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上有些雲朵飄浮,太陽西落,已經是臨近黃昏的光景。有一隻飛鳥從空中飛過,它低頭俯視了一下地面,看到的地面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已經看不到原來的顏色。
血染大地,滿目瘡痍。
羅森帝國蓄謀已久的一場奇兵沖襲,被塞納爾無畏的將士們和那一襲青衣攔了下來。
一開始的斬首行動,就使羅森折了天變境的一位供奉法師和念師,和一位從神庭請來的大法師。
兩千跨河而來的羅森精銳士卒,有近七成被留在了河的西岸,再也無法回到故土。
四位天變境界的供奉法師,僅有一位僥倖逃走,另外三人也全都死在此地。
暗中護衛君主的三位天變境界武者被亂軍砍成肉泥。
羅森所向披靡的第七聖殿八百殿騎兵十不存一,沾滿鮮血的金甲鋪滿河岸,以及他們那勇猛無雙的騎士長泰格兒,也被永遠埋進了這片土地中。
狼子野心御駕親征的羅森新帝,帶著那位神秘的祭酒和最後的一百餘名部下,狼狽的坐上戰船逃回了他們的家鄉。
滿是雄心地侵略而來,灰頭土臉的敗逃回去。
傑諾贏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
代價是整座塞納爾軍寨幾乎被夷為平地,軍寨副官威爾洛身死,大法師費戈薩重傷昏迷,安戈爾自爆化為焦土。
兩千英勇將士再也無法回家。
不過這就是戰爭。
而這場戰爭,是傑諾取得了勝利,喜極而泣的歡呼聲震響塞納爾河岸。
伯約和青衣軍師策馬來到了岸邊,看著羅森的戰船漸漸遠去。
「這羅森新帝倒也是一個梟雄。」伯約嘆氣道:「可惜沒能在此地斬殺他。」
青衣聞言沉默片刻,後搖頭道:「若是不計代價,倒也能將他留在此地。」
伯約聞言微愣,若是旁人定會問一句「那為何不殺了這皇帝?」,而作為徒弟的伯約自然沒有問,他知道自己老師不會做沒有道理的決定,他知道一定是自己有什麼沒有考慮到。
思索片刻後伯約試著問道:「不管這澤西有何手段,都不可能真正在短時間內使朝野上下聽之任之,他此次兵敗,足以讓那些被他強行壓制、卻實際心有不滿的朝臣心生極大的裂隙,甚至自此內亂也未嘗可知。再說羅森老皇帝使百姓安家樂業了幾十年,他們早就習慣了這四海昇平的安寧,而有這樣一位殺伐心重的皇帝,恐怕用不了多久,羅森就要從內部瓦解。」
「沒錯,我任由此人回去,因為我明白以我國實力無法全面戰勝底蘊遠超過我們的羅森帝國,而我卻自認為能夠壓制住這位新帝。」青衣淡然說了一句。
伯約抱拳表示受教了,這位已經鬢髮微白的國士給伯約的震驚太多了,他已經習慣了,就像絕大多數傑諾的百姓和將士一樣。
青衣軍師這時問道:「那個天行者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原本我就看出他來歷有問題,我還暗中提防,後來發現此人並非羅森奸細,後來隱隱發覺他的身份恐怕超出我的想像。直到後來,他坦白他是天行者。」伯約想起之前一幕,輕笑一聲道:「他在戰鬥中破境,以初入地轉中境的境界就喚出了武靈,我才相信他真的是天行者。」
青衣軍師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伯約生性謹慎,不會妄加猜測,他是相信伯約的判斷的。他看向遠處天空,喃喃道:「眾神隱,天穹開,天降行者游四海。」
聽聞此言,伯約想起一事,面色嚴肅道:「羅森神庭之人也有參與。」
青衣軍師也是眼神微變,畢竟神庭二字可謂站在世俗之外的高處,不問世事紛爭,只聽神明旨意,已經有數千年歷史了。他們派人插手世俗,哪怕只是一位天變境的法師,卻也代表著令人細思恐極的變故。
青衣軍師深吸了口氣,說道:「看樣子,眾神真的是不再護佑這片天地了。難道說天下大亂,真的要從我傑諾開始麼?」
師徒二人一時沒有言語,又看了一眼河面。
河上船影幾乎要消失在視線中了,伯約此時凝眸看向澤西身邊的另一個身影,問道:「那人究竟是誰?謀略在我之上。」
青衣聞言眯起眼睛看著那道背影,有些無奈地說出了一段讓人驚駭的答案。
「那人是我徒弟,也可以說是你師兄。」
「什麼?!」伯約聞言愣住,難以置信地疑惑道:「我師兄?」
軍師點了點頭:「沒錯。」
伯約皺眉道:「那他叛逃出了傑諾,投奔了羅森?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他出自瑪伊斯家族。」青衣緩緩嘆了口氣。
伯約目露震驚,他自然知道瑪伊斯家族的含義,也瞬間知曉了這人為何要幫助羅森攻取傑諾。
很久以前,傑諾的西北方是原本在傑諾版圖之外的一個小國,此國皇權名存實亡,各大門閥擁兵自立,是五十年前傑諾先帝親率大軍壓境,恩威並施之下,硬生生收服了幾大門閥,徹底瓦解了那本就失去威懾的皇權,將這一片領地納入傑諾版圖。
所以西北諸部有許多人並不死心,時而反叛。目前就有西北底蘊深厚的七族聯手叛亂,響應羅森的攻侵,雖說這七族各有心思,沒有達到同心同德的地步,卻已經能讓傑諾無比頭疼了。
而三年前的那一場叛亂,更是險些使西北諸部脫離了傑諾的統治。
因為那時西北勢力最大、底蘊最深的族氏——瑪伊斯家族,帶頭謀反!
