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血洗

  大約已經是後半夜了，連綿的細雨忽然停了，像是在宣告著今夜的亂局告一段落。

  雨止，霧起。

  江風漁火，嘉陵江上生起如同紗帳般的霧氣，將整座山城裹了又裹，給遍體鱗傷的城池細心包紮。

  城中的大火已經熄滅了，只依稀殘留著點點朦朧的橙紅色灰燼，像是沉眠的繁星。

  不管紛亂與否，總有人在高樓大廈中高枕無憂。

  渝州府衙，後花園內。

  眾士兵像螞蟻一樣趴伏在地上，細心打掃著戰後的瘡痍，而破落的觀景台上，已然又擺起了奢靡的慶功宴。

  曹公公與西川督軍汝千江、巡撫、知府等高級官員坐在席上，來客還有以裴仙玉為首的十餘名演神者，眾人臉上都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

  曹公公率先開口，「這老天爺倒也真抬舉咱們，之前有個亭子遮風擋雨時，它便零星掉些雨點兒給咱們助興。現在亭子沒了，這雨便及時停了。」

  渝州知府笑道：「當今陛下乃是天子，今日咱們能逢凶化吉，定然是陛下在幕後施法，保佑咱們平安呢。」

  汝千江頷首道：「陛下保佑不假，但我看啊，還是曹公公神機妙算……巡撫大人還有盧大人不知道，剛才可真把我老汝給嚇壞了，又是神人，又是反賊的，真叫人自顧不暇。可誰能想到，這都是曹公公設下的妙計，一石二鳥。不僅將那些作亂的神人全部擒拿，還將潛藏在城中的反賊全激了出來，被我們全部絞殺！這下好了，渝州城徹底太平無事！」

  「咱家也不敢貪功，這次能成事，還要多虧了裴姑娘。」曹公公擺手道：「若無裴姑娘，我等可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裴仙玉笑了笑，舉杯道：「曹公公謬讚了，小女子之前多有得罪，自罰一杯，向諸位大人賠罪。」

  裴仙玉生得清麗，但眉眼間又帶著一股別樣的妖嬈，身上更散發著不同凡俗的氣質，一顰一笑，已讓汝千江等人神魂顛倒。

  此刻她主動飲酒，眾人更是立刻舉杯應和。

  「裴姑娘女中豪傑！今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一聲，我汝某萬死不辭啊！」

  「我大明得裴姑娘此等女中豪傑，真乃一大幸事，來，我等也敬姑娘一杯！」

  巡撫等人笑得合不攏嘴，握杯的手都在打哆嗦。

  曹公公見眾人表現，心下鄙夷又輕蔑。

  這時，一名小太監快步走上了觀景台，停在他身旁，低聲道：「敖三爺送來拜帖，說要求見。」

  「哦？」曹公公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敖三爺親自上門，這是多大的面子，傳話下去，咱家與諸位大人，就在這後花園中等他共飲！」

  盧知府雙眼微亮，詫異道：「這老敖，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不知道多少次這張老臉邀他一聚，他都不願賞光，還是曹公公的面子大啊，竟能讓他主動上門拜見，下官佩服！佩服！」

  「哼！」

  汝千江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重重放下酒杯。

  「這敖三算什麼東西！之前鬧出那麼大動靜他不過來幫忙，作壁上觀，見火滅了，又來獻媚！這等兩面三刀的江湖中人，竟在渝州城此兵家必爭之地擁有如此大的勢力，若他來日咬上咱們一口，那咱們可吃不消啊！」

  一言出，令酒桌的氣氛立刻冷卻下來。

  巡撫與盧知府都面色鐵青，閉口不言。

  這敖三爺在渝州城的功夫，可比他們當官的時間還要久，這些年他們不知道拿了袍哥會多少好處，若得罪了這財神爺那還了得？

  曹公公倒是無所謂，因為他清楚，現在掌管袍哥會的敖三爺並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敖三爺。

  說實話，在這次親自來渝州前，他也不知道這個情況。

  後來還是韓本夫妻，特意來巴結他，主動泄露了內幕。

  若非如此，他還真不放心，將之前擒獲的那些演神者，關押在敖府之中。

  「汝督軍，你的話可有些過分了，現在渝州城外，除了幾十萬的叛軍，還有數千餘名演神者在虎視眈眈呢。在這節骨眼兒上，咱們可千萬不能內鬥啊。」

  聽曹公公語氣嚴肅，汝千江意識到自己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趕忙認錯，「末將是個粗人，說了什麼不中聽的，還望公公見諒。」

