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樹不就是一理。」
低沉的話語迴蕩在天和地之間,「人愈求升到高處和光明,他的根愈掙扎向下,向地里,向黑暗,向深處——」
「——向罪惡。」
那一瞬間,【罪惡】,降臨!
「《蘇魯支語錄》?」
艾薩克險些捏碎手中的屏幕,震怒失聲。
那同樣,也是黃金黎明從天國中所竊取的珍貴寶物……不,應該說,是無何有之鄉的根基之一。
作為『現境』的『副本』能夠在地獄中自由移動的支柱,和屢屢對現境進行滲透的工具,那是最早期先導會,在奠定三大封鎖時,所創造出的原型和設計圖!
所對應的乃是大秘儀·查拉圖斯特拉!
換而言之,其本身的存在,就相當於一個微型的現境!
此刻,當葉芝以蘇魯支語錄的力量,撬動三大封鎖時,現境的高牆也將暫時瓦解——在萬丈高牆之上鑿開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小洞,從而得以將地獄中的力量滲入現境之中!
可令艾薩克更加警惕的是,這一道秘儀不僅僅只是為了暫時打開現境,而且同時指向了地獄最深處的某個存在。
某個龐然大物……
「那是什麼?」
他不顧警報,將喚龍笛的觀測濾鏡調整到最大,感受到無數來自深淵中的浮光掠影沖入了自己的靈魂,焚燒煎熬著意志。
瞪大眼睛。
終於,窺見了那猙獰的姿態。
「立刻發射!」
艾薩克怒吼,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
他在下達命令的瞬間就閉上了眼睛,克羅諾斯的聖痕運轉,瞬間包裹了他的靈魂,向著過去開始潛行。
可在很快,他竟然又被時間中所隱藏的陷阱所彈出。
有人已經提前在過去豎起了一道高牆。
那一刻,有最深沉的鳴動從陸白硯的軀殼之中響起,墨海沸騰,伴隨著他嘶啞的咆哮,無數虛無的刀筆飽蘸著墨跡,在虛空中縱橫交錯。
寫生開始了。
向著地獄之中。
於是,沸騰的墨海里,有無數鋒銳的枝杈緩緩升起,勾勒出了一株鋪天蓋地的巨樹輪廓,那來自地獄的鳴動包含著恨意,枝杈之間傳來嬰兒尖銳的哭聲——
降臨現境的瞬間,那饑渴的意志就傳遍了整個荒原,將一切都打入了食物的範疇之中。→
迫不及待的,向著槐詩延伸而出——
通過末日畫師的再創造,曾經在槐詩手中飽受重創的存世餘孽含恨降下了投影,開始了自我的復仇!
一瞬間的錯愕。
槐詩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機,近在咫尺!
自己的對手,竟然也開始搖人了?
世道變的太快,他竟然措手不及。
「存世餘孽?」
羅素手中的薯條在番茄醬里停頓了一下。
「這就是你的計劃,伍德曼?」他輕聲讚嘆,「真是一張好牌——」
羅素的身旁,那個沙發上留著口水午睡的痴呆老人忽然抬起了眼睛。
像是從漫長的迷夢中醒來了一樣,渾濁的雙眸變得血紅,死死的盯著桌子對面空空蕩蕩的座位。
宛如蒼老的野獸,擇人而噬。
可很快,又迅速恍惚……
短暫的清醒結束了,他再度墜入了迷夢,只是嘴裡含糊不清的念著那個名字,咀嚼恨意。
「好久不見,馬庫斯,你還好麼?」
窗戶的倒影中,坐在空椅子上的伍德曼致以微笑:「你看上去比當年道別時溫柔了許多……還認識我嗎?我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
「對。」
伍德曼回答:「我們曾經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那個呆滯的老人含糊嘟噥,「假話。」
伍德曼的笑容微微停滯了一瞬。
「諂媚從來不會出自偉大的心靈。」
昏沉之中,馬庫斯夢囈一樣的呢喃,「謊言的船開不遠……你的心中空無一物,口中所說的也只有泡影……」
羅素大笑。
「瞧啊,伍德曼,謊言還沒出口,就被識破啦,你現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連個老年痴呆的人都騙不過。
你煞費苦心的安排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猜猜看啊,羅素,或許你可以問問你身旁那位上了年紀的神奇海螺?」
伍德曼冷笑反問,「不過我更好奇,你的太陽又隱藏著什麼樣的底牌?說真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後悔自己沒有陪在你那位繼承人身邊,至少也能做個臨終關懷。」
「你想多啦。」
羅素自嘲的搖頭:「臨終關懷的順序我肯定要排在某個人的身後,說不定連他的女朋友們序列都比我靠前。
不過,話說回來——「
他停頓了一下,好奇的問:「你憑什麼覺得你贏定了?哪怕,我鞭長莫及……」
在手機屏幕上,拓展的畫卷驟然停頓。
就仿佛信號不良。
視頻卡頓。
墨海的生長戛然而止。
只有小小的圖標出現在天空中,開始轉圈……
而在荒原的邊緣,風雪中,突兀的浮現了一座石雕。
沉思者。
垂首沉思的石雕似乎已經經歷了千百年的時光,遍布苔蘚和時光的滄桑,垂落的石質衣袍猶如絲綢一般,展示出了奇妙的質感。
創造主的眼眸低垂,似是沉思,卻令天地為之停滯。
而當他抬起雙眸的時候,整個世界就歸於靜寂。
無數定律與他的意志中運轉,被蘇魯支語錄所打開的通道,竟然在瞬間完成了鎖閉。存世餘孽所降下的力量驟然斷絕,只剩下了殘缺輪廓。
——創造主·夏爾瑪!
