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不死之症
住院大樓。
陰暗的辦公室內,血肉自牆壁之上蠕動著,一張張絕望的面孔從血肉之上隱隱浮現,無時不刻的哀嚎。
而就在遍布塵埃的桌子,對講機的聲音響起,在噪音和電流聲里,有個模糊的聲音響起:「主祭,在下有事情稟報。」
「什麼事兒?」
桌子前面的中年白髮男子微微皺眉,抬起眼瞳:「我不是說過,沒事兒不要打擾我嗎?」
「不,只是……」另一頭的話語中,神情緊張起來了:「後面來的人里,似乎有幾個不太安分,是否……警告一下?」
「不安分的人,再怎麼勸,也不會安分。」
主祭的眼神陰暗,冷聲吩咐:「儘快解決掉,別搞出麻煩來,明白嗎?」
「是,在下明白。」
微顫的聲音里浮現一絲忐忑:「只是,再這麼等下去的話,狀況可能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放心吧,很快就結束了。」
主祭最後一笑,「很快,災禍之芽便即將萌發,渾濁惡世將在聖靈的引導之下,迎來最後的清算。
崖城的人有福了,海州的人也將率先得到解脫與賜福!」
「聖靈在上!」對講機的聲音狂熱起來。
「聖靈賜福你,我的兄弟。」
主祭微笑著,最後結束了通信。
門外,哀嚎聲不斷。
刺耳的悲鳴,再度拔升。
「大夫,大夫……」
「救命……」
「不要再繼續了,大夫,不要再……」
「醫生,救救我。」
「死!死!死!你們都要死!!!」
「我也想死……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當哀嚎的潮水自風中再度席捲而來,推開破破爛爛的大門時,便看到了,那早已經化為魔境一般猙獰的血肉殿堂。
無數蠕動的肌理、肢體、增殖物所妝點的一個個病房、走廊,乃至,正中央,無數黑紫色血管和血肉盤踞之中,幾乎已經分不出人形輪廓的詭異肉團。
一張張痛苦的面孔在血肉之中起伏,哀嚎,空洞的眼瞳中滲透血色,滿懷絕望和苦痛,永無休止的領受蹂躪和折磨。
「真美啊。」
主祭彎下腰,撫摸著血肉的根須,眼神漸漸狂熱:「骯髒的惡世之中,如何能誕生如此壯美的生靈呢?如何能贏得如此慷慨的恩賜?」
這便是自泉城墜落的昔日,由【九孽·白館】所降下的不死之症啊!
此刻,哀嚎聲再度掀起新的高潮!
可嘶吼之中,卻夾雜著欣喜和渴望的鳴叫。
就在那血肉周圍,異化的醫生蹣跚上前,傾盡全力的將一柄漆黑的利刃,貫入了增殖物之中。瞬間,漆黑的色彩擴散,腐爛的惡臭噴薄。
就連周圍一張張蠕動的面孔,都迅速的枯萎和乾癟了下去。
再然後是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數十道利刃交錯著,貫入肉球里,帶來大片枯萎和腐爛的痕跡,幾乎將那無窮生長的增殖物化為爛泥。
可很快,嶄新的肉芽卻從其中再度,生長而出。
被詛咒的生命在放肆的生長,自焦土和腐壞之上。
「有用啊,果然很有用!」
在主祭身旁,旁觀全程的院長頓時狂喜,腫脹的手掌拍打著他的肩膀,「患者已經快要撐不住了!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連醫生,還是伱的辦法有用啊!」
「分內之勞而已。」
主祭連城回頭一笑:「主要都依靠大家的犧牲和付出。」
「請放心吧,大家!」
院長歡喜的彎下腰,從地上捧起了大片腐爛的肉塊,向著所有面孔展示,幾乎手舞足蹈:「看到了嗎?我們已經快要成功了!」
不必彷徨了,也不必再絕望和害怕!
