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鄒奶奶神情複雜地站在那裡，眾人不知所云。
激動中隱著遲疑，遲疑中附帶著迫切，眼底複雜難明，明明想開口卻一副糾結的樣子，讓人看了心裡都替她難受。
「鄒啊，你這是怎麼了？」付爺爺忍不住問道。
鄒奶奶聽到這話，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氣忽然吐出來，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一些。
「我叫鄒素娟，字元諾，大師可如此稱呼我，請問大師名諱？」
見她不僅主動自報家門，態度還頗為恭敬，眾人露出詫異之色。
他們不由自主看向青黎，隨後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杜老身上。
有一瞬間，他們以為鄒奶奶這些話是對著杜老說的，可她和杜老相識多年，沒道理突然稱之為大師還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張老和馬老相視一眼。
他們想起鄒奶奶之前去做什麼了。
難道？
不可能！
兩個人雖然沒有說話，卻不約而同否認剛剛冒出來的想法。
與之對視，青黎便知道這位奶奶是在和她說話。
「前輩客氣了，晚輩姜青黎。」
鄒奶奶卻好像受了刺激一般，連連擺手，「大師自稱晚輩真是折煞我了，大師叫我元諾吧。」
眾人傻眼。
這是什麼情況？
青黎哪能如此托大，連說不可。
鄒奶奶卻執意如此，「我等只論水平高低，不論年紀長寡，元諾真心想同大師相識，還請不要這般謙虛。」
張老和馬老終於反應過來，轉頭瞪著青黎，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付老因她的知而不高快憋出內傷了，一雙帶著殺氣的眼睛看向自己的侄女付文華。
付文華一滯，五十多歲的人像是老鼠見了貓，快步來到付老跟前，將情況說了一番。
所以……姜青黎就是那位大師？！
付老一臉不可置信，「看仔細了？」
付文華肯定地點點頭。
之所以這麼晚才來，是因為她們找到一個合適的監控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青黎下筆過程。
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直到青黎開始留下自己的墨寶，監控中無法清晰地看到，她們才醒過神來，急匆匆找了過來。
往這邊走的時候，三人心裡都是又激動又擔心的。
激動的是找到這個人了，擔心的是她會不會離開了。
看到青黎的那一刻，儘管知道面前的人就是那位大師，可看著她才脫稚氣的姣好面容，鄒奶奶的內心很難沒有複雜之情。
青黎的年紀比她孫女還小，書法水平卻出神入化，不僅韻律十足，所體現的意境心境都遠超常人。
還好，這種情緒只是暫時的，沒有表露太過而唐突了大師。
剛剛那番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們只論水平境界，不論年齡。
以前這兩點呈正相關，如今成了不相關。
鄒奶奶這個年紀，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沒經驗。
青黎實在做不到直呼其字，可是轉眸就看到鄒奶奶極度失望的神情，又頗感無語。
「大師位高，原是看不上我等朽木了。」鄒奶奶語氣中不像是憤怒，更像是遺憾。
青黎推脫不掉，只好說道：「嚴重了，元諾嚴重了。」
她心裡苦笑不已，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沒經驗。
她的話音一落，鄒奶奶臉上的皺紋一道道有規律地展現出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假牙。
「大師不嫌棄我這塊朽木，肯同我結交，是元諾之幸！」
看得出，她說這話真心實意，一點假都做不得。
「元諾太過謙虛了。」
鄒奶奶嘆了口氣，「我這把年紀了，水平已經到了頂峰，仍舊相差大師甚遠，稱為朽木也不為過了。」
青黎無語，原來是在這裡作比較，比的自己沒有信心了。
不過，那輩子青黎在這個年紀，成就的確比鄒奶奶要高。
只是不能如此作比較罷了。
書法各有千秋，因為各有特點和風格。
付老的目光始終盯在杜老身上，如果眼神化為實質，那現在指定把杜老洞穿了。
說好的給他們介紹異姓孫女，為什麼不提前說是一位大師級人物，讓他們當著正主佩服的五體投地，卻不識廬山真面目。
杜老現在哪裡顧得上理會他，現在正自風中凌亂。
杜家祖墳冒青煙了嗎，認個異姓孫女，認回來一尊大神！
馬老直言直語，他憋了半天，「大師既然在場，為什麼不說呢？」
大家剛才都將青黎忽視個徹底。
而他就更厲害，不僅忽視了，還冷嘲熱諷順便教育了對方一番。
