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焦土和廢墟之上,一個個破碎的身影從屍骸中爬起。
萬籟俱寂中,就好像看不見的潮水在烈日的普照之下忽然褪去了一樣,便露出了存留在此處的礁石。
潮水的名字叫做死亡,所剩下的,便只有不甘歸去的亡魂。
蒼白的面孔抬起。
涌動著光焰的眼童,看向地獄。
在短短的彈指之間,整個戰場之上,無分遠近和距離,不知多少垂死者自烈日之中重鑄,從死亡的邊緣歸來。
忘記了恐懼和彷徨,再無動搖。
再度向著眼前的敵人發起攻擊——
甚至,更勝以往!
自這肅穆之光的映照之下,死亡和毀滅好像也驚恐遠去,變得遙不可及。
當東君之光從天而降,以從未曾有過的誇張範圍充斥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一切便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槐詩閉上了眼睛,展開雙臂,烈日之光向著深淵普照而出!
自東君的旋律之中,數之不盡的回應從大地之上升起,宛若音符。
帶來了彼方的姓名。
先是垂死者,然後是重創,最終是,輕傷……
在東君的普照之光展開的瞬間,中樞內對於戰死成員的統計就陷入了停滯,只有個位數在緩慢的向上爬行,舉步維艱。
海量的生命力和源質自光中饋贈萬物。
融入了每一個升華的靈魂之內,摒除了一切毒害,療愈所有的傷口。除非在瞬間灰飛煙滅,否則的話,只要尚存一息,那麼便決不允許死亡將自己手中的靈魂奪取。
浩瀚的神跡被瓦解為無數細小的神跡,送入了每一個需要它的人手中。
這甚至稱不上復活,只不過是遵從本能,所作出的『緊急治療』而已——而就在念頭轉動的瞬間,無以計數的虹光便如同活過來了一樣,自行運轉。
往日繁複而龐雜的大秘儀,在東君的推動之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樣,擁有了靈魂。
不知多少未曾見聞和了解的定律與框架隨著槐詩的思考而湧現,分門別類的升起,任由他隨心所欲的進行著使用、催化和調整。
靈動和諂媚到近乎讓統轄局的所有大秘儀維護機構都為之落淚。
槐詩放棄了思考。
這種東西,根本不需要!
整個需要上萬種不同的定律和超過四十個專業領域以上的框架進行周密的配合運轉最終所能達成的效果,在他的手中竟然行雲流水的展開。
只需要,他輕輕的伸手一推。
將這一份力量,推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一切都是如此的行雲流水,理所當然,以至於他感覺自己變成了網上廉價批發的電子轉經筒、一個全自動功德收割機。
只要轉,轉就完事兒了!
直到,全面接續完成的虹光之後,運轉的大秘儀里,忽然升起了未曾預料的消息。
【檢測到地獄再造工具組·國殤之冠】
【檢測到管理員帳戶·天問】
【是否進行激活,YES/NO】
???
槐詩呆滯中,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神跡刻印——還特麼有這功能?
在好奇心湧現的瞬間,他頭頂的國殤之冠便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日輪之上所升騰而起的絢爛光暈。
名為天問的事象記錄自其中流轉,一重重繁複的紋理烙印在日輪之上,以人世之渴求所編制而成的萬用工具在東君的靈魂之中展開。
甚至無需槐詩的探索,整個世界的構成自東君的眼中陡然變換,和往昔截然不同。
令人眼花繚亂的參數從靈魂里不斷變換,而龐雜到讓槐詩完全無從下手的功能像是暴雨一樣從眼前升起。
深度變化、地脈調整、氣候調控、潮汐頻率、引力平衡、沉澱濃度、源質流動……
槐詩根本搞不明白這些究竟是啥玩意兒,什麼東西。驚喜中,腦子裡浮現出了唯一的一個念頭——創造模式,它開了!
雖然沒完全開。
由於缺乏相關模塊和機構的支撐,絕大部分功能模塊上面都是無響應的猩紅、受限、權限不足等等字樣,可光是剩下的那一部分,就已經足夠槐詩來慢慢的探索了。
「來,讓我看看——」
臨時上任的東君咧嘴,興奮的搓起了小手,念頭一動,將那些自己完全不了解和受限的功能全部屏蔽掉,開始一目十行的瀏覽起了無數作用里自己最為熟悉的那幾個功能。
然後,伸出了手掌,向著下方的一切,傳達指令。
——【源質武裝·軍團之拳】,全體授權開放!
轟!
!
浩瀚穹空之上,日輪驟然迴旋運轉,迸發出碾碎天空一般的雷鳴。
耀眼的鐵光化為暴雨,從日輪之上灑下,瞬間,遍及戰場!
在瞬間,以光明王的威權,將四大軍團中的所有成員連接在一處,統和一體,再然後,將這一份自無數靈魂之中所鑄就的純粹力量,下放到了每一個重生者的手中!
荒蕪乾涸的大地之上,能夠看到,無以計數的黑色潮汐在瞬間迸發。
自那些重生者們的咆孝中,衝擊突進。
於是,一座座陣列、防線乃至近在遲尺的對手,在這一份突如其來爆發中的,被碾成了粉碎!
可槐詩已經顧不上去觀察仔細的狀況了。
他手中的動作不停。
不僅僅停留在此處——
東君的靈魂自日輪之中運轉,將自身的所有,盡數展開。
【憤怒之斧】、【悲傷之索】、【美德之劍】、【苦痛之錘】、【悲憫之槍】……
——全體授權,盡數開放!
毫無保留的,贈出了自己的一切。
在那一瞬間,從日輪中灑下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源質洪流!