  曹公公微笑道：「督軍言重了，守護西川的重擔是你挑著大頭，自然要比我們這些俗人看得細緻一些。」

  「多謝公公體諒，末將敬公公一杯。」

  汝千江剛要舉杯，就聽有人在花園入口處吆喝道：「有請袍哥會總把頭敖三爺！」

  眾人聞聲，齊刷刷停下手中的動作，一同向台下望去。

  ……

  虎腹圖中。

  陳厭等十一人正坐在山路上，小花也被帶來了，此刻正自己一人在山野間玩耍，將她留在敖府，陳厭不放心。

  這時，一年輕女子起身走到陳厭身邊，激動道：「陳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陳厭看向她，微笑道：「咱們也算是好運氣了，走了幾千里的路後碰到了一起。」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沈夢曦。

  沈夢曦擦了擦眼淚，但她一想到自己從京城一路奔波到渝州，途中連番遭遇朝廷的堵截，幾次都命懸一線，又忍不住掉下眼淚。

  好不容易到了渝州城，又遭到其他演神者的陷害，被擒拿於此畫中。

  她曾不止一次想過，自己的生命可能就要到此為止了吧。

  但在最絕望之時，陳厭卻突然出現，解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這也讓她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她用衣服捂住眼睛，問道：「陳大哥，之前在敖府，你為什麼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跟你相認？」

  「嗯？」陳厭故作疑惑，「你看錯了吧，我只是長針眼了，眼睛不舒服。」

  聞言，沈夢曦撲一聲笑了出來，「你騙人……」

  她看得很清楚，在客廳時，陳厭一發現她，便立刻眨眼，示意她不要說話。

  陳厭不再開玩笑，嚴肅道：「因為我不相信敖三爺，跟他打交道，還是要小心一些的好。」

  他是擔心，敖三爺一旦發現自己跟沈夢曦關係不尋常，就會想辦法在她的身上做文章。

  這時，一臉上有文身的枯瘦男子冷聲道：「陳兄弟，這袍哥會跟朝廷走得很近，敖三說要幫我們對朝廷的人下手，此事該不會有詐吧？」

  陳厭搖頭，「這倒不會，敖三爺的野心很大，他想利用我們演神者的力量，幫他奪取天下。而奪天下，必須先取西川、奪渝州。現在西川的不少高官都聚集在渝州府衙中，若能趁此機會對他們一網打盡。憑藉袍哥會的勢力，這連接東西的險要關隘，就徹底被他們握在手中了。」

  此刻，眾人以陳厭為中心，彼此間已經熟絡。

  聞言，有人不無擔憂道：「這敖三面相陰鷙，恐怕不是善予之輩。他們現在能跟咱們合作，轉頭就會對咱們下手。」

  「諸位兄弟，說句實在話，我們不比的那些世家大族，他們有自己的班底。我們想做出一番事業，就必須將能利用起來的力量全利用起來。

  袍哥會雖然不值得相信，但畢竟是江湖中人，相對容易掌控，只要能將困於府衙的演神者救出，吸納人手，便可以與其分庭抗禮，互相掣肘。

  我打算先跟他們合作，等熬過了這序章，再另做打算，如果不願意的，我也不會強留。」

  陳厭一言出，眾人互相瞧瞧，然後立刻表態。

  「陳兄弟，我們是你救出來的，這條命就交給你了，你說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

  「對！現在我們也是孤家寡人了，隊友死的死，跑的跑，自己闖蕩江湖，最後的下場未必能好到哪裡去，不如拼上一把！」

  陳厭暗中頷首，十個演神者雖然不多，但如果能合理利用的話，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自己在這個世界，總算是有了一些立身之本了。

