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四階紆尊降貴當殺手,專門來針對他一個人,而且還能掌握了他的行蹤……
哪怕是在同盟內,這樣的人也並不多。
「是……荒、荒川家的人……花了錢……」百目鬼劇烈的咳出尖銳的血色冰棱,發出含糊的聲音。
「笑話說的不錯,繼續。」
槐詩的神情越發的冷漠起來,不為所動。
荒川是個典型的極道,心胸狹窄,記仇,魯莽,做事毫無顧忌,睚眥必報……倘若是和他不熟的人,肯定會這麼想,一定是那個莽夫趁亂向自己下手。
很可惜,那都是演技……
在曾經五大佬里,荒川最喜歡的就是用一副不講道理的莽夫的人設,胡攪蠻纏,只占便宜不吃虧,實際上肚子裡的帳算的比誰都還要明白。
讓他在這種時候對自己人動手,去殺一個有天狗山的深厚背景的綠日新星,他腦子還沒壞的那麼徹底。
眼看自己的謊言被識破,百目鬼沉默了片刻,無所謂的嘲弄一笑,自槐詩的身上收回視線。
就算是他想說,無歸者之墓也不會准許。
同樣都是死,死在無歸者之墓的懲罰中反而更加痛苦一些。倒不如死在這裡,備份在地獄中的源質還有機會從靈棺中復生……
百目鬼閉上眼睛。
要殺就殺,忒多廢話!
「偏偏死到臨頭有了骨氣,真奇怪啊。」
槐詩最後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不想要個痛快的話,就是想要不痛快了……」
陰影沸騰的聲音響起。
埋骨聖所的門扉再度從黑暗中升起了,敞開的大門之後,無數凝聚成實質的黑暗延伸而出,像是孩子的小手一般,落在了百目鬼的身上。
那一瞬間,老人愣在原地,呆滯的回頭——難以置信,在那一片晦暗之中,充盈著高遠又肅冷的神性。
好像通向地獄最深處的裂口。
在無數烏鴉窺伺之中,他從異國所竊取來的那一縷神性竟然開始卑微的顫抖。那樣的眼神並非的飽含殺意,而是……難以言喻的饑渴!
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他的神情扭曲起來,奮力掙扎,反抗,可是已經晚了。
深入骨髓的冰霜在不斷的穿刺而出,而他的手足已經被黑暗所糾纏,一點點的,拉入最漆黑的深處……
永不復還。
「等等,等一下——」
他努力的張口,縱聲尖叫,可緊接著,龐大的黑暗如泉涌,將他吞沒。拉扯著他的靈魂,投入了永恆的腐爛之夢中。
漸漸融化、漸漸解離、漸漸的成為埋骨聖所的一部分。
大門轟然關閉,消散在了黑暗裡。
而勞倫斯終於劃著名飛架的冰樑上,從天而降。落地之後,他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人呢?」
「這兒啊。」
槐詩抬起腳,踹了踹旁邊徹底凍成冰塊上屍體。
「死了?」
勞倫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乾的?」
你毀屍滅跡怎麼就這麼快的!
以及,這他娘的是怎麼殺的?
四階升華者融合神性之後,基本上已經再非凡人,肉體上的傷害再怎麼慘烈都可以用源質進行補足,而二度蛻變之後的靈魂更是和神性融合為一,初步具備了曾經神明的特徵。
完全可以視作曾經走在人間的半神。
刀兵難傷。
哪怕是菜了點被槐詩完克,但頂多也就是無可奈何而已。
槐詩剛剛一頓操作猛如虎,實際上根本構不成致命傷。真想要殺了這老頭兒,還得靠別西卜的審判模式出馬。
而真正重創百目鬼的,是勞倫斯全力以赴施展的神跡刻印。
將神明曾經於埃及降下的天災與此時此刻此地重現——
作為《聖典》中記載的最為著名的災難,霜雹災的本質就是對一切生機的滅殺,通過凍結的方式殘酷的破壞一切生命。
勞倫斯在其中扮演的是個負責提供瞄準的工具人,作為橋樑,引導著封鎖邊境·迦南中的威權遺物瞄準這裡,然後降下懲罰。
有這樣誇張的破壞力並不意外。
但槐詩怎麼辦到的?
