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地鎖天星

  第186章 地鎖天星

  敖三爺坐在太師椅上,蹺起二郎腿,抽出腰間別著的煙杆兒,從布袋裡蒯了菸絲,用被老繭裹住的大拇指按實。

  他正要點菸,風二娘適時走了上來,取出火鐮「咔噠」一砸,火星落到煙鍋里,縷縷白煙冒出。

  敖三爺嘬著菸嘴噴雲吐霧,風二娘看了眼一旁的畫卷,眉頭微蹙,只見在山路上橫槍的灰衣客已經消失了。

  眼花看錯了?

  風二娘心下嘀咕,她總感覺,剛才畫上多出來的那個人,她好像見過。

  「義父,韓大哥沒在府上?」

  敖三爺敷衍道:「走了。」

  走了?既然走了,剛才門房為什麼不說?

  風二娘雖感覺古怪,卻又不好多問,「義父,渝州府衙好像出大事了,大哥他們現在也不在城裡,我們是不是應該帶人去府衙瞧瞧?」

  敖三爺搖頭,「官府的事讓官府的人來管,我們畢竟是江湖中人,去了反倒礙人眼,用官面上的話說,這叫做僭越,安心辦好自己的差事就行。」

  「義父教訓的是。」

  敖三爺一擺手,「行了,要是沒別的事,就先回去吧。」

  風二娘聽出他言語間的逐客之意,反倒想賴著不走了。

  她認為,韓本定然還在這裡,敖三爺又藏著掖著,兩人不知道在密謀些什麼。

  現在是權柄易主的緊要關頭,心思一旦放寬,說不準就會成為棄子。

  「今日是義父的壽辰,女兒以往都沒陪義父好好說過話,誤打誤撞趕上這麼一回,怎麼,義父還要趕我走不成?」

  敖三爺聞言怔了一下,隨即閉上眼睛,「說的也是啊,咱爺倆好久沒說些知心話了,坐下吧。」

  風二娘笑笑,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隨即眼觀六路,仔細觀察著客廳內的不尋常之處。

  敖三爺將右手揣在身前,暗暗握緊拳頭,手背青筋暴起。

  ……

  紅日高懸,深山清幽,奇花異草爭奇鬥豔。

  靜謐的山路上,陳厭一人提槍獨行。

  他回頭看一眼,那頭小山似的猛虎已被他甩在身後。

  畫中竟然別有洞天,類似於芥子的一個小世界。

  但進入畫中後,韓本夫妻便憑空消失了。

  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的,就是那頭宛若妖魔的下山猛虎。

  猛虎是活物,威風凜凜,卻沒有對他動手,不知是何原因。

  陳厭一邊沿著山路往上走,一邊梳理在敖府的所見所聞。

  敖三爺被開膛破肚,竟然是個死人,通過風二娘等太保們的表現,他們明顯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

  否則他們也不會絞盡腦汁,想從敖三爺手中接過這個總把頭的位子。

  是韓本夫妻通過某種秘法將敖三爺練成了傀儡?

  想想也只有這一種可能了,要不然他不會信誓旦旦,肯定敖三爺會傳位給他。

  可敖三爺如果一直待在書房,那又是誰擄走了小花?

  韓本夫妻發現闖入者,追入畫中。

  如果該人就是小花,那將自己引入這畫卷,或許就是神秘人的目的。

  想著,陳厭已來到山頂,他放眼望去,群巒如浪,峭壁林立,蒼茫的沒個盡頭。

  這方世界可要比自己的芥子大多了,競演世界果然奇珍異寶眾多。

  這敖三爺雖地位崇高,但說到底也只是江湖中人。

  江湖人士都能有此異寶,朝廷所藏寶物,想必更是數不勝數。

  陳厭俯瞰山下,忽然目光一凝,只見山腳樹冠一路向前搖曳,有人在疾奔。

  韓本夫妻?

  陳厭縱身騰空,猶如蒼鷹,飛速往山下俯衝而去。

  山下,密林間。

  韓本將鋼刀平橫在胸前,鋒刃一路披荊斬棘,藤蔓枝幹不知被粉碎了多少,漫天飛舞。

  他雙目緊盯前方,兩道身影在他前方奔行,若隱若現,猶如鬼魅。

  宋春一路追隨,神色稍顯緊張,「相公,有人跟著咱們進來了。」

  韓本不屑嗤笑,「進來就進來,怕他作甚?這是個愣頭青,不知這虎腹界兇險……咱們在這畫裡便是天王老子,諒他是個神仙精怪,也要死無葬之地!你將他引起惡水潭絞殺,我繼續追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他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從天而降,陳厭雙手握槍,猶如捕魚的鵜鶘,動若飛箭,猛地對準韓本的頭顱扎了下來。