伴隨著來自大秘儀的警報,槐詩的眼珠子已經燒成了通紅,東君的承載能力居然在瞬間被徹底拉滿,抵達上限,險些宕機!
覆蓋了整個地獄的範圍,所有的戰場,四大軍團乃至各大譜系,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向著自己奔行而來的流光。
如同震怒之牛、如同靜謐之鹿、像是漆黑的狼,亦或者陰暗的大蛇、嗜血的烏鴉……
而就在這一刻,最前線。
數十名屍骸中重生的升華者面前,深淵的陣列被摧枯拉朽的撕裂,如林推進的軍團之中掀起了肉眼可見的波瀾。
那些來自雷霆之海的巨人血裔,歷戰無數的地獄軍團,竟然在七十一名人工升華者的面前,迎來了預料之外的反撲。
「什麼東西!」
血泊中推進的百夫長手握著殘缺的巨斧,瞪大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胸前——那一柄貫穿軀殼的長槍。
乃至,手握長槍的升華者。
空洞的眼童映照著天上的烈日,噴薄烈光,有截然不同的源質波動自那一具重生的軀殼中升起,帶著狂暴的熱量。
就好像,在燃燒一樣!
「死!」
無視了貫穿身軀的利刃,長槍橫掃,一顆至死呆滯頭顱便乾脆利落飛上了天空,落下,自踐踏中化為了粉碎!
飛揚的血水中,遠方好像傳來了宏偉的頌歌。
「謝啦。」
重生的升華者咧嘴,向著天穹之上的烈日致以衷心的謝意和感激,再然後,逆著漆黑的低潮,無窮的大群,突入!
無懼死亡。
而戰場之上,還有更多籠罩在烈日光焰的身影從屍骸之間爬起。
源源不斷,延綿不絕……
此刻,諸多統治者佇立在高處,俯瞰著著前線的景象,心中所升起的,竟然從未曾有過的寒意。
明明在陽光的映照之下,一切都如此的明朗。
但此刻,對於深淵而言,卻變得如此陰森和冰冷。
自始至終,太陽和光芒所卷顧的,只有一方。
而留給另一方的,便只有黑暗和死亡。
而同樣,此刻難以置信的,不僅僅是深淵,即便是繁忙喧囂的中樞,在統計結果出現的瞬間,也不由得被死寂吞沒。
百分之十四!
在東君的照耀之下,所有前線人工升華者中,戰鬥力提升的最小幅度,是百分之十四!而再更前線,最受陽光所青睞的地方,最高的幅度甚至到了百分之三十九!
可這相比真正可怕的數據,不過是稀疏尋常。
那些被槐詩徹底重鑄,從死亡邊緣挽回的重生者,所得提升,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百分之百!
甚至二百,三百,四百!
近乎無止境的上升……
宛如量產的凡物忽然變成了稀世的名劍,展露出了恐怖的鋒芒!
自源質武裝的加持和國殤之冠的輔助之下,整個地獄之中所有的現境軍團在瞬間迎來了蛻變。
可同時,這一份治癒和重生卻並非毫無代價。
死亡也並非永遠的離去。
它只是選擇,在更遠的地方繼續等待而已。
就如同在曾經中轉站中所面對的後果一樣——每一次不得已的重生,東君的神性都將對不穩定的人工靈魂造成破壞。
為了修補這一份破壞,槐詩就只能讓他們的靈魂向著東君的大群不斷靠攏,以增補強度,挽回創傷。
可面對如此烈度的戰爭,卻更像是飲鴆止渴,哪怕槐詩已經自靈魂中留下了最嚴肅的提醒。
因為越是抵達極限,能得到和承擔的加持和賜福便越是龐大!
同時,也越發的,不願回頭!
啪!
最前線的廝殺中,浴血的升華者微微一滯。
就好像聽見了靈魂深處傳來的破裂聲,再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他茫然的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臂。卻發現剝落的血肉之下,不知何時,鋼鐵的質感已經擴散至軀殼的表面,自內而外。
胸前被貫穿的缺口再沒有血肉長出……只有細碎的裂隙浮現,漸漸的延伸,爬上了鐵化的面孔。
在瞬間的錯愕里,他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
不由得,遺憾的一笑。
用盡最後的力氣,回頭,卻早已經看不到那些跟在自己身後的身影了,只有那些大群的身影像是潮水一樣涌動。
淹沒了歸路。
在隱約里,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狂奔,向著自己,嘶啞的吶喊,可是卻看不分明,聽不清晰。
太遠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的這麼遠了嗎?
可有那麼一瞬間,他又感覺一切又近在遲尺,那些逝去的同伴,還有那些追逐著自己的朋友,他們又站在了同一處。
沐浴在同樣的陽光之下,所以,便如此的滿足。
不再孤獨。
「真可惜。」
無名的升華者最後一次抬頭,眺望著天穹之上的太陽。向著那一縷屬於自己的微光,獻上最後的笑容和感激。
「可是,真不賴啊……」
就這樣,最後的靈魂自光中燃盡。
無聲的化為了鐵石。
再無聲息。
深淵的潮水淹沒了他,可在他的身後,卻還有更多火光不斷的燃起,踏過了地上流淌的血色,繼續向前。
在同他擦肩而過時,便微微的頷首示意,然後,再度迎著看不見盡頭的敵人們,走向了黑暗的更深處。
一直到,數之不盡的鐵石在最前線,化為了無形之堤。
那些以鐵鑄就的亡魂們,再不曾後退。
不論身後的太陽如何挽留。
只是,筆直的向前,向著地獄和深淵……
走向自己遲來的死亡。
這便是,逝者們的最後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