他看得出來,自己面前就只剩下一具空殼,別說聖痕,就連靈魂和神性都已經盡數消失不見,好像被吃的乾乾淨淨……
死的那叫一個透徹。
「天狗山還有這本事?」他難以置信。
「出來混總要有點壓箱底的功夫對不對?」槐詩淡定的揮手:「只是補個刀而已,不值一提。」
勞倫斯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自己還來這兒幹啥?
總感覺沒有自己,這個王八蛋也能把百目鬼給捏死在這裡。
這他娘的就離譜。
「你怎麼知道我被襲擊?」槐詩問。
「生天目的電話,萬孽之集上的殺手,有人對你發布了懸賞令……」勞倫斯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小心一點,現在你這顆腦袋可值不少錢,僅次於生天目。」
「那可太抬愛我了,讓其他的大佬看到可怎麼是好。」槐詩聳了聳肩,滿不在意。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更值錢……
他抬頭,正準備同勞倫斯說話,可動作卻僵硬在了原地。
正在窮搜丹波內圈的烏鴉們終於向他傳來了預料之外的消息……
「怎麼了?」勞倫斯看向槐詩僵硬的表情。
槐詩沒有說話。
回頭。
暴雨和雷鳴中,遠方不斷的有火光亮起了,爆炸的巨響傳來……天上明明在下雨著,地上卻好像被點燃了一樣。
動盪突如其來,隨著暴雨,將一切覆蓋。
當殘破的車輛衝破暴雨的阻隔,停在了車禍現場時,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滿目瘡痍。
燃燒過後的焦黑車筐散發出刺鼻的氣息,血色在暴雨的沖刷之下漸漸稀釋,再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漆黑的飛鳥們收攏鐵翼,自暴雨中落在電線上,靜靜的俯瞰著頹敗的場景。
還有那個垂死的年輕人。
已經晚了。
在冰冷的雨水中,紊亂的黃色頭髮貼在蒼白的面上,奄奄一息。
這是對叛徒所採用的殘忍處刑。
在粗暴的折斷了大部分肢體,予以最慘烈的苦楚之後,劃開動脈,將他拋在了犯罪現場,任由他一點點的血盡而亡。
在暴雨中,他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漸漸模糊的人影。
「老大……是你嗎……」
「是我啊,牛島。」
槐詩蹲下身,輕聲回應,「你很久沒回來,我就來找你了。」
恍惚中,牛島努力的想要抬起手。
就好像害怕眼前的只不過是幻影,只要眨眼便會消散,所以才徒勞的想將它握緊。
那麼用力。
「老大,我……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告訴他們……」
那個男人嗆咳著,那麼努力的想要說出那些想要說的話,可是卻漸漸的說不出來。只能艱難的喘息著,發出細微的聲音。
「恩,我知道。」槐詩點頭,雙手緊握著他的手掌,鄭重的告訴他:「我完好無事,牛島,是因為你保護了我啊。」
寂靜里,牛島愣了一下,蒼白的臉上艱難的勾起一絲弧度。
笑了。
就好像贏得了勝利那樣。
再無聲息。
只有槐詩握著他的手,感受著最後的溫度在暴雨中流逝。
藥石無救,哪怕是鐵鴉的源質也無法讓潰散的意識再度延續……
他已經死了。
或許他早就應該死掉了,那麼嚴酷的傷勢,那麼多生命的流失,他的生命早已經隨著血一同在雨中消逝。
之所以還留在這裡,只是還有想要對自己說的話。
話說完,他就走了。
片刻不肯多留。
槐詩低下頭,看著他掌心緊握的東西。早已經被血水和雨濡濕的紙團上,只能隱約的分辨出幾個單詞的痕跡。
