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六十七章 超時代難題

  看著魏徵的馬車消失在蜿蜒的山路盡頭,房俊有些沉悶的吁出一口濁氣。

  負手立於山路之旁,沿著山腳下曲折流淌的渭水,遠處蟄伏雄闊的長安城,微風細雨之中別有一番淒迷之美。

  然而隱藏在這安靜寧和富庶強盛的表面之下,卻是這個民族骯髒的劣根性……

  魯迅先生曾說過中國人的骨子裡便有一股奴性,一來逆來順受,自甘卑賤屈辱貧寒而不自知;二來一朝得勢,便以貴凌賤以富凌貧,加倍壓迫自己的同胞。

  在他看來中國只有兩種人:主子與奴才。

  以奴性自處的人,得志時是主子飛揚跋扈,表現出獸性的殘忍;失意時是奴才,搖尾乞憐,對主子唯命是從,分取吃人的余羹,現出奴的卑微和無恥……

  房俊覺得是有道理的。

  只是這股奴性來自於何處呢?

  不能簡單的歸咎於元、清等朝代外族入侵肆意凌辱的壓迫,不能全都推在儒家的「中庸之道」上頭,亦不能說是民族自身便攜帶的基因,沒有人天生就是賤人……

  歸根究底,還是社會現狀造就。

  家,是中華民族最獨特的思想。

  在中國人的思維當中,「家」具有著無比崇高的地位和不可取代的意義,無論販夫走卒亦或是世家門閥,為了「家」,可以輕易的犧牲掉一切……

  趨利避害,乃是動物之本能。中國人在專制當道、強權橫行連綿五千年不絕之時,默默忍受實是無奈之法。說中國人本分老實、明哲保身、安於現狀、自私懦弱,其實亦是無可奈何,在這個漫長的專制社會當中,在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時,實在是無可厚非,難道非得要為了骨氣連累家破人亡,才算是英雄好漢?

  而自古以來的「奴籍制度」,卻將這份「奴性」愈發的深刻下去。

  漢晉隋唐以降,「奴籍」是一直存在的,到了兩宋之時稍稍緩解,文人地位的提高、寒門士族的崛起使得百姓的思想得到解放,可是隨之而來的便是崖山絕響、神州陸沉,整個民族淪陷於亘古的黑暗之中,那將將興起的文明便徹底的泯滅在異族的彎刀鐵騎之下。

  明太祖雖然驅除韃虜復我中華,可是採取的依舊是高壓的政策治理國家。及至明朝末年內閣制度的興起將民智漸漸解放出來,那一絲絲星星之火即將燎原,卻又遭受到異族入侵之殘酷統治……

  大清入關將近三百年,漢人就在大清的鐵蹄下苟延殘喘了將近三百年,脊樑斷了、骨頭軟了、魂魄散了。哪怕民國成立了,哪怕抗日勝利了,哪怕新中國崛起了,可是中華民族的腿站起來了,靈魂卻還跪著……

  「奴性」是一種思想的桎梏,直接導致了中華文明傳承的斷絕。

  如何解放思想、消除「奴性」?

  這是世紀難題,房俊這個上輩子的小官僚沒能力做得到,甚至找不到準確的方法。

  但是他覺得,這應當從培養漢人的擔當做起。

  消除專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每一個漢人都是堂堂正正頂門立戶,這種「奴性」生存的土壤是不是會小得多?

  細雨濛濛,微風輕拂,房俊就這麼卓立在山路之旁,面色凝肅的思考著這個時代最最博學的大儒也無法理解的問題。

  渾然不覺身後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慢悠悠的接近,車簾微微掀開,伸出一隻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輕輕揮動,制止了前邊的侍衛想要將房俊這個「路人」驅散的打算……

  馬蹄嘚嘚,車輪轆轆,華麗的馬車就這麼慢悠悠的在房俊身邊路過。

  房俊心思飄忽,目無焦距,渾然沒有意識到這輛錯身而過的馬車。

  更沒有注意到飄蕩的車簾後那一張如花似玉的清麗玉容……

  房陵公主看著卓立路邊的房俊,疑惑道:「這小子犯了什麼病,居然淋著雨站在路邊?」

  馬車交錯,長樂公主清晰的見到房俊臉上那糾結的美貌、沉重的神情。

  微微咬了咬嘴唇,對房陵公主的話語充耳不聞,心中卻是奇怪,是遇到了什麼樣的難題,才能夠令房俊這樣才華橫溢的年青俊彥這般迷惑?

