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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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至上之王做出決斷的瞬間,天地俱寂。

  就連遠方現境所發出的轟鳴也變得微不足道,一切都宛若塵埃,只有王座之下句僂的風暴主祭抬起了頭。

  那一具在不知多少個紀元里煎熬至今的乾癟軀殼,遍布著皺紋的面孔之上,洋溢著狂熱的神采,敲響了眼前的巨鼓,嘶啞的,向著眼前的地獄宣告:

  「大君有令,向前!」

  遠方,數十位半跪的侏儒王恭謹叩拜,昂首,轉身走向了戰場。在他們的面前,傳令的使者揮舞著雷霆,狂喜的呼喊,向著地獄:「向前!」

  在他們的前方,一支支宛若石像的漆黑軍團陡然一震,舉起了長戈和利刃,呼和:「向前!

  」

  火光被點燃,自深淵中綿延,奔行在大地之上,像是狂風一樣,呼和的聲音吹向了現境,吶喊,宣揚著地獄之王的意志:「向前!

  !」

  山呼海嘯。

  大地哀鳴讚頌,天穹放聲高歌,災雲之中的萬丈烈光攢射而出,數之不盡的火焰在地縫之中蔓延。

  那無以計數的嘶吼重疊在一處,就變成了來自深淵的吶喊:「向前!向前!

  向前!

  !」

  如是,以雷鳴為昭,以毀滅為書。

  自無數凝固魂靈的推動之下,地獄之王的御令於此運行在天地之間,變成了不容忤逆的鐵則,宛若日升月落潮汐起伏一般的天理。

  寒血主,潮月主,岩棲主……侏儒王們的身影從稍縱即逝的災厄雷光之中顯現,向著現境,一步步的走出。

  巨人之裔們行進在化為焦土的大地,同現境的鐵流撞在了一處,針鋒相對的硬撼,就像是兩座山巒在怒吼之中碰撞,掀起了驚天動地的恐怖回聲。

  離宮震盪。

  在大地一陣陣的痙攣里,爵中的美酒竟然也掀起了漣漪,打斷了皇帝的沉思。

  「哦吼?那幫傢伙鬧騰的還真歡實啊。」

  枯萎之王戲謔輕嘆,瞥了一眼桌子上那本侍衛進獻的現境笑話集,略作思忖,看向了御階之下的老臣,忽然想要試試,剛剛看到的新方法,「白蛇,你也不想讓朕被現境再壓一頭吧?」

  「……」

  蒼老的臣子聞言,一陣呆滯,赤紅的面色漸漸鐵青,浮現出一絲漆黑,難掩怒色。

  雖然每個字聽起來好像都沒什麼問題,但組合在一起之後,就讓人莫名的感覺到了奇恥大辱,無法忍受。

  刀鋒一般鋒銳的目光射向了御階之旁。

  瞧瞧你幹的好事!

  !

  「……」

  莫名被瞪的加拉欲言又止,下意識的張嘴,想要吐兩口老血自證清白,可含恨的白蛇已經收回了視線。

  咬牙跺腳,無可奈何。

  陛下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哪怕是耍賴,可當臣子的還能怎麼樣?

  「聽見了麼,律令卿!」白蛇回頭,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挽回機會的時候就在眼前,不要讓陛下蒙羞。」

  「明白。」

  律令卿的投影摘下了頭冠,莊重叩拜:「必不使亡國重演昨日之辱!」

  那一雙蒼白的手掌太過於用力,骨節發白。

  幾乎捏碎了自己的頭冠。

  當投影自殿中消散,律令卿自帳中起身,轉身走出了帳外。護衛和下屬目瞪口呆,看著律令卿披頭散髮的模樣,還有那一雙近乎焚燒的眼童。

  難以想像,會如此的癲狂。

  「通告全軍,即刻進攻!」

  無窮血海之上,律令卿冷聲下令:「先退者斬,言敗者斬,妄語者斬,怯陣者斬!」

  「王侯之下,全部上陣。一漏之內,不能推進一舍之距,先斬領主,兩漏之內,不能有所作為,再斬督軍!」

  說到這裡的時候,那個陰沉的統治者沉默一瞬,緩緩的舉起了手,將杯中的美酒倒入了風暴之中,任由它吹向整個地獄。

  「今日,陛下所賜之酒,我於汝等共飲,亡國之榮辱,你我之忠誠,盡數繫於此中。」

  那震怒沙啞的聲音自風中升起,自血海之中掀起了萬丈狂瀾,將這一份怒火和決心,傳達到每一個魂靈之中!」

  「——今日之戰,有進無退!」

  蒼涼高亢的號角聲自沸騰的潮聲里,被再度吹響。

  自律令卿的意志推動之下,無窮血色宛如傾盆暴雨一樣,從深淵之中升起,又從天穹之上灑下。

  吞沒一切!

