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朱重八

  公元1360年，春。

  一個衣衫襤褸手腳漆黑的少年，手持破碗走在城中街道之上，他身上所散發著的酸臭味引得行人連連躲避。

  但是少年卻泰然自若，面黃肌瘦的他目光看著道路旁邊售賣餅子的攤位，忍不住一陣吞咽口水。

  就在他準備有所行動之時，突然聽到了路過自己身旁之人的交談聲，「聽聞城外的皇覺寺準備招募僧人，雖然是最普通的雜役僧人，但是在寺廟之中也是能吃飽飯的！」

  「若不是家中就我一個兒子，我都想要去出家了！」

  「唉，這世道！」

  「自從蒙古人建立了這大元，我等漢人的地位真是每況愈下……」

  「……」

  聽到路過自己身旁之人的談論聲，少年臉上頓時表現出好奇之色，不過他並沒有急著去所謂的皇覺寺，而是來到了一條胡同中。

  胡同中有一個人家，朱門小院，可以看出居住在此的人家也頗有家資。

  就在這時，小院的大門被打開，然後一個身著襦裙的小姑娘從裡面走了出來，小姑娘大概有十一二歲的模樣，她出來的同時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少年，然後整個人從門後走了出來。

  可以看到，小姑娘手中還拿著用油紙包裹的東西，然後來到少年的身旁，快速塞到少年的手中，然後又快速回到了庭院中，而院門也快速被關閉。

  少年認真的看著消失了的小姑娘，過了良久才將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油紙，緩緩打開，只見油紙中包裹著幾個饅頭，同時還有幾塊鮮美的肉。

  少年臉上露出感激之色，然後這才緩緩的走出了小巷子。

  ……

  時間匆匆，蒙古人所建立的元朝已經統治了華夏大帝將近十年，在這十年之中，蒙古朝廷肆意打一下華夏漢人，將華夏漢人歸為最低劣的民族。

  經受了恥辱，華夏百姓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最極限，民間多有義士反抗，但是都被當今朝廷迅速鎮壓。

  三年之後，鳳陽，鳳凰山，日精峰。

  日精峰下的皇覺寺打開了寺門，然後一個小沙彌提著木桶走了出來，向山下的河流走去。

  早上原本和煦的陽光突然變得黯淡起來，天空緩緩變得陰沉，下山打水的小沙彌突然看到遠方有諸多百姓向這邊跑來，好奇的他連忙攔住一個狼狽的中年人問道：

  「發生了什麼，你們為何都往這邊跑？」

  他抬頭看去，只見遠方還有更多的百姓向這邊跑來。

  「城外有義士反抗大元，已經攻到了城下，然而城中的元人並不想著同義士交戰，反而第一時間洗劫了城內，見人就殺！」

  被小沙彌攔住的中年人臉上露出驚恐之色，沒有回答幾句便再次向前跑去。

  聽到這裡的小沙彌面色一變，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然後提起水桶就向山上跑去。

  站在山上向城內望去，只見城池之中已經燃起了烽火，遠遠的看見有房舍燃燒，整個城池都陷入了一片大亂之中。

  小沙彌目光呆滯，看著這一幕卻無能為力，他想到了當初城內給他送吃食的小姑娘，卻不知是否還能再次相見。

  雖然他已經進入皇覺寺出了家，但是對於外面的事情他也時常關注，而每日出來打水，也與山下的人時常交談，對於如今天下多有能人義士反抗大元的事情多有了解。

  但是他並沒有多想，畢竟此時的他已經出了家，能夠填飽肚子就很好了。

  至於當初給自己送吃食的小姑娘，或許自己一直記著她，但是對方已經將自己給忘了……

  小沙彌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春去春來，又是一年匆匆而過。

  百花盛開之際，小沙彌提著木桶從山上走下，一年前山下城內的大亂已經再次被朝廷所平定，似乎一切再次回到了曾經那般。

  自從上山進入皇覺寺出家以來，小沙尼就從未再回到山下城內。

  他想到了自己，算一算時日：

  「自己今年也應該及冠了……」

  至於自己的生辰，他早就忘了。

  心中如此想著，他來到了山下的溪流旁邊，而在下游，也能看到附近村落的村民在河邊浣洗衣物。

  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上游不遠處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看到對方的模樣，讓他不禁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自己饑寒交迫之時，有人出手幫助了自己，而讓自己免受饑饉之苦，也有了今日自己在皇覺寺中吃飽穿暖的日子。

