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勸諫皇帝

  世家門閥對於利益的渴望與貪婪,嚴重製約了皇權的一統。然而各方掣肘、相互勾結,即便雄才大略如李二陛下,亦不得不予以妥協。

  看似數十萬大軍橫行遼東,但是李二陛下知道,一旦自己的決定不利於那些門閥世家的利益,軍隊之中頃刻間就會產生牴觸之情緒,導致軍心不穩、士氣大跌。

  門閥之禍,可見一斑,愈發使得李二陛下打壓門閥之心更加堅定。

  但那總歸是以後的事情,至少在眼下,他只能妥協……

  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憤怒情緒,微微頷首,對李績說道:「懋功思慮穩妥,就依你之見吧。」

  李績自然知曉李二陛下的心思,遂輕聲道:「欲將取之,必先予之,此世間之至理也。此次東征,自然是諸家門閥攫取功勳之時,卻也是陛下宣示寬宏心懷之機會。再是貪得無厭,卻也沒有誰是傻子,誰都明白自此之後,陛下仁至義盡,若是再想阻礙陛下一統皇權,就得掂量一番那後果是否他們所能夠承受。待到東徵結束,功勳一家一家的分下去,大部分門閥都會心滿意足,少許慾壑難填者想要攪風攪雨,卻也沒人跟他們作死,陛下大可輕鬆騰出手來,逐一收攏權力。」

  總之一句話,您還得忍忍。

  世家門閥都認為這是往後百年之內最好的獲取功勳的機會,正指著這一仗獲取功勳加官進爵,以之傳承子孫呢,您若是斷了大家獲取功勳的機會,豈能部心生怨憤?

  屆時各懷心思,軍心不穩,則大大不妙。

  誰都知道此戰過後,陛下必然會對世家門閥予以打壓,大家也都有了心理準備,無論自願或是被迫總會退一步。到時候再拉攏一批、打擊一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完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火冒三丈,拿那些個門閥開刀。

  畢竟,東征之勝利,才是重中之重……

  李二陛下對李績還是非常信任的,除卻這廝時不時的「裝死」之外,樣樣都能做得不錯,無論軍事亦或內政都抓得起來,也算是當世名臣了。

  他本就不打算在軍中大動干戈,只是有些意氣難平,此刻聽了李績的勸慰,心中那一絲火氣也漸漸消散。

  九五之尊,自然不能被情緒左右,當以大局為重。

  眼下何為大局?

  自然是東征,不僅要確保東征之勝利,以使他個人之威望攀至巔峰,更要儘快覆亡高句麗,以圖班師回朝,確保關中之安穩。

  無論是高句麗攻而不可,亦或是吐谷渾入寇關中,這都是他絕對無法接受之現實……

  當即頷首道:「朕知曉輕重,懋功要儘快整頓軍隊,快速南下。關中形勢危急,房俊固然率軍出鎮河西,但是兵少將寡、形勢不利,萬一全軍覆沒,則關中危矣。」

  李績頷首道:「陛下放心,微臣已經下令各部整頓,最遲後日一早,便可南下攻略鴨綠水沿岸城池,搶奪渡口,渡河南下。只不過……」

  他欲言又止。

  李二陛下笑道:「你我雖然分屬君臣,實乃袍澤之情,此等私下場合,有什麼話語盡可直言,毋須忌諱。」

  李績一咬牙,起身離座,然後單膝跪地,低著頭,沉聲道:「請恕微臣斗膽,向陛下進諫!陛下,丹汞之毒,如今已然愈發明顯,不少道家名宿已經先後證實此事,久食傷身,積弊難返!陛下乃天下之主,身系萬民,還請珍愛身體,勿要繼續服食那等藥物,以江山社稷為重!」

  古往今來,修煉長生都是帝王最為推崇嚮往之道,畢竟已經掌握了人世間的至尊權利,誰又不想千年萬年的延續下去呢?