醫生會拯救病人!
醫生要拯救病人!
醫生,一定能拯救病人!
自虔誠的祈願和祝禱中,院長大笑,可腐爛腫脹的面孔之上,膿液卻如淚水一樣落下:「大家一定可以死的。」
我們一定能夠安詳寧靜的,迎來終結!
此刻,死寂空曠的檔案室里,滿是塵埃。
「不死之症?」
季覺皺眉,低頭看著紙面上宛如鬼畫符一般的潦草記錄:「你認真的嗎?」
「千真萬確!」
童畫同樣臉色蒼白,手指微微顫動。
跟以太說你看沒看的清,簡直就跟一個餘燼說你他媽會不會鍊金一樣。以童畫的家傳和能力,就算上面是真的鬼畫符,她也能讀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更何況,那些從各種殘缺記錄里所逐步拼湊出的病例,已經足以印證其真實性。
被稱為……【不死之症】的傳染疾病。
在泉城隕落,整個醫院都墜入地窟之前,肆虐在患者之間的一種病症。
那些無藥可醫的患者們渾身血肉無法控制的增殖,癌變,異化,但卻又難以死去。失控的癌細胞將他們逐步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隨之而來的痛苦摧垮了理智和精神……到最後,化為了無法剷除的災禍。
到最後,所有人都因此而異變,墜入黑暗,一直,延續至今。
殺不死,燒不盡,毀不掉。
就算是切成碎末也會重生,觸碰到血肉就會傳染,燒成灰之後也會在灰燼落下的血肉中再度長出熟悉的面孔來,絕望哀嚎。
字面意義上的不死。
可除了生命之外,理智、自我乃至一切都已經扭曲到面目全非的程度,直到最後,淪落為災害獸類。
這樣的災害,並非僅僅出現過一次。
每一次,都伴隨著大規模的邪愚之染。
希望醫院的威脅性瘟疫排行之中,它名列【NO.61】,這是同『渦』對應的九孽之一『白館』向著痛苦的患者降下『賜福』,源自孽物的感染令生命體徹底異化,無藥可醫。一旦異化,畸變的血肉和靈魂無法再復原,就算是即時摘除,被挖下來的血肉和靈魂依舊會永無止境的絕望哀嚎。
直到被更上位的手段,直接從物理和靈質上雙重抹除為止。
一直到現在,如此恐怖的威脅,依舊隱藏在醫院之中。
只是想想,季覺就頭大如斗。
可死寂之中,童畫卻忽然面色微變,向著他做出了警告的手勢,指了指門外。
然後,季覺聽見了。
低沉的腳步聲從門外的走廊中響起。
在隱隱哀嚎之中,如此清脆,連帶著拖曳著什麼東西的沉悶刮擦聲,一點點的靠近,向著此處。
最終,停在了門外。
有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了,三下,穩定又平靜。
再然後,就是漫長的死寂。
莫名的寒意擴散,就連季覺手裡一直崩著鏈子的鬼胎都安靜下來,瑟瑟發抖。
寂靜中,聽不見離去的腳步聲,卻也沒有破門而入的巨響。
只有仿佛能夠等待到海枯石爛的耐心。
乃至煎熬。
直到季覺伸出手來,緩緩的,拉開了檔案室的大門。
於是,在閃爍的燈光下,一張遍布縫合線的誇張笑容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怎麼這麼久?」
一瞬間,近在咫尺。
錢主任的臉上,好像永不乾涸的鮮血緩緩順著裂口滑落,漆黑的眼睛裡毫無亮光,死死的盯著他的臉。
而季覺的視線,卻不由得被他手中拖著的東西所吸引了。
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首。
血痕一路隨著腳印蜿蜒而來。
在他身後的虛空中,仿佛有人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是隱匿在旁邊的童畫,手指微點,觸及了季覺的後頸——記錄對比,告訴他,這個人就是和季覺同時進入時墟的另一個天選者……
季覺的眼角抽搐了一瞬,咧嘴,微笑,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問候道:「這麼晚了,錢主任還在忙嗎?」
「是啊,除蟲。」錢主任低頭,看向了手中的屍體,甩了甩:「最近害蟲多了好多,藏在我們中間的壞種子也越來越多了。
大家都在忙,我可不能讓這些蟲子打擾了醫院的秩序……」
「確實,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
季覺深有贊同的點頭,「要幫忙嗎?」
「不用了,這是我的工作,新人還是要講究勞逸結合。不過,說起這個來……」
他停頓了一下,漆黑的眼瞳里浮現猩紅:「你來檔案室做什麼?」
「查檔案。」
季覺直白的回答,不假思索:「尋找學習資料,增進自身能力。畢竟,婦產科的工作雖然不多,但不意味著我們可以乾等著什麼都不做!