瑪伊斯家族在西北有著莫大的影響力,號令之下其他部族皆願服從,在他們早有預謀下,西北地區幾乎是一夜淪陷。
這一次反叛,引得沉寂了數年、似乎沒有了音訊的青衣軍師從幕後轉到軍前,計謀迭出,曾經他埋在西北諸部中的十幾名內線發揮了極大作用,加上傑諾兵馬對青衣軍師的無條件服從,攻無不克,僅過了三個月,便平定了叛亂。
以往傑諾對待西北諸部,一向是懷柔的政策,殺了幾位主事者警示一下也就完了。
這一次,青衣軍師下令殺了瑪伊斯家族全族!
一個傳承了幾百年的氏族,林林總總八百多人,無論男女,上到垂垂老矣的白髮老翁,下到步履蹣跚的稚嫩孩童,全都送到了閘刀之下,就在鳶城城頭,人頭如雨落,鮮血如流水。
別說西北諸部了,舉國驚懼。
那時才有很多人明白,原來青衣軍師雷霆一怒,後果會如此慘烈。
瑪伊斯家族不復存在,卻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那人竟是青衣軍師的徒弟。
青衣軍師望著河面緩緩開口道:「當初他在我門下學習了三年,與我隱居朝堂幕後,本來我欲以畢生所學傳授。可是,他的父親是瑪伊斯的族長,竟率兵謀反,後來我則當著他的面殺了他全族。」
伯約自然也記得三年前的事情,他搖了搖頭將那場血腥的回憶止住,緩了緩神問道:「當時他參與了?」
「如果他參與了,我便不會讓他留下來。」青衣軍師輕嘆了口氣。
伯約想了想,面色肅然說道:「那也不應該讓他留下來。」
斬草除根,既然已經殺了他全家,哪怕他是無辜的,卻也必然成了隱患,沒有理由放走。
雖然冷血,但是謀國之人又怎能心慈手軟。
青衣軍師安靜了片刻,依舊望著河水,卻是話頭一轉,突然說道:「你知道此地為什麼叫塞納爾河岸麼?」
伯約一愣,隨後答道:「據說是某位德高望重,且詩詞絕倫的大家名為塞納爾,後來因為官場失意,心緒不平,在此地投河自盡。為了祭奠他,所以有人將此地命名為塞納爾河岸,口口相傳之下便保留了下來。」
「塞納爾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青衣軍師搖頭道:「他全名是塞納爾·瑪伊斯。」
伯約不由再次面露驚疑,難以置信道:「瑪伊斯家族的人!?」
「正是,是他的曾祖父。」青衣軍師娓娓道來了一個陳舊的故事,他說道:「當年塞納爾是瑪伊斯家族的族長,無論背景還是個人能力,都堪稱非凡,名滿四方。但是在內閣重臣的競選之中,輸給了他一度瞧不起的一位同僚。實際上那時他已經決心要帶著瑪伊斯全族效忠公國,誰知公國並沒有他想像中那樣接納他。他無比心氣高傲,覺得受了莫大的侮辱,策馬來到此地,放聲高歌一首,隨後投河自盡。」
青衣軍師眸子裡閃過一絲懷念和內疚,道:「而那位奪走他官位的大臣,卻是我的祖父。」
縱使一向沉穩的伯約聽到此話也不由目瞪口呆。
青衣軍師繼續說道:「也是因此瑪伊斯家族對公國一直心存怨念,才有了三年前那一樁禍事。」
伯約緩緩吐出一口氣,過了片刻,他才抬頭道:「所以念及於此,您對那位老前輩心有內疚,再加上三年的師徒情誼,您才為瑪伊斯家族留了香火,沒有真正的滅其全族。」
青衣軍師一時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說到:「我要是說當初殺瑪伊斯家族全族的並不是我的意思呢?」
河上有風吹過,帶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伯約聽出話中意思,他以為原本連續的震驚會讓他有些麻木,但此時依舊頓時遍體生寒,如同墜入冰窟。
在這個國家,青衣軍師已是萬人之上,誰能強行去以他的名義下令?
唯有那一人而已。
「學得文武藝,貸與帝王家。」青衣軍師面無表情地搖頭道:「走進了朝堂,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
他轉過頭看向身後,喃喃道:「能活著已經是幸事了。」
在他身後,是被鮮血染紅的河岸和大地,原本由克格列建起的軍寨已經成了斷壁殘垣,在這滿目瘡痍之上,是一桿迎風烈烈的旗幟。
塞納爾軍寨。
有鮮血源源不斷的從岸上高處流下,融進河流之中。
血色的河水捲起波濤,滾滾向東而流,一去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