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
哪怕在傳說之中,神職里同樣包括太陽的範圍,也有人認為兩者其實是同一個。可實際上,東君和太一的差別卻好像內閣首輔和皇帝一樣。
一個哪怕看上去風光無窮,但實際上也只是個高級打工仔。
而另一個才是萬物萬象的真正統治者。
作為曾經東夏地區的至高神,數遍全世界也是屈指可數的強大神祗……甚至有多少學者經過觀測和推導之後,一度認為這一神明根本不曾存在過,只不過是針對太陽神東君而進行的虛構而已。
否則的話,怎麼會沒有一丁點的神性存留至今?
可惜的是,諸神的隕落和消失到現在都是一樁懸案,更況且早在幾千年之前就已經消失了的太一。
其存在究竟是真是假,已經沒有人能夠證明了。
但現在,烏鴉卻大喇喇的在槐詩面前甩出這麼一個重磅消息,毫無徵兆,令槐詩的腦子幾乎當場宕機。
「『太一』……是真實存在的?」
「是啊。」
烏鴉淡定地回答:「確實是曾經存在的,哪怕只存在過一瞬間……但這一份奇蹟毫無疑問是曾經流傳在世界之上的。」
槐詩乾澀的吞了口吐沫,心裡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不過在那之前,起碼有些問題需要問清楚。
「成功率是多少?」
「這你放心。」烏鴉說,「如果你能成功的話,那就是百分之百了!」
「……」
槐詩無言以對。
合著我只是探路的小白鼠麼?
怕不是有暴斃的明天在等著我哦!
「我不是說了麼,當年天國譜系一共完成了七條半升華之路嗎?」烏鴉無辜的看著他:「這就是那另外的半條……」
實際上,天問之路是理想國直到隕落之前都沒有能夠徹底完成的半成品。
雖然已經能夠證明,這一條升華之路最終指向的乃是太陽神·東君,但經過真正的驗證之後,才發現,東君實際上依舊不是理論中的極限。
還應該能夠更進一步才對。
可接下來,不論使用什麼辦法,都無法在這一基礎上更上一層了。
而在無數次的模擬實驗裡,不論是用任何辦法,東君的聖痕都會直接崩潰,化為一輪無知無識的人工太陽。
或許是有什麼前提被忽略了,或許是有什麼缺陷未曾注意。
這是直到天國隕落都未曾攻破的難關。一直到理想國分裂,也未曾有人能夠成就過東君,更別說嘗試太一了。
「放心,既然這麼說了,我就肯定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
烏鴉安慰他,「況且,聖痕不都長在你的身上麼?願不願意還不都隨你的?」
說著,她抬起翅膀拍著槐詩的肩膀,誠懇坦蕩的做出保證:「哪怕到時候你不願意進太一,我也絕對不會勉強你的!」
「真的?」槐詩狐疑。
「當然是真的!」烏鴉習慣性的回答:「姐姐難道還會騙你嗎?」
槐詩:「……」
烏鴉:「……」
寂靜里,槐詩直勾勾地看著烏鴉,烏鴉也一臉無辜地眨巴著眼睛看他,雙眼之中一片誠懇和善良。
看上去十分可信的樣子,但槐詩卻後背忍不住發涼。
總感覺她的安排已經在路上了……
「我有一個問題。」
槐詩忽然說。
「嗯,你問。」烏鴉說。
「我想聽實話,我需要你對你的話做出保證。」
說話的時候,槐詩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筆直地盯著面前的黑心女人:
「——你是不是太一?」
「不是啊。」
烏鴉搖頭,困惑地反問:「你在想什麼呢?現境如今的存世神明一共也就三個,拋掉已經生死不知的白冠王之外,也就只有美洲譜系有一個,存續院裡有一個……你覺得真要有神還活著,天文會能不知道?」
她停頓了一下,旋即變得愉快了起來:「哎呀,在你心裡,姐姐我的形象這麼光輝偉大麼?真是讓人家有點開心。」
「……」
槐詩無言以對:她說的確實沒錯。
存世神明一共就只剩下三個了。
難以確定是否還活著的白冠王、存續院內部有一位身份極度機密的存在,以及美洲譜系那一位如今勉強撐起大局的靠山。
除了這三個之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還有神明存留。
「況且,我要是女神的話……」
烏鴉認真地問:「你豈不是舔狗了?」
槐詩再次翻起了白眼。
自己究竟多有毛病才會覺得這種不靠譜的黑心女人是神的?她要是神的話,這個世界恐怕早就掉進地獄裡了吧?