青黎苦笑，「一開始我說了，各位前輩不信，搞得我自己也有些懷疑，後來你們當著我的面瘋狂誇我，誇得我不好意思開口了。」
顧寅噗嗤一笑。
如今也只有他笑得出來。
青黎忽地揚眉，「剛剛前輩說我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現在可還這麼認為？」
有仇還是當場報比較好，以免以後沒有機會了，趁著大家都不熟悉的時候。
誰知馬老依舊點頭，青黎正以為這是個倔老頭，緊跟著他就開口了。
「老實說，這種感覺比剛才更甚，大師若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看得清自己，就不會說『寫得還可以』這種話！」
青黎：「……」
他的話引來不少不滿的目光，但卻沒有人反對。
『還可以』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大家都有一個概念，用這三個字來形容自己，她的確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但這話也就馬老敢輸出，直到青黎的身份之後，在場的人就沒有敢說出口的了。
還是那句話，實力決定一切。
顧寅毫不掩飾對青黎的崇拜，「姐姐太厲害了，畫畫厲害，古樂器厲害，醫術厲害，書法也這麼厲害，姐姐以後我跟著你混好不好？」
青黎點了他的額頭一下，被人當著這麼多人面瘋狂誇讚，她還是感到不適和尷尬。
低調慣了，突然這麼矚目，她很不適應。
看出青黎的不自在，付老帶頭移步到休息室，讓人看好了大門避免被打擾。
付老最後進去，拉著杜老就是一頓瞪。
後來他才知道，杜老自己都不知道異姓孫女有這麼大本事，才多少原諒他一點。
原以為青黎專攻書法，在這一行浸淫已久，可當大家了解到她的基礎信息之後，頓時沉默了。
難怪在這個圈子裡從未聽說過青黎這號人物，她就好像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原來……這壓根就是人家的興趣愛好之一，還是不怎麼特別關注的興趣愛好。
一時之間，別說鄒奶奶受打擊，付老等幾個老人也頗受打擊。
剛剛小傢伙的話已經透露出青黎的能力，可付老等人只以為小傢伙誇大其詞。
幾個老人接二連三地嘆氣，給青黎徹底干沉默了。
都說人無完人，他們面前的青黎就像是大羅金仙轉世，什麼都會，什麼都精，什麼都擅長。
青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杜老，杜老迴避了。
青黎：「……」
倒是顧寅給她解了圍。
「爺爺奶奶們，青黎姐常說學無止境，她天賦好是一回事，也真的付出比常人多出百倍的努力，你們這個樣子，讓青黎姐很為難的。」
青黎詫異地看向他。
顧寅八九歲的年紀，說話邏輯極強，條理清晰，兩句話說出了青黎不好說出口的話。
她現在的成就都是她付出百倍努力的結果，這是真的。
她感到為難，這也是真的。
幾個老人苦笑起來，這麼大歲數了，還不如一個小傢伙活得通透。
涉及他們一輩子的東西，他們一時半會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杜老暗暗給顧寅豎了個大拇指，這話他說出來效果不好，還容易得罪人，小傢伙說最合適。
顧寅忽然說道：「對了鄒奶奶，鄒筱嵐姐姐是不是您的侄女？」
鄒奶奶愣了一下，「不錯，怎麼？」
顧寅咧嘴一笑，「曉嵐姐姐可真有福氣，和人打個賭就賺了個大寶貝師父。」
青黎默默看著顧寅，這種調調的話都是從哪學的。
鄒奶奶一怔，目光看向青黎。
青黎頷首，「是的，偶然之間，曉嵐拜我為師，不過傳承一事還未定。」
這話還是說在前邊比較好，免得期望太高失望越大。
鄒奶奶驚喜之極，在幾個老人中的優越感一下就升起來了，連地位都好像水漲船高。
僅次於杜老。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原本付老等人並不覺得如何，如今有這麼一碼事，心裡頓時鬱悶起來。
元諾那侄女走了什麼狗屎運。
看著幾個老傢伙圍著青黎，一口一個大師地叫著，心中感慨不已。
他想到青黎的書法水平或許不低，但萬萬沒想到這麼離譜。
當真是離譜得很。
她居然可以和雲墨居士並駕齊驅！
杜老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當初認下青黎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有這麼一天。
也幸好，他認下了青黎，若是別人認下他，他現在估計會嫉妒得要死。
年紀大了，心境高了，但不代表沒有凡心，人活到什麼年紀，都免不了攀比。
鄒奶奶喜笑顏開，問道：「大師，您的筆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