「你猜怎麼著……」
羅素的薯條在番茄醬里愉快的打著滾,飽蘸酸甜:「在你離開之後,我又打了一個電話給他……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建議。」
伍德曼的笑容漸漸消散,變得冷漠又惋惜。
「比預想中還沉不住氣啊,夏爾瑪……」
「就像是你說的,伍德曼,總要有所抉擇。」
有一個疏離又冷淡的語氣響起,「現在,你們已經拋出了硬幣,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不論答案在天國還是地獄。」
所以,在硬幣掉下來之前。
不要干擾我的觀測——
孤獨的創造主靜靜的俯瞰。
如此冷漠的旁觀,衡量著天國和地獄之間的重量。
等待那一枚翻轉的硬幣墜落,得出真正的結果。
而現在,隔著漫漫風雪,硬幣的兩面遙遙相對——
「好像你讀條被打斷了?」
槐詩似是好奇,明知故問:「發生什麼事兒了?第一次看到搖人搖不出來啊,是不是狀態不好呀?
要不……我再給你一點時間?」
他誠懇的建議:「你可以重新表演。」
凝固的墨海之下,陸白硯緩緩的抬起頭,被墨色所侵染的面孔,便終於浮現出了一絲應有的猙獰。
「槐詩,你這張臉……」
他輕聲呢喃,「真是礙眼。」
「真巧,大家彼此彼此。」
槐詩頷首輕嘆:「這大概就是顏值的差距吧,無從彌補,請你不要在意——都丑了一輩子了,何必在乎最後這幾分鐘?」
輕蔑與嘲弄,再不加掩飾。
如此直白。
那一刻,陸白硯的雙眸中,血絲湧現。
存世餘孽的殘缺倒影猙鳴,無數刺耳的哭聲從墨海之中迸發,悽厲的枝幹在迅速的收縮,將那個男人籠罩在內。
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軀殼之中。
紮下了根!
嘶啞的咆哮聲從無數枯枝之間響起,嬰兒的哭喊和男人的嘶吼重疊在一處,漸漸的,化為了一個更加陰森和刺耳的聲音。
「白蜺嬰茀,胡為此堂?」
【神跡刻印·天問】的力量,再度展現,這一次,卻並非作用於外,而是作用於他的軀殼之中,迅速的修正著一切偏差和謬誤,令兩份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縱然所引發的,乃是凝固的質變!
無數枯枝之間,陸白硯抬起猩紅的雙眸,來自地獄的低吟緩緩擴散:
「——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
白虹披身作為衣飾,為何常儀如此堂皇?從哪兒得到了不死之藥,卻又不能長久保藏?
憑藉著神跡刻印的力量,陸白硯迎來了再度的蛻變。
原本用來令大司命和自己的大群深度融合,以神性進行蛻變,更上一層樓的秘儀,如今,卻徹底的將他和存世餘孽的倒影融合在一處!
無分彼此。
此時此刻,陸白硯已經成為最純粹的凝固者。
徹底吞食了這一份存世餘孽的力量之後,化為了地獄延伸——
當徹底擁抱地獄的瞬間,屬於大司命的天命便迎來了墮落,一切修正值飛速的轉化為歪曲,所帶動的乃是力量的再度暴漲!
冠戴者的位階於此瞬間成就,而且,還在繼續增長…
「來啊,槐詩!」
陸白硯面孔裂開的兩側,再度長出了一雙邪意的眼眸:「讓我見識一下災厄之劍的力量!」
當他身後,存世餘孽的巨樹虛影再度浮現時,就變得和剛剛截然不同。
曾經虬曲而枯乾的枝頭,如今已經碩果纍纍。
無數陸白硯的殘影穿刺和懸掛其上,就好像絞死在貪婪之樹的屍骸一樣,在寒風之中搖曳,猩紅的眼眸抬起,無數嘴唇開合,便發出重疊迴蕩的聲音。
飽含著惡意與詛咒。
數之不盡的巨大墨蝶從枝頭升起,遍布巨眼的蝶翼招展,便灑下粘稠的墨汁,墨汁落入泥土中,如同種子,生根發芽,迅速的生長出無數枯瘦而猙獰的殘影。
再不似往日那樣飄忽,而是從地獄中生長出的夢魘果實。
源源不斷。
超越了往昔的極限,兩倍,三倍……還是更多?
在樹枝的根須糾纏之下,國殤之冠無聲悲鳴,染上了一層漆黑。
地獄的大司命抬起手指,令那無盡的漆黑海洋為止沸騰,向著槐詩,席捲而出!
一整個地獄覆壓而來。
和整個世界為敵。
這才是大司命最可怕的地方。
天上無窮盡的墨蝶,大地上數之不盡的畸變種,甚至就連空氣和泥土都對自己包含著惡意。他已經化為了這一方地獄的主人,真正的主宰。
只要紮根在泥土中,便能蠶食現境的根基,自有無窮盡的力量揮霍。
而槐詩,卻難掩失望。
隔著無數畸變種,看向自己的對手。
滿懷不解。
「人多,很厲害嗎?」
他好奇的問,「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周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