  「哼!」

  韓本回首狼顧,飛快揚刀,噹啷一聲,刀鋒與槍刃便撕咬在了一起。

  但這鋼刀只是凡物,陳厭泰山壓頂,只是微微用力,崩一下,刀身斷為兩截。

  眼瞧大槍就要將韓本一分為二時,宋春嬌叱一聲,飛速迎上,用刀背砸擊槍桿。

  陳厭雙臂微微一斜,綠沉槍噗哧扎進岩石之中。

  韓本趁機快速盾匿,宋春則不依不饒,將快刀舞成一團爛銀花,混亂氣流發出嗤嗤聲,朝陳厭網去。

  陳厭不想跟這女人糾纏,便飛身而起,準備去追擊韓本。

  可身體剛往上騰了兩三丈,大地豁然爆發一股可以吃人的龐大引力,硬生生將他扯了下來。

  「閣下好本事,看來不是本地人,為何不敢以本來面目示人?」

  宋春冷笑著攻殺,一刀賽一刀力大,劈在刀身上,讓陳厭節節後退。

  這夫妻二人的實力不過稀鬆平常,但真交起手來,其真實力道卻遠超陳厭的想像,詭異得很,看來是借了這畫的勢。

  「你們兩個也好本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將敖三爺給宰了,還唱起了雙簧,恐怕這幾年的袍哥會,都是由你們在暗中掌控吧?」

  「廢話真多!」

  宋春臉色一寒,在陳厭抬槍要砸時,她鑽了個空當,腰身往前一彎,像條鯉魚似的欺身至對方面前,正要順勢將鋼刀送入陳厭胸膛時,對方的身影卻陡然消失。

  陳厭開啟從雲,猛漲的速度打了宋春一個措手不及。

  看準對方的脖頸,他虎口一擰,長槍變刀,就要將其梟首。

  宋春感受到凜然殺意,冷汗像決堤一樣,不受控制地將衣衫浸濕。

  她暗自運轉口訣,當刀鋒即將接觸她的皮膚時,又一股無形巨力憑空生起,轟地砸到了陳厭身上,她藉機轉身閃避。

  咔嚓!

  刀光閃爍,血噴如泉。

  這一刀雖然沒直接要了她的命,卻連根砍下了她的一條臂膀,傷口處火焰不停跳躍。

  宋春滾在地上,俏臉痛苦猙獰,轉眼看到陳厭又不依不饒攻來時,她不再戀戰,拔腿便往重山深處狂奔。

  陳厭見狀取出坐騎盒子往地上一摔,「咴」一聲嘶鳴後,妖馬躍然揚蹄,神駿無比。

  他翻身上馬,快速追逐。

  宋春因為吃痛,眼淚全飈了下來,她回頭看著奔馳而來的高頭大馬,焦急念動法訣,藉助山風提高速度。

  陳厭並未全力策馬,在追逐的途中,也時刻注意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這宋春看上去雖然在逃命,卻並不是沒頭蒼蠅,說不準是要將他引入龍潭虎穴,所以要格外加以小心。

  現在韓本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眼下也只能跟著宋春,探探這怪畫的底細。

  二人一路追逐,沒多久,幽靜的山林中傳來嘩啦的水聲,一條造型極為寫意的百丈瀑布隱隱浮現在參天古木後。

  瀑布下是一汪圓形石潭,水黑如墨,儘管湧入池中的水流如同泄洪,但那潭水卻波瀾不動,平整如鏡。

  宋春就地一滾,在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痕,她落在潭水旁,抬頭看向勒馬停住的陳厭。

  這時她放鬆了不少,伸手掬一汪冷水澆在臂膀處的傷口上,燃燒血肉的火焰立刻熄滅。

  她平靜道:「無知者無畏,閣下的死期已經到了。」

  其話音未落,平靜的潭水像滾開了一樣,咕嘟咕嘟翻騰起來,澎湃的瀑布也立時倒懸,一尊人影浮出水面。

  陳厭目光冷然,怎麼是他?

