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鏈子

  刺耳的警笛聲中,滾滾濃煙擴散著。

  猩紅的焰光舞動,緩緩擴散,醜陋的匍匐在聖都的瑰麗表面上,就像是一枚醜陋的瘡疤那樣。

  在警衛隊的催淚彈和高壓水槍之下,擁擠的人群哭喊著,四散奔逃,還有的,跑錯了方向的,衝到封鎖線前面的,都被警衛隊的橡膠輥毫不留情的擊倒在地上,失去聲息。

  騷亂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後就被火速鎮壓下來。

  剛剛還無比癲狂的市民們冷靜下來,然後毫不猶豫的,紛紛回頭指證那幾個帶頭掀起騷亂的傢伙,渾然忘記自己跟在後面時的興奮模樣。

  而被眾口一詞指正的人還來不及辯駁,就看到警衛隊抬起的槍口。

  扳機扣動。

  他們倒在血泊之中,致死,空洞的眼瞳都看著眼前的警衛,難以理解,為何如此苛責於自己。

  警衛隊長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最後掃了一眼驚恐的人群,指了指地上的屍首:「掛起來,讓所有人看清楚,戒嚴期間鬧事的下……」

  轟!!!

  話音未落,伴隨著遠方隱隱的巨響,又是一道濃煙升上了天空。

  然後,再是一道。

  那是……萬能企業園,還有,前進大道……

  當所有人茫然的回頭,看向遠方時,就只能看到一道道漆黑的濃煙,升上了天空,在狂風的吹拂之下,經久不散。

  當陰雲將烈日遮蔽的時候,一雙雙被燒紅了的眼瞳,就成了這個世界上最閃亮的東西。

  就在低層區,當失控的幫派分子們開始打砸商鋪,挨家挨戶的搜尋存糧的時候,中層區在短短的幾日之後,再度被動盪所覆蓋。

  騷亂,開始擴散……

  「啊,這就開始了麼?」

  無證診所的裡面,剛剛坐在爐子旁邊的郭守缺回頭,看向窗戶外面,嘖嘖稱奇:「才短短一天,就已經自亂陣腳,未免也太不頂用了吧?」

  「這難道不是你親手造就的麼?」

  主教從那一張好像永遠看不完的報紙後面抬起眼睛看過來:「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只是區區一座城市而已,難道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別說的那麼過分,我就是一個破廚子而已,哪裡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呢?反而是占了槐詩那小子的便宜,領了他的人情,讓人心裡不爽快的厲害……」

  蒼老的廚魔搖頭,背後的窗外,那些手握著刀劍和武器的人影,在街道上縱火狂歡。

  尖叫和吶喊聲不斷傳來。

  「不過,野獸這種東西,還真是好懂啊——」

  郭守缺戲謔的輕嘆著,不知道究竟是在嘲弄什麼,「只要聞到肉味,就會發狂。只要感到痛楚,就會夾住尾巴……

  當它們發現,自己的脖子上那根鏈子開始鬆動的時候,就很難再聽話。」

  「最後,等餓到飢腸轆轆的時候,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對於想要吃肉的人來說,誰的肉難道還不都一樣麼?

  當調律師犧牲自己,餵飽了他們一次之後。

  接下來又有誰會站出來,當這個聖人呢?

  不論是誰,他們都會開始吃。

  吃到吃盡為止!

  「才剛剛開始呢。」

  郭守缺端起沸騰的水壺,沖入了杯中。

  芬芳的香氣升騰而起。

  模糊那一張詭異的笑臉。

  「這也……太瘋狂了吧?」

  上層區,眼看著一道道濃煙接連不斷的升起,就連早有準備的東夏升華者們都陷入了詫異。

  前進大道、美樂購物中心、平等街、新樂土大廈、聖都塔、白鳥廣場、顯赫門……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濃煙升起。

  令觀察者們不由自主的,愕然失聲。

  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塊骨牌一樣,引發了災難的連鎖,甚至沒有動用絲毫的力氣,一切都順利的讓人害怕。

  哪怕在暗中早已經安排好了所有引發騷亂的步驟,可竟然還要比現實慢了一拍!

  現在,所有的商場,所有有可能存放糧食的地方,都已經被大量的混亂人群所包圍,或是無意、或是有意的,當摩擦和矛盾被激化,失控的亂潮便在瞬間被引發。

  「不然呢?」

  天台的邊緣,原照頭也不抬的反問:「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別的可選麼?」

  瘋狂?

  或許如此。

  可活在這樣的世界裡,難道還有人能不瘋狂麼?

  哪怕看上去那么正常,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可這難道不就已經是最大的異常了麼?

  現在與其說是發狂,倒不如說,早就已經絕望了吧。

  哪怕沒從未曾意識到這一點,從生下來的時候,不從生下來之前,就已經習慣了地獄中的一切……

  可一旦意識到希望不存在的瞬間,就只能轉身。

  迎來,絕望的擁抱。

  就像是節制曾經對槐詩所說的一樣,一旦習慣了野獸的暢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範疇里了。

  但可笑的是——人和野獸分野,難道不正在與這一份『節制』麼?