  故而,勸諫皇帝放棄修仙之道,實在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若是遇到一個昏君,甚至會以為臣子是故意讓他修不成仙,無法千秋萬載,一怒之下殺人亦不為過……

  只不過近些年已經逐漸有人之處丹汞之中存有劇毒,短期之內服食尚且不顯,但是長久服食,會使毒素深及臟腑,藥石難救。

  但也只是推測而已,並無實證拿得出來。

  所以信與不信,全在於個人……

  李二陛下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繼而面色陰沉,將茶杯緩緩放下,一雙尚存血絲的眼眸狠狠的盯著李績。

  李績單膝跪地,不敢抬頭。

  李二陛下固然不似桀紂那樣的暴虐之君,但是殺伐決斷、性格剛毅,絕對不容許自己的臣子挑釁自己的權威。

  服食丹汞是自取死路?

  無論真假,那簡直就是在罵皇帝「昏聵無能,善惡不辨」!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慢悠悠問道:「誰跟你說,朕服食丹汞之物?」

  李績偷偷咽了一口唾沫,道:「回陛下,無人跟微臣說及此事,只是微臣胡亂猜測而已。」

  「哼!」

  李二陛下冷哼一聲,不滿道:「揣測君心,你可知是何罪?」

  李績道:「微臣知罪。」

  事實上,《貞觀律》中根本就沒有「揣測君心」這一條罪名,何來知罪一說?不過古往今來,作為人間至尊,皇帝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本身更是牽扯了不可計數之利益,誰揣摩帝王的心思,誰就有不臣之心。

  最起碼也是意欲逢迎帝王、利用帝王……這是帝王最為討厭的。

  試想,作為人間至尊,結果自己的心思被臣子們猜個通透,一言一行都落在臣子的眼中,甚至由此展開各種各樣的算計,使得帝王如同傻子一般被臣子利用,這是何等之屈辱?

  再是胸襟似海的帝王,也受不得這個。

  就在李績心中惴惴,自認為固然不會被李二陛下砍頭,卻也難逃責罰之時,卻聽到李二陛下沉聲道:「此事勿要在此提及,無論朕之面前亦或身後……你的職責便是協助朕指揮調度大軍攻伐高句麗。行了,平身,退出去吧。」

  「喏。」

  李績毫不猶豫,起身後退三步,繼而轉身走出中軍帳。

  若是換了魏徵在此,那必然是要李二陛下給出一個承諾的,無論以前是否服食,往後必須禁止。

  李績自然不是那樣剛烈秉直的個性。

  在他看來,既然自己已經進諫,就意味著服食丹汞之事已經非是秘密,最起碼朝廷重臣之見已經相互知曉。既然如此,聰明果決如李二陛下,自然應當明白一旦這件事沸沸揚揚無休無止,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但凡李二陛下有幾分堅韌之意志,都一定會杜絕丹汞,不再服食。

  如此方為人臣進諫之手段,何必非得要似魏徵那般鬧得急頭白臉、不依不饒?

  若是換一個昏聵之君,一刀將魏徵殺了,自身的錯誤也未必改;似李二陛下這般睿智之君,只需點到即可,自然明白如何取捨。

  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辦事自然要委婉一切,沒必要弄得撕破臉皮,搞得大家都不舒服……

  *****

  平穰城。

  長孫沖一身甲冑,騎在馬背上,遙望著滾滾浿水奔騰不休,河面上舟楫相連,岸邊的平穰城繁華富庶,行人商賈絡繹不絕。

  固然比不得中原雄城之巍峨險峻,卻也當得起遼東第一城的讚譽。

  淵男生亦是一身戎裝,陪在長孫渙身側,手裡馬鞭指著平穰城東北方向的那一片山麓,笑道:「安鶴宮就在大城山南麓,長孫公子得父親之信任,委以屯守安鶴宮,護衛平穰城之職,實在是可喜可賀。」

  長孫沖嘴角抽了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娘咧!

  老子只是想要潛伏在平穰城,以便獲得淵蓋蘇文之信任,以此竊取軍機向大唐通風報訊,誰料想事到如今,居然稀里糊塗的「認賊作父」?

  簡直吃了蒼蠅一般令人噁心……

  揮了揮馬韁,道:「走吧,卑職第一天赴任,還是勿要遲到為好!」

  言罷,一夾馬腹,胯下戰馬便向前奔跑起來。

  淵男生也緊隨其後,帶著一眾大莫離支府中的親兵部曲,直奔山腰處的安鶴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