可哪怕他心裡清楚這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此刻卻依舊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忍不住真的開始考慮起她的建議。
不論是東君和太一,對他而言,都太遙遠了。
如今槐詩的當務之急是先掌握少司命的聖痕才是,否則連對象的小手還沒摸到呢,想將來孩子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意義?
他所考慮的,是要不要採用烏鴉所提供的辦法。
有些心動了起來。
就好像烏鴉一開始就知道他會怎麼選一樣,他也知道自己難以抵禦這個辦法的誘惑。
培養出一支屬於自己的地獄大群。
一舉三得確實是沒錯。
倒是可以從長計議,好好考慮一下。
「但問題是……」
槐詩最頭疼的一點:「這麼做的話,會不會因為引起現境歪曲啊?」
自己作為統轄局的紅棍打手,你說暗地裡是個理想國的二五仔就算了,還要暗搓搓的溝通地獄,養一幫妖魔鬼怪做馬仔。
這可已經不是知法犯法的程度了。
命運之書揣在兜里沒人知道,可養一群地獄族群可瞞不過別人。萬一被他的老領導一封舉報信,然後四大軍團從天而降把他一鍋端了該怎麼辦?
「現境歪曲?就你?」
烏鴉被逗笑了:「傻仔啊,我不是看不起你……你哪怕是現在就直接凝固了,也對現境造不成什麼威脅啊。
況且,在深淵裡養妖魔鬼怪可是理想國的傳統好麼?在以前,他們可是把地獄當豬欄搞的,養一波殺一波跟割韭菜一樣……真要查這個,排行前一百的都殺了都輪不到你,你大可放心大膽的去賺修正值。
哪怕是這個世界便遭了,也絕對不是你一個人的鍋。」
修正值,歪曲度。
兩者都是對於改變的一種稱呼,將現境的變化予以量化的一種單位,同時,也是衡量深度的一種因子。
奇蹟和災厄的變化,都有賴於此。
對此,烏鴉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直白地告訴槐詩:「如果變化是好的,那麼大體就可以稱之為修正,如果這一份變化是壞的,那麼就可以稱之為歪曲。
兩者並非是恆定的,有時候也會互相轉化和影像。具體的計算方式恐怕只有存續院裡管理末日鐘的部門才搞得清楚。
你只要知道一點就好了。」
「修正值越高,這個世界上就越接近樂園。」
烏鴉說,「而歪曲度越高,這個世界就越接近地獄……」
槐詩恍然:「兩者互相抵消,形成現在的狀況,對吧?我懂了。」
「……」烏鴉沒有說話,只是困惑的看著他。
直到他察覺到有些不對。
「怎麼了?」
「不,只是發現,你可能理解錯了什麼。」
烏鴉抬起翅膀撓了撓小腦袋,沉默許久之後才問:「你是不是覺得,兩個數值其實是一體兩面,好像天平兩端一樣,重量可以互相抵消的?」
「不是這樣嗎?」
槐詩感覺到有些不對。
「我也很希望是這樣沒錯,但可惜,並不是。」
烏鴉嘆息:「最令人悲傷的事情,就是……兩邊其實是分開算的啊。
並不存在正負對消,善惡平衡之類的現象,槐詩,兩者是共同存在的,且都在帶來屬於自身的影響。」
這個世界,存在於雙極之間。
就好像拔河大賽的繩子那樣。
無限的接近於樂園,同時,又無限的接近地獄,如此瘋狂的徘徊在這兩者之間。或許同時屬於這兩者,但同時又在更多的時候難以區分。
在漫長的寂靜里,槐詩呆滯在原地。
回憶起自己進階時在夢寐之中所見到的景象。
輝煌的現境,環繞在外側的無數絢麗邊境,晦暗的深淵,還有在地獄最深處的那個荒蕪世界,那死去的一切。
在隱約的恍惚里,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可是卻又難以理解。
「究竟什麼是地獄呢?」他茫然地看著烏鴉:「究竟什麼樣的程度和什麼樣的世界,才能夠真正的被稱為地獄呢?」
如此簡單的問題,卻令烏鴉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她輕聲說:「槐詩,所謂的地獄,就是失去變化的地方。」
「變化?」
「是的,變化,你稱之為熵增和熱寂什麼的都無所謂,到了那個程度,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一潭死水,陷入永恆的凝固里,應該終結。」
她說:「再確切一點來說,應該是走到盡頭的世界,曾經的世界,早已經死去的世界,沒有任何希望和前路的地方……
當一個世界死後,它所存留下的殘骸,便是地獄。」
「屆時,你所看到的一切,便是和曾經相比早已經面目全非的輪廓,那些值得謳歌的美好往事在燃燒殆盡之後所存留下來的灰燼,經歷了漫長時光之後已經失去了原本模樣的記錄……
一個世界的墓碑和墓穴,萬物終將迎來的最後歸宿。
舊的世界迎來毀滅,被掩埋,隨著曾經的往事一起。然後新的世界在地獄上拔地而起,迎來新的明天,直到明天不再到來……」
「一切都會變化,一切也都會停止變化,好像星辰會隕落,太陽會熄滅,英雄們會迎來死亡一樣。
一層層舊的世界被不斷的掩埋,變成深藏大地之下的化石,沉入永恆的黑暗。」
在這漫長的述說中,她凝視著自己的契約者,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我想,這應該就是地獄了,槐詩。」
.
