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個傳統,就是命里缺什麼名字里補什麼,比如一般名字里有『淼』字的,很有可能是因為出生時家人按照八字判斷孩子命里缺水,所以補了三個水,「森、鑫」也差不多一樣。
這個規則不能泛用瞎用,新時代之後這樣的情況也很少見了。你總不見得某人叫什麼什麼德,你就說人家命里缺德。
但德城卻有點這個意思,因為這個城市,真的沒有什麼「德」。
這裡是夷川、橫津、平湘三國交匯,而這三國又分別處於三個大姓門閥世家的統治之下,所以不如說這裡是西北齊家、西南朴家和中原金家的交匯地。
這樣的地方,一般都不會太平。
三大家族也不是不能管,只是他們不方便管,也不願意管。
這裡是一個灰色地帶,有些明面上不好處理的事情,三大家族就會放到這裡來做。有些見不得人的生意,他們也要放在這裡來做。還有些犯了大錯,天理難容的宗親,也會流放到這裡,說是流放,其實也是放了一條生路。
而除了三大家族,自然也有很多不能見光的人或事在這裡發生。
這裡有很多在別地犯了罪的罪人來此避罪,有些拿著性命來搏一次大富大貴的亡命之徒,還有些受利益驅使來刀口舔血的生意人。
這裡沒有明確的法度,沒有健全的體系,這裡更適合的是叢林法則,強者為尊。每天都有人進入這座城市,也每天都有人死去,這裡便是混亂之城。
當然,平民這裡也有,畢竟哪裡都需要有普通人來做些那些大人物眼中的下等事情。比如你搭蓋房屋樓宇總需要苦力,五穀雜糧也要有人播種,廁所要有人修補,家禽豬羊,也要有人養。
但是,真的需要一個天變境的老者來做這種事情麼?
姜陵肯定是不信的,當老者把關於玄精鐵的事情介紹的這般詳細,話語裡都沒有用過「據說」、「聽說」、「好像」這樣的字眼,完全是了如指掌的態度,姜陵就更不會相信了。
老者表情如常,輕笑道:「哪有跑到人家裡逼問一個糟老頭子身份的。」
姜陵也點了點頭,知道自己這般詢問的確不禮貌,就算人家真有什麼身份,憑什麼告訴你呢?姜陵先真誠道:「我的確是從外面來的,還有四位同伴,來此的主要任務是擊殺另外一隊人馬。當然,既然這城裡有大事發生,我們也要湊湊熱鬧,雖說不能和三大家族爭這玄精鐵,但也想看看能不能撈些好處。」
姜陵這一番言語比較真誠,老者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提醒道:「那也要小心些。」
姜陵見老者還是沒有透露身份的意思,轉而換個方式問道:「我也從您這裡打聽了些有用的消息,又喝了您一杯茶水,不知我有什麼能幫上您的?」
老者聞言沉默了片刻,抬頭看向庭院隨後目露幾分滄桑,道:「既然小友如此坦誠,我便暫且信你。實不相瞞,我曾經也的確是某個宗門的弟子,四年前一時失手殺了一個橫行霸道的紈絝子弟,那人是郡府一位大人的兒子,那位大人自然勃然大怒,貼出通緝令,要殺我給他兒子償命,我的宗門無法平息此事,我不得已便逃亡到了此處。」
姜陵靜靜的聽著,並沒有追問細節。
老者繼續道:「若是修為能再進一步,我倒也不懼那郡府的通緝,可我年紀也不小了,修為上再想更上一層樓著實困難,在此地待了整整四年,才堪堪到達天變境。」老者苦笑道:「此地魚龍混雜,隱藏著無數高手,天變境在這裡也算不得什麼,這四年我過得很辛苦。」
看著老者臉上皺紋之中的苦澀,姜陵也能猜到四年前還是地轉境的老者孤身來到這混亂之城,是該多麼步履維艱,困苦度日。
老者輕嘆一聲,說道:「我在這裡養了些畜生,小心翼翼的生活著,本想過幾日賣了這些畜生,回到故鄉去看一看。誰知就在兩天前,一伙人馬闖進院子,搶光了我養的十幾隻雞,還抓走了三頭豬,我拼死拼活才留下了兩頭小豬,卻險些和他們打起來。」
姜陵也記得剛剛在院子裡只見雞窩不見雞,不由皺眉道:「這些人很強?」
「幾個地轉境的混小子罷了。」老者無奈道:「但人家有後台啊,都是沙幫的人,說是為了慶祝挖出玄精鐵,要大擺宴席。我也是那時候打聽的這些事情。」
又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姜陵問道:「這個沙幫,是城裡的本土幫派?」
「對,人數還不少,是城裡的第一大幫,幫主足有玄極下境的實力。」老者如此開口。
聽到玄極二字,姜陵也不由面色一變,畢竟時至今日他還沒有直面過玄極的大人物。
一般而言,玄極的大人物都用通天徹地的本事,哪怕是在一國之地也是萬眾敬仰的存在。而在這區區一城之地,竟也有這樣一位雄主。
「沙幫在德城有十幾年的歷史了,要知道這座烏煙瘴氣的城市,太多幫派立了又破,幾乎沒有哪個組織能站穩腳跟,這十幾年的屹立不倒,已經證明了沙幫的實力。」老者說道:「這些年,城裡的鐵鹽和冶煉鍛造行業,都是沙幫掌管。沙幫內雖說有很多勢力滲透,但在幫主的制衡之下,倒是很穩定。而這一次挖出玄精鐵,實在是事關重大,若是處理不好,反而會使沙幫分崩離析。但是處理好了,沙幫的位置便會更加穩固,甚至藉此一飛沖天。」
