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六十三章 絕地反攻

  於遂古站在後陣,眼看著自己麾下的家族私兵猶如豚犬一般被重裝步卒斬殺,心頭滴血、目眥欲裂,只想趕緊撤下去,保住家族私兵最後一點元氣。閱讀М但來自於長孫無忌的命令非常堅決,甚至再一次將整個關隴門閥的生死存亡都壓在他的肩上,任他心中大罵,卻也無可奈何。

  只不過任憑他不斷將麾下軍隊投入戰場,重甲步卒依舊堅定向前、無可阻擋,眼瞅著便衝鋒至西市與延壽坊的相接之初。

  眼見已經衝到面前,於遂古心裡大罵長孫無忌,抽刀在手,大吼一聲:「隨吾殺敵!」帶著自己的親兵便沖了上去。

  然而他的身先士卒並未給麾下軍隊士氣帶來太多的提振,衝上去左沖右殺一陣,便被湮沒在重甲步卒的浪濤之中。

  ……

  「不好了!」

  「怎麼會是?」

  「西市那邊已經擋不住了,右屯衛殺了過來,眼瞅著就到延壽坊……」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

  「咱們趕緊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

  廳外議論紛紛,吵雜非常,廳內的長孫無忌蹙眉,將宇文節叫進來,問道:「發生何事?」

  宇文節道:「右屯衛勢頭太盛,不可阻擋,剛剛西市那邊傳來消息,於遂古身先士卒,率領親兵沖入戰場,已經被亂軍裹挾,生死不知、無影無蹤。」

  廳內氣氛壓抑。

  剛剛抵達此間的令狐德棻白眉一挑,喝叱道:「愚蠢!他身為主將,焉能逞匹夫之勇?戰事不利,是他無能,自當求援以增加軍隊,若他此刻身歿亂軍之中,對於軍隊士氣之打擊何等嚴重?蠢不可及!」

  宇文節張張嘴,沒說話。

  人家於遂古不是沒求援,數次求援長孫無忌並未派去多少軍隊,眼下洛陽于氏私兵死傷殆盡,於遂古悲憤之下親自上陣,是死是活都應嘉獎其英武,豈能以「愚蠢」兩字相加?

  只不過涉及到長孫無忌,他不能多說……

  長孫無忌也尷尬,他知道右屯衛戰力強悍,單憑洛陽于氏私兵擋不住,所以也抽調了春明門外不少兵力前來增援,雖然算不上精銳,可人數上起碼戰局絕對優勢,就算不敵,也不至於這麼快便潰敗吧?

  所以他以為只是於遂古叫苦,不忍麾下私兵傷亡太重……

  結果人家親自提兵上陣,生死不知。

  要知道,於遂古乃是洛陽于氏的長子嫡孫,將來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連于志寧這個叔叔將來都要尊稱其一聲「家主」,如今卻折在這西市之外的戰場上,緣由還是他長孫無忌不肯及時增兵,更不肯將於遂古撤下來。

  這個仇算是結大了……

  可這個時候不能任由西市戰局徹底崩潰,否則太極宮內的軍隊便無法撤出,只能繼續增援。

  「從春明門外調集一支軍隊入城,趕赴西市增援,一定要在太極宮內軍隊撤出之前堵住右屯衛。」

  「喏!」

  待到宇文節出去傳令,長孫無忌看看宇文士及、令狐德棻,輕嘆一聲,道:「咱們也撤吧。」

  關隴門閥盤踞關中數十年,產業處處,終南山中更是無數莊園,其中多處背山面水、易守難攻,可以作為臨時的據點,即使東宮軍隊猛衝猛打,也能堅持到李勣返回長安之時。

  宇文士及、令狐德棻盡皆唏噓不已,搖頭嘆氣。

  今日撤出長安,可不僅僅是戰局不利、避其鋒芒,這一撤,也意味著關隴門閥執掌大唐政權的時日告以終結,以後只有李唐皇族,再無關隴門閥。想要保持門閥傳承都要費盡心力、仰人鼻息,再想東山再起、重新執掌朝堂,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這一撤,代表著關隴在這次兵變之中徹底失利,多年累積之底蘊一朝喪盡,只能苟延殘喘……