.
在結束了上午的那一段談話之後,槐詩的心情就陷入了低沉之中。
提不起什麼幹勁兒。
他坐在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曬著窗外的太陽,不知道多久,竟然睡著了。等他被窗外的聲音吵醒的時候,已經是到了下午。
他從沙發上起來,疊好房叔悄悄給他蓋上的毯子,走到窗前之後,便看到茫茫一片銀白。
天上無數純白的雪粉在風中簌簌落下,沾染在窗戶,又在空調的暖風裡融化了,從窗台上留下來,凝結成一縷一縷的冰霜。
不可置信。
槐詩抬起手,按在窗戶上,感受到了切實的冰涼溫度,依舊難以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下雪了?」
「是啊。」
在客廳的角落裡,烏鴉哼著歌,卷著小花和裝飾,蹦蹦跳跳的打扮著自己的古董店裡買來的琺瑯掐絲鳥籠。
「你進階的時候,睡了足足有大半個月誒。」她回過頭說:「明天就要元旦了,你還沒發現麼?」
槐詩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瞪大眼睛看著上面的日期。
12月31日。
這就要……元旦了?
好像一覺睡過了好長時間,睜開眼睛之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槐詩推開門,在撲面而來的寒風裡感受到一陣清冷的舒暢。而在庭院裡,從來沒有見過下雪的胖馬正叼著別西卜,興奮的在庭院裡撒歡,高亢的鳴叫著。
槐詩無奈的撓了撓頭髮,端詳著它一段時間不見越發圓潤的輪廓,忽然有些頭疼:「都胖成這樣了啊。」
房叔究竟餵了它什麼啊?
——這麼胖了,以後還跑得動嗎?
以後,自己要是騎著它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叫『肥馬王子』了吧?
察覺到了小弟的不敬的眼神,白馬冷哼一聲,抬起鼻孔往他臉上噴了兩道熱氣,高傲的昂起頭,轉身走了。
嗯,還叼著尖叫的別西卜。
不知道為啥,它還挺喜歡這個新的玩具……就當錄音機一樣,閒著沒事兒就踹兩腳,等著它說相聲和評書。
行吧。
槐詩無奈地看著那一本馬嘴裡不斷口吐芬芳的鐵書,揮手示意它自求多福。
這家裡,馬的地位都比自己高一截。
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可當積雪落在他肩膀上的時候,感受著這絲絲寒冷,還有遠方山下的城市裡喧囂的景象,槐詩的心情頓時就明朗了起來。
伸手接著一片片落下的雪花,他長嘆了一聲:「快要過年了啊。」
時間過得如此飛快。
可如今環顧的時候,卻感覺如此漫長。
七月的時候,他成為了升華者。
八月的時候報仇雪恨,殺死了戚問。
八月底的時候在五月花號上,九月就跑到了新秀賽。
然後又是魔女之夜,又是群星號……
一路兜兜轉轉,終於成為了少司命。
只用了五個月的時間。
明明如此短暫,可回憶起來卻覺得如此充實。
簡直像坐在過山車上一樣,一路狂飆猛進,甚至找不到剎車的地方在哪裡。
人生在截然不同的同時,又變得如此忙碌又喧囂。
實現了願望,擁有了家人,得到了力量……
在十七歲之前,他渴望自己的人生出現變化,可當這一份變化到來的時候,卻未曾想到竟然會如此猛烈。
可以預計,接下來恐怕也還會不停的變化下去吧?
他的人生會如此的延續下去。
恰如這個世界會繼續運行那樣。
一切都會變化。
或許終有一日,死亡會如約到來……但對於自己而言,操心那麼遙遠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在漸漸紛紛揚揚的大雪中,槐詩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隨手,將指尖的雪花拋開。
他轉身走向屋裡。
等待新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