醫院需要我們,患者病人也需要我們!」
越說,季覺就越是慷慨激昂,到最後,主動握住了對方染血的雙手,「我太想進步了,錢主任!」
有那麼一瞬間,錢主任仿佛都微微一愣,旋即,顯現狐疑。
「……是真的嗎?」
血絲交織的漆黑眼瞳湊近了,利齒之後的惡臭鋪面:「我可最討厭別人說謊了。」
「真的,真的。」
季覺奮力點頭,「雖然一開始還不習慣,但我太想要幫助患者,拯救病人了!錢主任你是知……」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錢主任的臉,越來越近。
幾乎,緊貼。
再然後,垂落,仿佛要埋進他的脖頸之間一般,令他雞皮凸起,目瞪口呆:草,這麼快就潛規則了嗎?
不是,一般不是都是搶小護士的嗎!
不至於連男色都覬覦吧……
他克制著自己,沒有動。
萬幸的是,並沒有任何觸碰。
錢主任的鼻翼翕動。
仿佛細嗅一般。
很快,便收了回來,誇張的笑容再度出現在了臉上,就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原來如此,我說呢!」
「原來你也生了病啊……」
粘稠的血色如眼淚一般,從臉上,緩緩落下,仿佛悲憫,可配上那樣的笑容又似是嘲弄:「沒想到,你能夠推己及人,很好,真是太好了。
所謂醫師,就是要有這樣的仁心啊!」
「加油啊,一定要加油啊,知道嗎?」
他最後拍了拍季覺的肩膀,正準備轉身離去,雲裡霧裡的季覺沒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下意識的喊住了他:「錢主任!」
「嗯?」
轉身的怪物回過頭。
「我、我們婦產科很多器材都藥品都不夠了,為了更方面的治癒患者,我想要申請一點物資。」說著,季覺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早就寫好的表格,遞給他,神情羞澀又靦腆,就像是所有張不開嘴的小年輕們一般。
「唔,很好啊,都很好,藥品的話,現在醫藥處已經沒啦,不知道還有多少,還有這些器材……算了,你自己去倉庫拿吧。」
看了一眼單子的開頭之後,錢主任就收回了視線,只是拋下了屍體,用染血的大拇指頭在上面按了一個印記。
仿佛簽名和許可一般。
「老李年紀大了,不太好說話,記得帶點禮物去。」他最後提醒:「人老了,就容易忘事兒,不要跟他計較。」
「好的。」
季覺頷首,微笑著揮手,目送著錢主任的身影遠去。
許久,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才低下頭,順著童畫的提醒,看向了地上蜿蜒的血痕,乃至血痕的來處,走廊盡頭的拐角處……
便忍不住,微微的歪過頭。
腳印?
誰的?
「剛剛有人在跟著我們。」
隱身在旁邊的童畫說,「三個,是外來的天選者,他們想殺人。」
「……真巧啊。」
許久的沉思之後,季覺忽然笑起來了。
「這面兒都還沒見過呢,大家怎麼就想到一塊去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