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啊。」
在短暫的寂靜里,羅素忽然聽見了葉戈爾的聲音。
端坐的秘書長說:「辛苦了這麼多年,著實不易。」
羅素平靜回答:「哪裡的話,應盡之責而已。」
天國譜系的崛起母庸置疑,而伴隨著黃金黎明的毀滅理想國的重組可以說已經是板上釘釘。
況且,就算沒有那樣的可能,羅素也絕對不會放棄。
只是葉戈爾沒想到,預計在十年之後的事情,竟然會提到眼前……
但凡理想國想要重組,那麼將來勢必要從統轄局的盤子裡搶東西吃,這種事情或早或晚而已。
現境之主權。
聽上去虛無縹緲,但實際上卻已經涉及了每一個方面,足以以『神器』稱之的存在,絕對不可能說是屬於什麼人或者什麼組織。
即便是理想國也是如此。
而統轄局已經管理了七十年,發展了七十年,一手締造出如今的現境,可謂當仁不讓。即便同屬天文會,憑什麼你們一張嘴就讓人還回去?
況且,就算給你們,你們搞得定麼?
這必將是一場漫長又漫長的拔河。
即便是現在雙方還未曾有所摩擦,可是倘若羅素想要更進一步呢?倘若……羅素想要重啟天國呢?
如果沒有深淵的壓力,現在兩人必然不可能這麼平靜的坐在這裡。
可同時,雙方也保持著最大的克制。不論是出於內心的期望還是基於現實的狀況,天文會已經經不起第二次的分裂和內戰了,現境也無法承擔如此嚴重的後果。
葉戈爾的恭賀誠然發自內心,但更多的,恐怕是向對手的致意。
「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羅素感慨:「我也沒想到,明明如今苟著就能熬過去。你竟然有魄力去動用先導會授予的特權,拍板同意阿赫的反攻計劃啊。」
「你在笑話我嗎?」
葉戈爾看了他一眼,「這和天國譜系是否能夠藉此發展無關,只是為了下一次深度潮汐的準備而已。→」
凡事用則進,不用則廢。
倘若,這一次諸界之戰在龜縮在城牆之後的話,那麼下一次深度潮汐升起時,又哪裡還有勇氣同深淵為敵?
「可時間呢?」羅素問,「現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吧。」
「……」
葉戈爾微微沉默,不知道這老王八的消息為什麼總會靈通到讓人不快,思索片刻之後,才回答道:「按照末日鍾,我們還有九百年,保守預計。前提是沒有深度潮汐的侵蝕,否則還會進一步加快。」
最晚,九百年之後,整個現境將徹底瓦解,順應深淵之循環,歸於虛無。
如果現境調動修正值越多,對三大支柱所造成的損傷越多,時間還會更進一步的縮短。這才是天文會一直以來對受加冕者和天敵進行如此苛刻之限制的原因。
每一分動用在深淵中的力量,所流出的,都是現境之血。
「既然你連這個都聽說了,應該知道。」葉戈爾說:「前幾天,第十七次滅世計劃委員會已經成立了。」
「重塑現境的框架?」
「嗯。」葉戈爾點頭,「不只是如此,這一次諸界之戰結束之後,我們將進行一次徹底的再構成——」
葉戈爾終於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對手,發出邀請:「羅素,第三次創世計劃委員會,要來麼?」
羅素沉默。
滅世計劃,創世計劃。
兩者係為一體,都是針對整個現境的改造,但實際上,所指向的方向,截然不同。
前者是拆去陳舊的房屋,重整腐朽的根基,進行再造,力求減輕一切弊端和內耗。而後者,則是又一次大規模開拓。
不再局限於內,而是求諸於外。
去掠取深淵之精髓,人為的再度催發深淵之循環,以延續現境之時光。
為這個世界,再度注入生命!
其複雜程度和困難,甚至比諸界之戰這麼慘烈的戰場要更加的麻煩。→
毀滅總是比創造簡單,想要有所成就,想要維持和再生這個世界,所需要支付的代價,即便是天文會也會感覺力不能及,捉襟見肘。
漫長的沉默之後,羅素問:「你有把握麼?」
「沒把握也要做。錯過這個時機無所作為的話,只會遺臭萬年,愧對後來者,還有什麼資格自稱現境主導?」
葉戈爾斷然的回答:「這個世界不是只有理想國才能挽回的,羅素。」
「可理想國當年什麼都沒有能夠挽回。」
羅素垂眸,凝視著指尖迴旋的那一枚古舊徽章:「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我們甚至沒有能夠挽回自身,以至於淪落到如此境地。」
「那就給我一點時間,讓我來試試!」
葉戈爾終於回過了頭,看著他:「事到如今,除了我之外,難道還有誰能去做這些事情麼?