  想到此處，他心中對頓生憐憫之意，取出了懷中早晨還未吃完的一塊饅頭，然後走向了上游不遠處的乞兒。

  「給你……」

  他將手中的饅頭遞給了對方，只見對方詫異的身體一頓，然後抬起了頭，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小沙彌。

  「是你！？！」

  小沙彌頓時瞳孔一陣收縮，看著身前的乞兒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之色，甚至手中遞給對方的饅頭都掉在了草地上，然後滾落到了溪水之中，被沖向了遠方。

  「你是……」

  乞兒臉上布滿了泥土，但是小沙妮依舊一眼認出了對方，看著眼前一身狼狽的女孩兒，小沙彌連忙解釋道：

  「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當初我是城中的小乞兒，你還給我送過饅頭和肉！！」

  小沙彌語氣激動，看著此時小女孩一身狼狽的模樣，似乎比曾經的自己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著眼前狼狽的女孩眼中的迷茫，小沙彌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一年前城中大亂，他就想過入城尋找眼前的女孩，然後提供一些幫助。

  但是自己猶豫了，並沒有去。

  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猶豫，讓原本能夠快樂成長的女孩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同時，他也曾調查過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小女孩的家世。

  傳聞對方的先祖是大唐之時的一位尚書，雖然之後家道中落，但也保持著門楣不墮，詩書傳家，家道頗為殷實。

  只是沒想到，傳承百年的家族卻毀在了一場小小的戰亂之中，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個姑娘。

  聽到小沙彌的解釋，一身狼狽的小姑娘終於回過神來，似乎也想到了小沙彌，目光之中恢復了清明。

  「是你……你如今怎麼……」

  小姑娘看著小沙彌僧人的模樣，隨即露出了瞭然之色。

  看到眼前的姑娘認出了自己，小沙彌雖然對曾經城中的事情了解一二，但是具體的事情並不知道，「不知姑娘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如今怎麼又……」

  聽到小沙妮的詢問，小姑娘臉上並沒有露出痛苦之色，反而滿是淡然，而對於自己此時的狀態也沒有多少的怨恨，只是說道：

  「一年前城外有義士起義，而城內的元人趁機劫掠城中的百姓，而我父母家人也被元人殘忍殺害，母親為了保護我……」

  小姑娘停頓片刻，並沒有向下說去。

  但是小沙彌豈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沉默良久，然後才說道：「姑娘不如隨我上山去，進入寺廟洗漱一下，也不至於如此……」

  「不必了，我如此模樣是我刻意為之。」

  小姑娘搖搖頭，拒絕了小沙彌的好意。

  「刻意為之？」

  小沙彌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姑娘，雖然衣衫襤褸，但是身上並無異味，而且在衣服袖口之處，甚至能看到潔白的肌膚。

  小沙彌稍微思量，也明白了眼前姑娘此舉的用意。

  「那不知姑娘如今居住在何處？」

  「不遠處的山上！」

  小姑娘回答道：「一年前我逃出之後，被山上的老道救了下來，而在昨日，老道仙逝，我剛剛將老道安葬……」

  「如此……還請節哀。」

  「不必如此，老道能夠救我，我自然心懷感激，故而打算為其守孝三年！」

  「守孝？」

  小沙彌有些詫異，畢竟所謂的守孝的說法是來自儒家，對於他們這些方外之人並沒有束縛。

  但是眼前的姑娘能夠有如此做法，可以看出她心中之義！

  姑娘突然起身走向了溪流旁邊，然後將插在溪邊的一個木棍拔了出來，只見木棍上面還繫著一根細繩，而在細繩末端，一條魚兒已經被提出了水面。

  原來她是在此釣魚！

  看著被眼前的姑娘釣出來的魚兒，小沙彌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想到了曾經自己吃肉時的場景，似乎自己連肉是什麼味道都忘了。