  當真是沒想到,看似灑脫不羈的房俊居然也有這般凝重的時刻。

  果然男人還是要深沉一些才更好……

  *****

  晉王李治很煩躁。

  長孫家的喪事剛剛完畢,長孫澹剛剛出殯,長孫無忌便迫不及待的派人來請他過府相會。

  李治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舅父這到底是要搞什麼,難道就不怕被父皇知道了,猜忌他這位晉王殿下與外臣走得這般近,往來這般頻繁?

  可儘管心中惶恐,面對長孫無忌的召喚,他又不敢不去……

  從小到大,他都很害怕那個笑裡藏刀、專門陰人的舅父。

  尚顯稚嫩的面孔充滿煩惱,不停在大殿內來回踱步,時不時的唉聲嘆氣,心中猶豫糾結,委實難絕。

  去?

  還是不去?

  身後環佩叮噹,香風繚繞。

  晉王妃王氏一身錦繡宮裝,嬌笑的身子腰板挺得筆直,清秀明媚的俏臉帶著大家閨秀的矜持和威嚴,腳步輕緩細碎的來到李治身後,伸出縴手攬住李治的胳膊,柔聲道:「殿下這是有何難以決斷之事?」

  李治站住腳步,回頭盯著晉王妃那張明媚的臉龐,心中一股鬱氣凝結翻湧,就待要發怒。可是一想到正是這一具宮裝之下的美妙嬌軀昨夜尚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帶給自己極致的享受,便忍了忍,忍住待要噴薄的怒氣,冷哼一聲:「還不是你家中幹的好事?」

  自從成親之後,太原王氏便立即與長孫家同進同退,沆瀣一氣,將李治架在火上烤……

  「殿下說的哪裡話,臣妾家中自然是要站在殿下一邊,不遺餘力的支持呀!」

  晉王妃莞爾一笑,柔聲說道。

  「哼!說得好聽,還不是見到本王奇貨可居,便打起了那等絕對不應有的心思?」

  李治又不是傻子,王氏與長孫氏勾結在一起所圖為何,他豈會不知?

  晉王妃笑意盈盈,輕輕扯了李治的手,柔聲道:「怎麼能說是不應有的心思呢?儲君之位雖然已定,但是畢竟陛下春秋鼎盛,事情尚有變數。太子是陛下嫡子,魏王是陛下嫡子,他們兩人可以爭,殿下這個陛下最最寵愛的嫡子為何就不能也爭一爭?」

  李治有些惱火,氣呼呼的甩脫晉王妃的手掌,回到椅子上做好,忿然道:「他們兩個皆是本王的嫡親兄長,他們能爭,可是本王如何去爭?還有舅父出的那個餿主意,讓本王去向太子哥哥挑撥離間,簡直是太愚蠢了!太子哥哥仁厚,或許不會多想,但是房俊那廝鬼精鬼精的,焉能看不透本王之用意?」

  晉王妃蓮步輕移,乖巧的坐到李治身旁,嫣然笑道:「趙國公之用意不正是堂堂正正的陽謀麼?即便那房俊看得出其中的用意,也必然會導致他與太子之間的齷蹉。只要太子斷去房俊這一條臂膀,魏王又遠在西域,誰就能說得准儲君之位不會再次出現變化?」

  這個女人年紀不大,但是心思也算是玲瓏剔透,能言善辯。

  李治煩躁的拍了拍面前的茶几,欲言又止。

  難道要當著晉王妃的面說自己其實就是在害怕房俊?

  別人不知道,他李治怎會不知道房俊的性格?換了別人或許就要吃這個啞巴虧,明知道被他李治算計了也只能忍氣吞聲。可是房俊是誰?

  那是長安第一號棒槌!

  當初可是敢將齊王摁著揍、追著魏王想要暴揍一頓的存在!

  只要以想起房俊以往的輝煌戰績,李治就忍不住哆嗦……

  萬一房俊那廝凶性大發,不管不顧的追到晉王府來痛打自己一頓,那可怎生是好?就自己這副小身板兒,房俊三拳兩腳下來只怕就散架了……

  可是想想王妃的話語,又覺得儲君之位實在是誘人,或許自己還真就能火中取粟,逆襲成功。

  與此相比,即便被房俊揍一頓,也是值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