  忍耐、信賴、憐憫、正義,乃至種種美德,都是基於明天而存在的。

  依託於未來。

  倘若未來變成泡影一般的謊言,就連野獸們自己都已經對明天不抱有期望的話……又怎麼去阻擋他們享受現在呢?

  更何況,難道不是還有人下場去現身說法,親自展示了為他們量身打造的解決方案麼?

  在絞刑架上,那一具不曾腐爛的屍首,便是聖都親手為他所豎起的豐碑。當調律師死去的瞬間,不散的陰魂就已經走進了每一個人的靈魂里。

  告訴他們,有時候,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有一種,更加適合野獸的生存方式!

  去吃!

  啪!

  最後的彈匣,填入了槍身之中去。

  原照反手,將手槍插入肋下的槍套里,起身,扛起了身旁的背包。

  「走吧。」

  他說,「該幹活兒了。」

  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去摧毀這個地獄,去將所有的對手打垮。

  最後,去告訴饑渴的野獸們。

  纏在他們脖子上的那根鏈子,已經要斷了!

  難以想像。

  有一天,這一切竟然會變得如此熟悉,以至於竟然讓人開始感覺習慣?

  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醒悟這一切。

  只能遵循著本能,四散奔逃,或者在飢餓的煎熬中,不由自主的向著任何一個可能有食物的地方匯聚過去。

  紅著眼睛,吞著唾沫,隨著其他同樣無路可走的野獸們一起。

  躁動不休。

  而就在上層區,臨時占據了一整座寫字樓作為總部的中央警衛所之外,已經被哭喊和憤怒的人群占滿。

  在道路上,在店鋪的樓頂,在前面狹窄的廣場中,所有人都在嘶啞的吶喊,向著最後的秩序控訴這一切。

  「不要飢餓,要食物!!」

  「食物!!」

  「救救我吧,我快餓死了。」

  「孩子是無辜的!」

  「打擊囤貨抬價,我們要正常的生活!」

  「審判家園農業,審判連鎖超商!」

  「死刑!死刑!」

  一張張充斥著不安和憤怒的面孔匯聚在一起,就像是火藥桶一樣,讓人,坐立難安。

  哪怕是在重重警衛的保護之下,整個辦公樓里都充斥著寂靜,所有人在路過大廳的時候,都下意識了壓低了聲音,匆匆的從那些憤怒的眼瞳前面穿過。

  即便是荷槍實彈的警衛,也越來越難以壓制那些向前擠壓的人群了。

  披著沉重裝甲的警衛們站在高處,向下呼喊,不斷的試圖控制著局面,但狀況已經漸漸焦灼。

  倘若在往日還能夠糊弄的話,那麼今天在肚子被填飽之前,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當一個小時之後,終於有人從裡面走出來,拿著喇叭勸人群散去的時候,不滿和憤怒終於爬升到了最高潮。

  「大家放心,我們聖都警衛一定會火速解決!」

  中央警衛所的官員們在警衛的保護之下,大聲吶喊:「我們一定會維持穩定,維持供應——」

  可人群依舊涌動著。

  那些眼瞳中的猩紅越來越醒目,死死的,盯著他。

  短暫的死寂之中,人群里有人憤怒的咆哮:「他們在說謊!」

  「騙子!騙子!!!」

  有人探頭,將手裡的啤酒瓶丟了過來。

  可在高處,狙擊手率先便扣動了扳機。丟啤酒瓶的人瞬間倒在了血泊之中。可啤酒瓶落地之後,便只有清脆的聲音。

  只是……一個瓶子而已。

  「殺人啦!」

  悽厲的慘叫聲迸發。

  「大家快跑啊,警衛殺人了!」

  「跟他們拼了!」

  「救命啊,救——」

  嘭!

  高亢的槍聲從人群中驟然響起。

  人群的盡頭,摩托上的那個披著灰袍的男人抬起手,自這短暫的瞬間,瞄準了警衛縫隙之間舉著喇叭的喊話者。

  大口徑的子彈在瞬間炸裂了他的腦袋。

  一具無頭的屍首噴著鮮血,仰天倒下。

  緊接著,在人群中驟然掀起的波瀾里,濃煙和火花閃現,不知何時安置好的鋁熱劑將鐵門燒斷,在混亂的推搡之下倒地。

  緊接著,轟鳴巨響,接連不斷。

  隨著高樓上的狙擊手接連不斷的墜落,人群最後面的灰衣人擰動了油門,在刺耳的引擎轟鳴中,向著前方馳騁而出!

  人群在暴戾的車輪前方開闢。

  宛如駕馭著憤怒的鐵馬那樣,灰衣的騎士筆直的向前,連連扣動著扳機,將呆滯中的警衛一一射殺。

  防彈玻璃在機車恐怖的質量衝擊之下分崩離析,他已經沖入了大廳之中。

  在他身後,人群中早已經迫不及待的人們紛紛掀開了偽裝,舉起了武器,瞬間暴起。

  可令他們詫異的是,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早有準備的……好像不止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