖起來。

  王德躬身站到李二陛下面前,尚未說話,大殿門口又響起一陣腳步聲。

  此處雖然不是太極殿那樣的軍機重地,也不是神龍殿那樣的帝王寢宮,但每一次李二陛下在此憑窗遠眺九嵕山,追思長孫皇后的時候,心情都不是很好,所以除非像王德這樣身負差事急需稟告的太監,等閒不會有人到這裡來。

  君臣二人一起訝然望去。

  一個少女出現在殿門口,卻是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穿了一襲雪白貂裘,裊裊而入,貂尾環頸、腰肢婀娜,前額烏黑的秀髮盤成一個個細圓小渦,平貼額鬢,額間環著一條致的細金鍊子;腦後濃鬟如瀑、青絲如雲,滑順光亮得幾乎能當成鏡子,更顯得發極黑、衣極白,冰肌玉骨。

  高陽公主容貌清秀,小小的瓜子臉蛋兒怕沒有李二陛下的手掌大,身段極是苗條,貂尾中露出半截粉頸,剔透得依稀可見青絡,頸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也不顯瘦削。

  她一入廳來,便帶起一陣淡淡的香草芬芳,雖然若有似無,卻怎麼也不會消失,彷佛那微帶透明的肌膚就近在鼻端,每一刻都換上一處新部位,令人聞嗅不倦。

  貂裘是裘袍中的上品,講究「輕、暖、厚、柔」四字,她身裹貂裘,看來卻仍比尋常女子苗條,袍中的嬌軀必是纖細到了極處。

  李二陛下看著這個鐘靈毓秀的女兒,眼神里閃過濃濃的寵溺,欣然說道:「漱兒,這麼冷的天,怎麼跑來這裡?」

  高陽公主腳步輕快,如同一朵白雲一般,輕飄飄的來到李二榻前,微微一福,脆聲說道:「孩兒拜見父皇。」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輕擺了一下手:「不必多禮,快到火爐邊暖暖身子。」

  在他身前腳下,便有一個精緻的銅爐,裡邊燃著紅彤彤的炭火,陣陣熱浪順著鏤空的蓋子裊裊升騰。

  高陽公主便伸出一雙白玉也似的纖纖玉手,放在爐上烤著,俏皮的伸伸舌尖:「這天兒真冷呀!」

  李二陛下佯嗔道:「既然知道冷,為什麼還要到處亂跑?當心凍壞了身子,你是最討厭喝藥的。」

  「早寢宮裡待著待著,就有些想父皇了,趕著來看看。」高陽公主開始撒嬌。

  「呵呵呵」

  李二陛下釋放一陣開懷的大笑,剛剛由于思念長孫皇后而升起的愁緒煙消雲散。

  或許他是一個殘忍的敵人,或許他是一個冷酷的君王,但是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李二陛下是千古帝王中少有的合格的父親。

  「可是有事要求父皇?」

  李二陛下太了解這個古怪精靈的女兒了。

  「就知道瞞不過父皇……父皇可是答應了?」

  高陽公主嬌憨的笑著,心裡打著鬼心思。

  李二陛下好笑的搖搖頭,說道:「某都不知道你所求何事,怎敢貿然答應?難道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某也要給你摘下來?」

  「女兒所求,自然是父皇能辦到的事情,難道在父皇眼裡,女兒就只是知道胡鬧嗎?」

  高陽公主依偎到李二陛下身旁,挽起他的胳膊搖晃著,不滿的撒嬌。

  李二陛下還就吃這一套!

  笑呵呵道:「你且說來聽聽,若是不難辦到,答應你也無妨。」

  高陽公主微眯著眼,說道:「父皇,您能不能……給三哥換個封地?」

  李二陛下微愣,英武的臉上笑容漸漸消退,一雙眼眸光芒閃爍:「是李恪叫你來的?」

  高陽公主似是完全不懂李二陛下眼神中蘊含的深意,俏臉滿是幽怨,嗔道:「怎麼可能?父皇您還不知道?三哥那人驕傲得不行,自己受了委屈都不肯跟您說,又怎麼會讓我來說呢?」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不言語。

  高陽公主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深明李二陛下性情的她,清楚的感覺到他的不悅,自是不敢再說話。

  半晌,李二陛下才輕輕一嘆,眼神漸漸柔和,問道:「汝可知,當初某為何將李恪封在安州?」

  今年春,李二陛下以「周封子弟,八百餘年,秦罷諸侯,二世而滅……封建親賢,當是子孫長久之道」之詔,分封諸子,幾位成年兒子盡皆封建各州。

  以吳王恪為安州都督,晉王治為并州都督,紀王慎為秦州都督。

  具體都是在哪兒呢?

  安州,就是湖北的安陸一帶,二十一世紀是魚米之鄉,但是在唐朝,整個湖北地區除了襄陽基本就沒幾個人。

  并州,是太原的舊稱,李唐的龍興之地。

  秦州,是甘肅天水,現在聽來那地方不咋地吧?可是在唐朝,卻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更是兵家必爭之地!

  由此可見,吳王李恪的封地是最落後的。

  而且,魏王李泰封在哪兒呢?

  他哪兒都沒封,就呆在長安,主持編撰《括地誌》!

  李二陛下之意,到底如何?

  「英果類己」、剛剛被李二陛下賜予《誡子書》報以期望的的吳王李恪,待遇卻最差!

  這是為什麼?

  帝心難測,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