  自從出家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吃過肉了。

  他連忙將腦海中這個想法拋去，隨即又問道：「那伱為那老道守完孝之後呢，又有什麼打算？」

  「自然是報仇！」

  眼前的姑娘並沒有任何的猶豫，這句話脫口而出。

  「曾經有許多伯父死在元人的手下，我自然要為他們報仇，還有我的父親母親、以及其他的家人……」

  說到這句話時，眼前的姑娘語氣非常的平淡，似乎不過是在訴說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而眼前的姑娘似乎想到了什麼，將手中的魚鉤掛上一個魚餌之後再次扔入了溪流之中，然後看向一旁的小沙彌，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漢、唐、宋這三個王朝為何會覆滅？」

  聽到面前姑娘的詢問，小沙彌臉上有些迷茫，然後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的資源是有效的，在每個王朝最初之時，資源會平均的分到大多數人的手中，但是隨著時間的發展，掌握權勢之人自然會想方設法的將大多數資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也就導致了一種結果：少數人掌握了世間大多數的資源，那這個時候，這個王朝也即將到了覆滅之時！」

  聽到眼前姑娘說的話，小沙彌頓時一臉震驚，對於話中的意思他有些一知半解，但是更震驚的是眼前的姑娘竟然能說出這番話語。

  「最根本的表現……」

  身前的姑娘並沒有在意小沙彌的反應，依舊在說道：

  「而最明顯的表現便是土地兼併，每個地方的士紳會將大量土地埋到自己的手中，而原本擁有土地的百姓將會成為佃農，沒日沒夜的為他們勞作，但是只能得到少量且難以果腹的糧食！」

  「……」

  停止姑娘說的話，小沙彌迷茫之中帶著一些思考，不知過了多久，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魚。

  「多謝剛才你的饅頭，便送你一條魚作為感謝吧！」

  自己面前的姑娘直接將一條魚塞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後就要起身離去。

  小沙彌連忙說道：

  「剛才那個饅頭掉進了河中，被沖走了……」

  「你知道！」

  姑娘回答道：「它雖然被水沖走了，但也是因為我而被水沖走的，所以賠給你一條魚也沒有不對。」

  聽到姑娘的話，小沙彌沉默了片刻，竟然無言以對。

  就在前方的姑娘就要走遠的時候，他終於鼓起勇氣喊道：

  「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石妙柔！」

  聽到石妙柔的回答，小沙彌認真的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中，然後又連忙朝著前方名叫石妙柔的女孩的背影喊道：

  「我叫朱重八！」

  「記得了……」

  前方傳來女孩的回答聲，然後小沙彌才露出了笑容。

  注視著石妙柔遠去的背影，直至對方的背影即將消失看不見，小沙彌這才將目光收回。

  然後看向了自己手中仍在掙扎的魚，所以他又皺起了眉頭，看著手中的魚沉思了起來。

  自己好像是一個和尚，所以怎麼吃魚呢？

  但是他又連忙搖頭，自己當和尚也不過是為了活命，至於寺廟中的清規戒律，他不過是一個雜役一般的小沙彌，恪守清規戒律又有什麼用呢？

  看到遠方浣洗衣物的人也已經遠去，小沙彌隨即提著水桶走向了遠方的樹林之中，隨即密林之中便升起了裊裊炊煙。

  ……

  石妙柔提著幾條魚，緩緩的向山上的道觀走去，然而山道頗為陡峭，腳下的路也是用石板鋪就而成了，因為春暖花開，倒也長滿了鮮嫩的小草。

  山道幽靜，樹枝之上的鮮花將這條山道掩蓋，行走過後，帶起了陣陣花瓣，還有陣陣花香瀰漫在鼻尖。

  石妙柔腳步輕盈，身著勁裝，至於之前在山下身上的破爛衣裳，早就已經脫下。而且上山的動作之中也頗為矯健，看來也是有武藝在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