你應該能理解我才對,羅素。
不需要危急關頭從天而降的救世主,也不需要那麼多鬥爭和廝殺,這個世界能夠以更好的方式贏得未來。」
他說:「我只需要你幫我一把。」
羅素,沒有說話。
那樣的眼神……毫無掩飾。
坦然的向著羅素懇請這一份支持。
哪怕眼前的是自己的對手、未來的敵人。
倘若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能夠理解自己,明白自己所追逐的東西,體會到自己所面對的艱難處境,那麼便一定是眼前這個從來不喜歡說實話的老東西才對。
葉戈爾如此的堅信著這一點。
諸界之暗?
不論是滅世計劃和創世計劃,都可以留出充足的空餘。哪怕親眼目睹了東君的重要性,見證了太一所存在的可能,以及未來所將占據的地位,他也毫不在乎。
不止是創世計劃委員會這個至關重要的位置,甚至就連未來理想國的重建他都可以許諾,哪怕是想要回到往日的地位,重掌現境的威權也沒有問題。
有葉戈爾把控局勢,統轄局和理想國之間,絕不會演變到針鋒相對的地步。
這是最好的辦法。
沒有其他。
即便是羅素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正因為如此,才為之沉默。
直到許久之後,他無聲的一笑,恍然輕嘆:「看來你是真的想要當會長啊。」
「是啊。」
葉戈爾斷然頷首:「非我不可。」
「這麼做是為了現境嗎,葉戈爾?」羅素再問。
「當然啊。」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但也不妨礙同時滿足一下自己的願望吧?」
「嘿。」羅素瞭然失笑,「只看著一點,你真不愧是統轄局的啊。」
「彼此彼此而已,理想國的。」
將私慾不加掩飾的融入所謂公心之中的野心家,還有從一開始便個人之理想凌駕於殘酷現實之上的瘋子……
難道這不正是秩序和渴望所刻入他們骨髓之中的痕跡麼?
正因如此,才會涇渭分明。
無法相容。
哪怕彼此,近在遲尺。
「先看看吧。」
羅素未曾拒絕或者同意,只是看向那些探鏡所傳來的投影,「未來太遠了,先看眼前。」
在地獄的俯瞰圖之上,鐵流的輝光還在有條不紊的推進,向著遠方呼嘯而來的深淵之潮。
那是僅憑著肉眼便能夠分辨的銀白和紅黑,一點點的,彼此試探著,漸漸的,靠攏。
現境之反攻,才剛剛開始。
伴隨著鋼鐵之城的轟鳴,天獄堡壘之上,層層頂穹開啟,冥河的漣漪從正中收縮出了龐大的缺口。
緩緩的接住了那一點還帶著殘存日焰的鐵光。
——東君,降下!
還未曾等槐詩落在重重矩陣覆蓋的廣場之上,便有數十條機械臂和巨大的結構從大地之上升起,延伸而出。
虛無的引力托舉著槐詩,不使他落在地上。
緊接著,當疲憊的槐詩展開雙臂,四肢之上的金屬矩陣便從血肉之上剝落,擴展,延伸,化為了龐大的機械體,再度構成原本的模樣。
龐大的裝甲巨人已經在東君的高溫之下燒成了灼紅,狂暴的溫度擴散,激發了一連串警報。
高溫過載的聖痕容器再度從坍縮之中展開,銜接在天獄堡壘之上,緊接著,便看到海量的冷卻液在沸騰的聲音里迅速的蒸發,升上天空。
宛若直衝天空的蒼白巨柱。
在恆溫模塊的過載運行中,整個天獄堡壘竟然都在恐怖的高溫中上升了十餘度,緊接著,廣場便被冰霜所封凍。
撲面而來的寒風裡充斥著足以讓人在瞬間凍結成塊的恐怖低溫。
鏗鏘聲傳來。
渾身籠罩在極端環境作業的工程裝甲里的整備者們駕駛著車輛,拖曳著沉重的工具,疾馳而來,無需吩咐,便如同螞蟻一樣踏著梯子,攀附在奧西里斯之上,開始了緊急的維護和整備。
巨臂的拆卸之下,在轉瞬間,龐大的巨人被整體的解離拆分,緊接著,備用零件和模組安裝其上,完成更替。
如同F1錦標賽中的賽車維護一般,緊鑼密鼓、行雲流水的予以整備,力求不浪費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就連槐詩也已經沉入了框架之內,緊急注入藥劑,維持在狂暴神性中漸漸昏沉的意識,自骨骼開始重組已經不堪重負的肉體。
宛若再造!
「嘿,小子,這副模樣還真是好久不見啊。」
大宗師雙手抱懷,幸災樂禍的瞥著泡進罐子裡吐泡泡的槐詩:「怎麼樣?東君的感覺如何?」
對此,槐詩只是抬起手,向著大宗師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爽到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