姜陵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他們都搶了牲口去大擺宴席,看樣子還喜氣洋洋的。沙幫會不會給三大家族平分了這玄精鐵?」
老者斷定道:「不會,他們沒有那個權力。而且玄精鐵這東西不是一般的物資,它代表著一批頂級的武器裝備,干係重大,在沒有確定自己不能獨吞之前,誰都不會想分了它。」
「而恰巧這三大世家,都以為自己有獨吞的實力?」
「正是如此,所以才說這德城要亂。」老者道:「三大家族在德城之中皆有勢力,明面上的,和水面下的,一旦這些全部翻開,那便是一場激烈的爭奪。」
姜陵摸了摸下巴,道:「我要是沙幫幫主,就立馬找一個家族,將這玄精鐵送出去。」
老者自然明白姜陵的意思,點頭道:「這也有道理,畢竟玄精鐵放在沙幫,縱使沙幫再強大,在三大世家眼中,這玄精鐵也和無主之物沒有區別,誰都想搶,這就是所謂的『懷璧其罪』。若是立馬送給某一家族,則相當於給玄精鐵找了主人。」
姜陵歪頭道:「可沙幫幫主沒有這麼做,難道他身為幫主做不了主?」
「有這方面的原因。沙幫內還有幾位頗有聲望和實力的長老,他們分別與三大世家有著關聯,沙幫幫主若是決定將玄精鐵送給某一世家,另外兩個世家的走狗自然不會同意。」老者分析道:「再者這沙幫幫主似乎也沒有看出哪個家族派到此地的勢力最強大,所以不敢冒然輕舉妄動,打算再觀望觀望。當然,也許他早就和某個世家串通好了,這就不是我們能知道的了。但至少明面上看,沙幫還沒有決定好這批玄精鐵的去處。」
姜陵問道:「沙幫既然這般有實力,在德城紮根又深,就沒有私吞的可能?」
「沒有。」老者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隨後轉念想了想,又補充道:「除非他沙經天瘋魔了。」
沙幫幫主沙經天,姜陵暗自記住了這個名字,隨後又問道:「除了沙幫,城內還有其他勢力麼?」
「有,在這城裡,那些阿貓阿狗拉幫結夥的不算,最強的有三股勢力,一個是這沙幫。」老者又倒了杯茶,說道:「還有城主府和新陽教。」
「城主府?」姜陵一愣,道:「這不是無主之地麼,怎麼還有城主?」
「德城的城主,都算是自立的。這城主的位置倒是一直有人坐,只是換了很多個。如果你實力強,又有追隨者,只要你能把當前的城主弄死,你便是新的城主。如今這位,已經坐了八年,一直沒有人能把他拉下馬。」老者解釋道:「這城主還是有些本事,據說曾經是夷川國的大將,因違法了軍令,論罪當斬,這才逃跑來了德城。經過幾年的蟄伏,隨後一出手便挑落了前任城主,自己上位,經過幾年的累計,手下已有不少忠誠的部眾。城主府雖說不能完全統治德城,但也有著幾分約束力,已經算是對德城影響力最大的本土勢力,要說對德城的奉獻,便是調節城內大大小小幫派之間的爭鬥。」
「私人政府啊。」姜陵好奇道:「這城主沒有什麼特別的身份麼?」
老者道:「和沙幫一樣,這位城主大人也是左右逢源,與三大世家都有往來。如果他真的是某一世家的人,那最可能是齊家的人,畢竟夷川國就在齊家的範圍內。對於這玄精鐵之事,城主府那邊倒是一直沒有動靜,似乎不打算理會此事。」
姜陵琢磨了片刻,又問道:「新陽教又是什麼組織?」
「一個宗教,其中平民居多。」老者解釋道:「這座功利又殘酷的城池,無論大小幫派,實際上都是因為利益綁在一起的。而這新陽教,是講究信仰的。」
「這裡還有宗教啊。」姜陵也感到很意外,在這萬事利益為先、強者為尊、殺伐氣息濃厚的城裡,竟還有宗教能站住腳。
老者淡然道:「有些人手上沾染太多鮮血,心中有愧或者心中有鬼,需要一種信仰來幫他們自我安慰。還有些迫不得已在這裡生活的困苦百姓,殘酷的世道讓他們每天都有想死的衝動,他們需要信仰幫他們頑強的活下去。」
姜陵明白了其中道理,點頭道:「這樣說來,這新陽教還有點意思,至少還知道關心平民。」
聞言老者面露不屑,冷笑道:「你太高看他們了,這城市哪裡會有好人。新陽教和其他勢力的區別,只是別人用武力統治其他人,而他們用洗腦的方式統治罷了。他們以冠以『奉獻』、『回報』和『虔誠』的名義蒙蔽百姓,實際上不知道有多少懵懂的黃花大閨女被送進了主教的房間,又有多少人稀里糊塗地為教士或主教的私人利益付出了生命。」
姜陵聞言嘆了口氣,道:「這還真不太平啊。」
老者又重複了一遍:「記住,這裡沒有好人。」
姜陵點了點頭,隨後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看向老者問道:「您又和我說了這麼多,看樣子您的確有事情需要我去辦,莫不是找沙幫麻煩?」
「不。」老者搖了搖頭,隨後盯著姜陵,肅然道:「我要你幫我殺掉新陽教一位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