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輿論風波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遊行,而莫名其妙的遊行則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中形成了擴散的混亂。
終於,隨著爆炸的出現,演變成了一場實質性的暴動。
在這個過程中,想要渾水摸魚的人、組織遊行的人、號召參與的人,發動襲擊的人乃至最終點燃導火索的人,全然都不是一個。
甚至不止是一個陣營,不止是一個組織。
究竟應該說是眾人拾柴火焰高,還是烏合之眾不堪一用呢,不論如何,這一場槐詩在暗中推動了許久的風暴,終究是演化為了失控的狂瀾。
就在萬世樂土的瓶子裡,死水開始蕩漾起來,甚至,每一滴水都產生了自己是滔天海浪的幻覺。
可等肥皂泡戳破之後,回歸理智是一回事。
在這之前,難道還不許人參加到狂歡中來麼?
閘門的爆裂便是最為醒目的信號。
宛如在聖誕之後萬聖節接踵而至,在混亂的人群湧入上層區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種近乎迷幻的癲狂之中。
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是沒關係,只要呼喊口號和跟隨人群便夠了。
往日裡只能在電視裡窺見的瑰麗世界和華麗建築近在咫尺,櫥窗中的珠寶和商品距離自己只有一層薄到看不見的玻璃。
觸手可及。
當一雙雙燒紅的眼睛彼此在對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時,某種直截了當的明悟從心中泛起。
不由自主的,獰笑出聲。
「出動警備隊啊,驅散他們,立刻。」
戍衛所的指揮處內,才剛剛抵達的長官憤怒咆哮:「還愣著幹什麼?等死麼?要不要我幫幫你們!
一群廢物,還在浪費什麼時間?」
得到命令的下屬將命令迅速傳遞下去,聖都各處,那些原本冷漠旁觀的警局裡驟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在低沉的腳步聲里,不知道多少待命的警察和更加精銳的獵食天使全副武裝的走進了裝甲車中,疾馳而出。
一道道鐵閘落下,無數柵欄在街道上拔地而起,短短的十幾分鐘,擴散的暴動就被分割開來,陷入散亂,在聖都警衛的鎮壓之下漸漸的潰散,只留下滿地狼藉。
眼看著亂象得到了一二遏制,長官的神情稍緩,可依舊緊繃著,忐忑的回頭,看向身後。
只不過,在他身後的投影中,歡宴和節制卻依舊面無表情。
只是沉思著。
仿佛在等待什麼一樣。
那樣毫無落點的視線穿過了他的身體,卻仿佛刀鋒一樣,讓他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慄,越發的緊張。
「節制閣下怎麼看?」
歡宴隨意的問道,「看上去一片混亂,好像很危險啊,要不要出動征伐軍團?」
「沒什麼看法,事到臨頭,還在一頭霧水呢。」
節制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不過,倘若有人想要渾水摸魚的話,在這時候激化狀況,只會適得其反吧?
況且,征伐軍團可是包圍聖都的根本武力,沒有充足理由,我們也沒辦法輕易調動啊。」
「說的也是。」
歡宴頷首,仿佛贊同一般,深以為然。
可全然沒問:倘若放任暴動不管的話,對方豈不是更好施展?
就像是剛剛對方『不要激化矛盾』的觀點一樣,終究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屁話罷了。
在越來越龐大的風波之後,他哪裡還能看不出其他隱隱綽綽的熟悉影子?
不止是綠地化工贊助的那幾個慈善組織,還有曾經萬能動力的御用律師所在的互助社團,更不用說是各種五花八門的公會……
分明是不知道有多少個老熟人想要把水攪混了了之後,藉機打算搞事情呢!
事情演變到這種程度,外來者的推動不過是起因,添磚加瓦和火上澆油的反而是那些企業巨閥,不說別人,即便是歡宴自己的聖都娛樂,難道不也抱著打擊對手的目的專門出了好幾篇專題報導和節目麼?
只是,節制這個老東西在打什麼鬼主意,歡宴還暫時想不明白,
眼看事情變成這副樣子,要說驚慌失措和勃然大怒,那是絕對不至於的。
多大點事情啊。
不過是一場暴亂而已,這種事情每隔四五年難道不都是來上一次麼?
而哪一次又不是巨閥們為了打擊自己的對手或者爭奪市場、扶持代理人而刻意煽動起來的呢?
也就是自己在這裡,節制才端出一副憂心忡忡、心懷大局的樣子來,否則的話,恐怕早就開始興風作浪了。
不然的話,今天倆人為什麼會在這裡碰面?
他們可不是如膠似漆的把兄弟,出門之前也沒打過電話通氣的習慣,難道是天底下真就有不得拜的街坊,純屬巧合的嗎?