  看不到盡頭的血色狂瀾隨著無數軍團和大群的嘶吼和咆孝,向著現境浩蕩而去。

  自那無窮血稅的沃灌之中,無數軍團從血水之中升起,開拔,匯聚為猩紅的狂瀾。

  和那一片蒼白的鐵光碰撞在了一起。

  自荷魯斯之上俯瞰,甚至,再看不到任何的空隙。

  漆黑,猩紅和蒼白。

  就在此刻的前線,觸目所及的一切,每一寸空間,都已經被徹底的覆蓋。

  當它們彼此碰撞時,一張張看不見的大口隨著那大片色彩的潰散和擾動,不斷的開合,吞噬生命,嚼碎骨骼,吐出了血水和濃煙。

  殘酷的讓人無法凝視,醜惡的讓人毛骨悚然。

  天獄堡壘的最高處,槐詩不知道多少次的想要伸手,向著觸手可及的戰場,可是卻被禁令所阻攔。

  這裡沒有他插手的空間。

  現境也不會允許東君的寶貴力量,消耗在這種地方!

  他只能看著。

  卻已經看不下去。

  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明明大地之上如此喧囂,可中央之塔的最高處卻一片死寂,像隔著如此短暫的距離,卻像是兩個世界一樣。

  槐詩強迫著自己收回視線,看向了身旁。

  所有人都沉默的等待著。

  在這漫長的煎熬中,撒旦葉依舊靜坐,好像出神一般,沉默不語。

  有好幾次,他想要張口祈禱,可到最後,卻無可奈何的歸於沉默。

  在他為了壓制牧場主而逆轉了彌賽亞的奇蹟之後,便被剝奪了參與一切聖事的權利,被正統所棄。

  即便是身份依舊崇高,可從此,再不會有聖靈會為他投來分毫的卷顧了。

  他已經去了神明不在的地方。

  心甘情願。

  那位天竺當代的持斧摩羅正撐著斧柄,雙眸微閉,似是禪定。而阿瑞斯察覺到槐詩投來的視線,便微微頷首。

  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身上總有一種平靜沉毅的氣質,就好像……和那位退役的軍神馬爾斯一樣,令人安心。

  至於夸父……

  槐詩忍不住嘆息。

  自從上船之後,就沒有說話。

  不同於阿瑞斯的沉默,就好像在努力的壓抑著某種躁動,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一遍一遍的,擦拭著手中的定海神針。

  經歷了龍脈的修補和加持之後,那一柄古老的銅兵更顯華麗和猙獰,經歷了太多的廝殺之後,即便是弱水也無法洗去的上面的斑斑血色。

  就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這麼嚴肅?」

  槐詩坐在了他的身邊:「真不像你。」

  「……是啊,我也覺得不習慣。」

  夸父低著頭,好幾次都欲言又止,最後才輕聲說:「小青死了。」

  槐詩呆滯,未曾預料:「誰幹的?」

  「海之巨人。」

  「……」

  槐詩再沒有說話。

  哪怕是消息再怎麼不靈通,他也知道,在潮汐結束之前,來自東夏譜系的龐大戰果,一位巨人死在了天敵·兵主的手中。倘若不是如此的話,現在討伐吹笛人的領隊不是三位,而是四位了。

  現在,仇敵以死。

  槐詩還在涌動的殺意,只能無可奈何的,消散在風中。

  只剩一聲嘆息。

  「原本,死的人,應該是我的。」

  夸父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無聲悲鳴的定海神針,面無表情:「我之前還跟他說過,我會保護他的,可那一次我沒贏。」

  「然後,他就去了……」

  槐詩沉默的傾聽。

  安慰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有夸父自嘲一笑:「好像每一次,都會有人來搶我的風頭。我都快習慣了,就當倒霉。

  其實,當墊腳石和背景板其實也不賴,綠葉起碼也是個襯托……」

  「可我後悔了。」

  他低下頭,回憶著噩夢裡將自己吞沒過無數次的狂潮,還有那個漸漸消失在黑暗裡的背影。

  「從來沒有輸的這麼,不甘心——」

  每一次閉上眼睛,都能夠回憶起那個在暴雨中漸行漸遠的身影。

  再也不見。

  所留下的,只有塵埃和土灰。

  槐詩看著他,過了很久,唯一所能做的,只有拍一拍他的肩膀,告訴他:「那就不要再輸了。」

  他說:「只要不輸就好了。」

  明明是荒誕不經的話,可神情卻那麼認真。

  如此鄭重。

  除了勝利之外,難道還有什麼更能告慰逝去的魂靈麼?

  除了繼續贏下去之外,還有什麼,更能回報那些先行者的犧牲?

  僅此而已。

  就這麼簡單。

  在這短暫的沉默里,夸父看著他,許久,似是感慨一樣:「聽上去好像不是特別難。」

  槐詩問:「對你來說,還有更好的方法麼?」

  「嗯,確實。」

  夸父點頭,按著膝前的定海神針,告訴他:「說的我好想試一下啊。」

  「別急,很快就有機會了。」

  槐詩托著下巴,眺望著遠方的深淵,一道道宛如狼煙一般的恐怖氣息,以及,那一輪在視野中漸漸放大的漆黑漩渦:

  「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可能什麼都沒有了,但唯獨敵人,要多少,有多少——」

  他說:

  「我們去把他們,全都打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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