  ……

  渝州城,府衙後園。

  兵勇一圈一圈排開,將曹公公的居所團團圍住。

  汝千江與幾名力士像穿山甲一樣蹲在甬道入口處,不停挖掘著堵住甬道的岩石。

  可這岩石像是植被一般不停生長,屋內的碎石塊已經堆成了小山頭,依然無法打開缺口。

  是有演神者在暗中搗鬼。

  汝千江汗流浹背,明明生著一張勇武面孔,此刻卻像迷路的小媳婦兒一樣,充斥著迷茫與驚懼。

  這麼一會子下面還沒動靜,面對近百演神者的圍攻,曹公公定然是性命難保了。

  要知道,曹公公不光是司禮監掌印九千歲的愛孫,還是皇帝信賴的奴才。

  如今死在渝州城,皇帝定然震怒,降他們的官還是小事,就怕連腦袋也一併收走了。

  正惴惴不安時,室內的地板忽然猛烈震動起來,堵住甬道的堅硬岩石,此刻變成了鬆動的豆腐渣,嘩啦一聲,開始不停墜落。

  汝千江大駭,倏地縱身而起,呵斥道:「全軍戒備!」

  與此同時,徐溫九一行人收起了神通,並肩站在一起,此刻府內所有兵力都集中在臥室中,沒人顧及他們。

  一人道:「公子,裴仙玉等人現在還沒出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徐溫九平靜道:「再等片刻,要是沒動靜,立刻就走。」

  他話音未落,府衙外,四面八方又響起連綿的叫殺聲。

  「闖王之師在此!只殺貪官污吏,奸商惡賊,不傷百姓!」

  「殺殺殺!獻王之師駕到,殺他個天翻地覆!殺出個朗朗乾坤!」

  除此之外,還有七八支起義軍首領的名號被報了出來。

  徐溫九等人聞言均是一驚,有人駭然道:「各大起義軍的人馬這麼快就殺到了?」

  徐溫九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再仔細一聽,搖頭道:「來的人不多。我想,應該只是起義軍們提前安插在城內的探子,看到府衙出事,便想著來一把渾水摸魚。」

  事實的確如此,府衙外,攏共來了不到千餘人馬,舉著十來杆大旗,正準備往府內衝殺。

  但起義軍的名頭實在響亮,西川府又是對壘敵軍的第一道防線。

  眾百姓本正在安心救火,忽然聽到叛軍殺入城中,一時間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城中再次亂成了一鍋粥。

  人踏人,都狼狽奔命,一時間不知道踩死了多少。

  急返至城中的趙神通等人剛好目睹這一幕,一時間各位把頭都心懷鬼胎,不由聯想,他們被有心之人調虎離山,或許就是為了迎賊軍進城。

  眾人不禁後怕,演神者他們不知道有多少,而義軍可是實打實的有數十萬人,倘若攻破渝州城,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顧不得許多,一併朝敖府奔去,準備同敖三爺一起商量對策。

  府衙內,汝千江自然聽得更仔細。

  在他眼皮子底下,義軍竟攻入了渝州城。

  這已經不是掉不掉腦袋的問題了,要處理不好,恐怕會滿門凌遲,一個太監的死活在此刻已經無足輕重。

  「進他娘的八輩祖宗!屋漏偏逢連夜雨!」

  汝千江看著已經快要通暢的甬道,紅著眼怒罵一句,現在容不得他考慮,只讓百人留下進入地牢,其餘人馬全部出府迎敵。

  重兵排成長龍,殺氣騰騰往府外行去,徐溫九等人隱匿身形,目睹他們遠去。

  忽然,激烈的打鬥聲又在曹公公臥房中響起。

  有人想去查看究竟,被徐溫九攔下,不多時,裴仙玉在內,渾身染血的十幾名演神者再次現身,沖了過來。

  徐溫九趕忙上前見禮,「裴姑娘,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是不是被那閹人……」

  裴仙玉搖頭,沉聲道:「地牢中並無埋伏,那閹狗走投無路,已經束手就擒……但我沒料到,其他人竟為爭奪幾件兵武而反目,在牢內廝殺成仇,可悲。」

  徐溫九目光亮了一下,這等寶物萬萬不可落在他人手中。

  「姑娘,事已至此,就別想太多了,我們已經盡人事,問心無愧便是。這兵武不該落於這幫俗人之手,我裴徐兩家,可聯手取之。」

  裴仙玉眉頭微蹙,稍作考慮後緩緩點頭,「走。」

  兩股人馬合在一處,快速縱入屋室,接連躍入甬道。

  血腥氣已經凝成實質,像妖魔一般,不停向上翻騰。

  徐溫九一馬當先,落入由渾鐵鑄造的寬敞地牢之中。

  腳下,是屍山血海,前方,二三十名演神者正擦拭著手中兵刃,面容冷酷,哪裡有半點爭鬥的跡象。

  其中,「死了的」曹公公正負著手,饒有趣味地打量來客。

  「不好!上當了!」

  徐溫九遍體生寒,抬頭一瞧,面容陰沉的裴仙玉已然一掌拍了過來,啪地蓋在他的後腦勺上,將他襲至昏厥。

  其餘徐家眾人也接連遭到偷襲,有的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擊暈倒地。

  曹公公披頭散髮,見狀拱手笑道:「裴姑娘,好手段。」

  裴仙玉冷笑,「現如今渝州城內所剩的演神者,差不多都在這裡了……到底是殺,還是審,就全由曹公公定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