  令狐德棻拍了拍腿,感慨道:「今日你我固然多有不忿,但其實這一日也不過早晚而已。科舉制度之興起乃是不可抵擋之大勢,越來越多的寒門士子依靠科舉進入朝堂、進入中樞,門閥世家以往壟斷政治的格局必然打破。每一個寒門士子在數十年宦海浮沉之後,只要能夠歷經磨礪,積攢底蘊,便會成為新興之士族……門閥,終將被這些士族所取代。」

  一個門閥的誕生,需要祖祖輩輩無數傑出之士勵精圖治、集腋成裘,更要配合時勢、運氣,方才成型,這至少需要百年時間。故而門閥一旦形成,便底蘊深厚,即便是王朝更迭、政局激盪亦難以撼動,甚至於亂世之中成為可以左右天下歸屬的強悍力量,即為君王所倚仗,又為郡王所忌憚。

  然而士族不用。

  一個傑出之士的風生水起、平步青雲,子孫兩代耕讀不輟、仕途順暢,就能夠成就一個士族。崛起太快,難免根基浮淺,難以抵禦政局動盪往往隨波浮沉,朝燦雲霞,暮已黃花……

  但是對於皇權來說,門閥之存在所能起到的穩定局勢之作用,遠遠低於皇權集中所帶來的利益,所以君王在利用門閥攫取天下權柄之後予以排斥,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士族則因其淺薄的根基,想要傳承富貴榮華只能寄託於皇權,很容易成為皇權的附庸,自然為皇權所喜。

  一者成就困難,為君王所忌,一者平步青雲,為皇權附庸……可以肯定,一旦科舉制度全面興起,將會有無數士族誕生,取代門閥之地位,成為皇權集中的最佳輔助。

  此消彼長,說是門閥末日不遠,亦不為過……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甚至遠比眼下這場兵變之失敗更為沉重。今朝兵敗,明朝尚可捲土重來;可門閥式微,漸被士族所取代,卻是任誰手眼通天亦難當這股大勢……

  舉凡朝野上下的有識之士,都能夠看得見一件事實——科舉,已經悄然掘斷了門閥之脊樑,所等待的不過是潛移默化之間,將門閥最後一絲底蘊消耗乾淨,之後徹底掃入歷史的灰燼之中。

  ……

  內重門裡。

  「啟稟大帥,叛軍已經減弱攻勢,正在彼此掩護、有序撤離。」

  一身傷勢皆被甲冑掩蓋的李思文興沖沖跑到李靖面前奏秉軍情,眼巴巴的看著李靖,等待反擊的命令。

  李靖蹙著眉,上下大量他一番,擔憂道:「身子可還受得住?年紀輕輕的切莫逞強,大好功業都得依靠一副強健的體魄去完成,若是受創嚴重損及根元,得不償失。」

  年青人總是精力充沛,敢打敢殺無所畏懼,卻不明白輕重緩急之分,往往用力過猛,待到日後悔之莫及。

  「大帥放心!」

  李思文拍了拍胸甲,咧嘴笑道:「咱可不是那等敷粉插花弱不禁風的娘兒,這身子骨打熬得銅皮鐵骨,區區皮外傷,能奈我何?您就下令吧,末將甘為先鋒!」

  雄心勃勃,意氣風發。

  李靖起身,拍拍李思文的肩膀,讚許頷首,心中倒是羨慕起李勣來。他自己身為大唐「軍神」,論功績、軍事能力較之李勣亦要高出一籌,然而兩個兒子卻不諳戰陣,尤其長子整日裡喜好鑽研奇技淫巧之學,將房俊視為偶像,夢想著加入鑄造局一展平生所學……

  若是自己也有一個兒子能夠繼承衣缽,豈不快慰?

  「去吧,由你率領預備隊作為先鋒,讓程處弼、屈突詮一左一右協同突進,展開反擊!記住了,莫要戀戰,更不可與叛軍糾纏,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承天門下與右屯衛匯合,徹底將叛軍衝垮!內重門這邊毋須擔心,稍後本帥會撤到玄武門,與虢國公一道鎮守城門,將叛軍死死堵在太極宮內!」

  只要右屯衛突襲之承天門下,整個太極宮便是一個大「瓮」,萬餘叛軍精銳將成為「瓮中之鱉」,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