曾經槐詩對千葉龍二說:哪怕能拯救一個都是值得的。可現在,他卻連眼前的這一個都沒有能夠救的了。
直到最後一刻,這個原本應該被他所救助的人,都在竭儘自己所能的保護自己。
哪怕犧牲性命。
只是因為槐詩對他的天賦表達了讚許,誇獎了他的才能,在他身上花了一點時間,教給他一些用不上的拉丁語……
僅此而已。
「對不起,牛島君。」
他輕聲道歉,「是我騙了你。」
哪怕不需要我,你也一定能夠成為更好的人。就算不犧牲自己的生命,你也會有光明的未來。
在寂靜里,槐詩小心翼翼的將紙團展開,看著上面反覆書寫的字跡。
【Hinc itur ad astra】
「睡吧,我的朋友。」
離開之前,槐詩最後回頭,獻上祈願。
——願你通過此路,直達繁星。
荒川家。
明明是暴雨,一切卻都籠罩在看不見盡頭的火光中。
一片猩紅,分不清是血還是燃燒的色彩。肺腑抽搐,卻不知道究竟是血腥的味道還是濃煙太過刺鼻。
遠方傳來巨響,不止是哀鳴還是火焰在咆哮。
荒川怒吼著,抬起手裡的槍,將那些衝進院子裡的人一個個擊斃。直到最後,手裡的槍震動一下,發出空空蕩蕩的咔噠聲,再無子彈。
他愣了一下,在暴雨中嘲弄的笑了起來。
嘲笑自己。
一直以來自詡聰明得意,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一夜之間,眾叛親離。
「投降吧,家主。」
門外的背叛者們緩緩走進來,拔出了手裡的武器:「大家這麼多年主從一場,希望能夠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荒川愣了一下,忍不住嗤笑,向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小子,難道你以前的組長沒有告訴過你麼……退出的路只有一條,唯死而已!」他咧嘴,不屑的冷笑:「來啊,取了我的人頭去!」
短暫的沉默之後,下屬遺憾的頷首,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那麼,請容在下失禮。」
五分鐘後,荒川家當主的人頭被裝進盒子裡。
至死猙獰,毫無任何的驚恐和軟弱。
襲擊者們將冷酷的將宅院內所有的倖存者全部殺死,然後潑灑著汽油,在離去之前,將一切付之一炬。
火光徹夜不息。
「給我死!」
同樣暴雨之下,赤崎誠震怒咆哮,抬起雙臂,整個人像是鋼鐵,硬頂著前方數十道突擊步槍的掃射,衝破了漫長的距離,自狂奔中抬起手,奮力一拳!
首當其衝,一個槍手的腦袋爆成了一團爛醬,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不到半分鐘,那些攔路者盡數被千錘百鍊的鐵拳搗碎。
「由里子夫人!由里子夫人你在哪裡?」
顧不上檢查腹部的傷口,他踉踉蹌蹌的向前沖,奮力推開了最後的門——然後看到了,無數潑灑的血色。
所有的襲擊者都已經死無全屍。
而在會議室的正中央,落合由里子回過頭,手握著一把沉重的薙刀,正在微微的喘息。
冷清的面孔被血所染紅,肅冷又莊嚴。
唯有這個時候,才能讓人想起:她之所以被推舉為當主,並不是因為這一副令人讚嘆的好顏色,而是悍勇剛強,不遜與男!
在她的丈夫,上一代的家主英年早逝之後,她就是落合家的鬼婦!
「是赤崎麼?」
她無所謂的揮手:「我無事,些許宵小而已。」
赤崎俯身,慚愧謝罪:「在下來遲,還請您恕罪。」
「別浪費時間了,赤崎,走吧,該做的事情還有好多沒有做完呢。」
落合由里子傾聽著外面傳來的激烈槍聲,回頭,向著身後暗門中不斷走出的健壯婦人們下令:「所有人,準備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