  現在，就差找到曹春花二人了。

  有些話他沒說，是怕太傷沈夢曦。

  她既然都能活到現在，憑曹春花二人的實力，此刻應該並無性命之憂。

  「那我們就按之前的計劃行事。」

  「好！」

  「全聽陳兄弟號令！」

  ……

  府衙，後花園中。

  「老朽深夜叨擾，還望諸位大人見諒！」

  敖三爺站在高台下，手中捧著一個長木匣，昂首笑道。

  曹公公大笑，起身招手，「三爺何須客套，我等可候你多時了，快請上座。」

  「多謝曹公公抬愛。」

  敖三爺說罷，起身往高台走來。

  眾人起身相迎，看到走上來的老者，盧知府佯作嗔怪道：「三爺，你可真不夠意思啊，咱們明明就在一城共事，你卻成了我府上的稀客，莫非是覺得我這知府不夠資格請你？」

  敖三爺賠笑道：「誒呦，我的盧大人，你這可是折煞我了，我只是怕自己這草芥之身辱沒了大人的門庭罷了。倘若大人不嫌棄，那老朽看可就厚著臉皮，在你這府衙住下了。」

  眾人齊聲大笑。

  「快，快請坐！」

  敖三爺剛向前走了幾步，看向裴仙玉等人，說道：「這幾位有些面生啊？」

  裴仙玉拱手道：「小女子裴仙玉，初來乍到，望敖三爺多多關照。」

  敖三爺恍然大悟，「是老朽有眼無珠，想必諸位就是曹公公手下的神人了。」

  「誒，敖三爺，我這腌臢之人又豈敢讓裴姑娘她們做手下，朋友…是朋友。」

  「對，五湖四海皆朋友！」

  敖三爺仰天一笑，上前在曹公公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待落座後，曹公公暗中嘀咕，他隱隱感覺這敖三爺的氣質有了些變化。

  汝千江笑笑，夾槍帶棒道：「三爺來得可真是時候，此刻萬事皆休，正是安穩飲酒的好時候。」

  敖三爺直言不諱，「汝督軍這是挑老朽的理啊，怪之前老朽沒有帶人來府衙相援，這可真怪不得老朽，只因方才府中出了些岔子，老朽實在自顧不暇。這不，事情一了，老朽便親自上門賠罪了。」

  「哦？」曹公公看向他，語氣嚴肅，「出什麼事了？」

  敖三爺沉聲道：「進賊了，竟想打我那畫的主意。」

  曹公公持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聲音陰寒到滴水，「誰？」

  眾人看曹公公突顯底色，同時噤聲，面面相覷。

  敖三爺笑道：「公公無需多慮，只是一不知死活的蟊賊罷了…不過這一遭卻給老朽提了醒，這幅畫還是留在公公手中最保險，所以老朽特來獻畫。」

  他打開木匣，將一幅古樸厚重的畫卷展示了出來。

  見狀，曹公公的神色又恢復鬆弛，儘管在皇宮見識過的珍寶如同過江之鯽，但看到這畫卷也不由雙眼放光。

  這虎腹圖可以稱得上是袍哥會的鎮派之寶，他之前屢次暗示過韓本想要將這畫占為己有，但此子卻不開竅，今日倒是轉性了。

  他手指有些發顫地取出畫軸，緩緩打開。

  裴仙玉的眼光同樣毒辣，只是餘光一瞥便確定，此畫的品質遠在珍貴之上，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至寶。

  敖三爺端起酒杯，抬手擋住臉，只露出一雙鷹眼觀察眾人貪婪的目光。

  這時，那栩栩如生的虎頭已在曹公公的轉動下展露出來。

  「好，好畫…既然敖三爺願意割愛，那本公公也就不多推辭了，對了，這裡面的東西還在吧？」

  曹公公說話時，目光一直停在畫上，不肯移開。

  「那東西，在下可沒膽子給弄丟了。」敖三爺淡淡說了句，陡然看向高台下，拔高聲調厲喝：「誰！」

  眾人如同驚弓之鳥，紛紛循著他的目光望去時，一頭猛虎豁然與他們對視。

  「嗷！」

  「什麼！」

  「啊，你……」

  夜，霧，血。

  突變驟生，敖三爺悚然起身，猝不及防地先殺向汝千江。

  雙方都是絕頂的高手，一瞬間的失神便足以決定勝負。

  汝千江還正圓整著雙眼，但一顆心臟已經被敖三爺獰笑著扯出。

  噗！濃稠的血漿灑在旁人臉上，巡撫二人剛要屁滾尿流，均已被梟首，一旁俯視的下人們也紛紛被激盪的氣流攪碎成渣。

  裴仙玉一眾怛然失色，根本沒有時間給她們反應，咔嚓將圓桌擊成齏粉，凶相畢露。

  她們凌空前縱，同時，十一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瞬間擋在眾人面前。

  「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