歡宴心裡無聲的冷笑著,彈了彈袖口的灰塵,不再說話。
只是沉默的看著前面傳輸回來的圖像。
靜靜欣賞。
混亂依舊在上演。
即便是來自警衛的打擊,也未曾讓陷入放縱和狂歡的人群有所收斂。
恰恰相反,隨著遠方越來越迫近的警笛聲,那些混亂人群的動作越發飛快,爭先恐後的闖入店鋪內,在驚叫聲中肆意的掠奪,不顧所造成的破壞和蜷縮在角落裡尖叫的女店員。
還有喘著粗氣的男人望著藏在角落裡的美貌女孩兒們,笑容漸漸詭異,不顧對方的掙扎,拽著頭髮,拖曳著對方在街道,尋覓著陰暗和隱蔽的角落。
然後,在一聲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尖銳聲音里飛上天空,砸在地上,變成一具爛肉口袋。
疾馳的貨車在呆滯女孩兒的面前只差兩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完美剎車。
「聖哉!」
在電台的激烈說唱中,帶著墨鏡和面罩的司機狂熱輕嘆,按下了卸貨按鈕,於是,敞開的車廂里,無數粗製濫造的槍枝和子彈如同瀑布一般奔流而出,在馬路上翻滾著,映照著橙黃色的光芒。
仿佛生怕別人看不到一樣,司機用力的按了兩下喇叭之後,才再次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經過刻意改裝內嵌了裝甲和防彈玻璃的怪物級貨車甚至正面將趕來的警衛裝甲車掀翻,鏟起,踢球一般在地上翻滾推動,最終直接鏟進了牆裡,在一連串火花的摩擦之後引發了劇烈的爆炸。
最終,燃燒的卡車在越發高亢的說唱聲中迎來爆裂。
在那之前,蒙著面的司機就已經跳下車來,混入了動亂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此時此刻,這樣滿載著糖果和惡作劇的卡車、貨車、機車摩托,甚至自行車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聖都的大街小巷之上,慷慨的向著所有人分享著這一份來自命運的禮物。
宛如雪中送炭,旱地逢甘,沙漠中的綠洲送到眼前。
已經沒有人在乎貼在上面的價格和標籤。
哪怕天穹之上的陰影呼嘯而來……
「放下武器!」
閃爍著警燈的飛行器上,喇叭里傳來肅冷的吶喊:「所有人,立刻抱頭蹲下!反抗者格殺勿論!」
平日裡看到他們之後瑟瑟發抖的平民們,此刻卻不可思議的露出猶豫的神情,就好像在迷茫著,是否應該在這一場狂歡中離去。
可當低頭看看手中剛收到的禮物時,卻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吐沫。
宛如有某種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呢喃,述說世界的正理和滅亡的景象,順應著貪婪和凶戾的奔行,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建議。
為什麼,不把禮物拆開看看呢?
轟!
高樓的窗戶之後,驟然有一道火花噴出,展開,妖艷的紅光擴散。
「聖哉!!!」
在信徒嘶聲竭力的吶喊中,肩扛式火箭發射器迸發讚頌的吶喊。展開四翼的黃銅炮彈在濃煙和烈火的噴吐中跨越了數百米的距離,正中目標!
獵鷹隕落。
在刺耳的尖嘯里,飛行器打著轉,向著大地追下。而地面上裝甲車後的聖都警衛們在錯愕瞬間之後,便不假思索的扣動了扳機!
「殺了!全部殺了!」有人怒吼。
「他媽的,跟他們拼了!」
潰散的人群里,舉著武器的人被燒紅了眼睛,回身扣動了扳機,再沒有任何猶豫。
在這季風吹拂的時節,金屬暴雨從火中飛出,揮灑在這一片城市的街頭巷尾。
廝殺的風暴再度掀起。
一道道向著天穹升起的濃鬱黑煙在狂風中被吹散,但動亂的火焰卻在不斷的被點燃,洶湧擴散。
「又是順水推舟,又是火上澆油,現在就開始借刀殺人了……」
纖塵不染的實驗室里,披著白大褂的老人看著電視中插播的新聞急報,咧嘴怪笑:「都來看看,就衝著遺禍萬年的壞水兒,將來九星廚魔里肯定有那小子一席之地……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一個兩個的,不知長進的玩意兒,整天跟著守靜那傻子,腦子都壞了。
靠你們,將來老子死了都沒個人能送終——」
在不遠處,學徒們低著頭,跟鵪鶉一樣縮頭挨罵,尷尬陪著笑臉。
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不長進就不長進吧。
況且,又哪裡是送終,現境難道還有誰有膽子和能力送這位上路?
而屏幕上,新聞里的混亂場景很快被一張年輕的面孔替代,渾身籠罩在護甲和裝備之下的升華者向著實驗室里的老人請教:
「大宗伯,我們要行動麼?」
「急什麼?兔子還沒見到,鷹犬都還在籠子裡呢。」
郭守缺揮了揮袖子,「再等等,還有熱鬧呢……」
他停頓了一下,神情就變得詭異起來:「況且,只是點火就撒手不管,可不像是那小子的風格啊。」
後面絕對,還有戲呢……
在他身後,巨大的反應釜之內,一根根稻草一般的植物在漆黑惡意的煎熬中緩緩舒展莖葉,煥發出嬰兒哭喊一般的滲人尖叫。
十分鐘前,聖都,上層區。
幽暗寬闊的下水道之內,惡臭的水流涌動,隔絕了上層的咆哮和吶喊。
可在寂靜的黑暗裡,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卻連綿不斷的,一道道龐大的身影彎下腰,蜷縮著,在下水道內穿行。
三米有餘的金鐵之軀上,如狼的面甲後亮起了猩紅的光芒。
當宛如鐘聲的轟鳴從遠方傳來,大地震盪里,嘶啞的笑聲從裝甲之下響起。
「傳達聖座的諭令——」
為首的金屬惡犬回眸,向身後的同伴和下屬們宣布:「惡行者的絕路已至,諸善和義人不存,汝等應當知曉:從今天開始,審判的日子將要到了!」
回應他的,獵犬們狂熱的吶喊。
一雙雙猩紅的眼瞳從黑暗裡亮起。
「——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