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遺蹟。
年少時第一次來歸墟,林尋就是在此地得到了師尊方寸之主所留的那一篇道偈傳承。
也是在這裡,他獨戰群雄,最終奪得大師兄所留的鬥戰聖法傳承。
後來,林尋第二次進入此地時,以對賭的方式擊敗四師兄靈玄子,將其從萬古歲月的鎮壓中帶走。
而現在,是林尋第三次前來方寸遺蹟。
只是和以往相比,這裡完全變得不一樣了。
那坍塌的山門,破敗若廢墟的景象,早已不存在,有億萬神霞瑞光蒸騰,將此地籠罩,帶上神聖莊肅的氣息。
其上的一草一木,皆涌動著獨特的大道氣息,行走其中,就如行走在神靈棲居之地。
這裡明顯被人修繕過,山徑寬敞,沿路栽種著青竹蒼松,有老藥盤根,吞吐瑞霞,仙葩點點,爭芳鬥豔,偶爾有白鹿銜芝、靈猴捧桃,儀態悠閒。
山間雲霧瀰漫,飛瀑流泉,放眼所見,處處皆氤氳著大道玄光,令人心境都變得靜謐空靈。
很久以前,方寸之主曾於此傳道授業,方寸山一眾傳人曾於此修行,那隻金蟬曾在此山外聆聽大道二十年。
這些景象林尋雖不曾見過,可此刻想來,也不禁悠然神往。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而自己,是方寸第五十傳人。
「夫君,凡兒就在那其中修行。」
山崖之畔,趙景暄指著山崖之下,就見一座渾圓的蓮池坐落峽谷山崖底部,池塘呈五十四瓣,一半為清,一半為濁,池中蒸騰厚重原始的混沌氣息,猶如天地初開時的情形。
一道身影盤膝坐在其上,口鼻呼吸時牽引附近的大道波動,釋放出陣陣如風雷般的轟鳴聲。
其軀體筆挺瘦削,眼眸閉合,渾身氣機與大道共振,衍化出一重重匪夷所思的異象,有大淵吞穹,有真龍遨遊,也有日月星河、諸天萬象浮沉循環。
那等氣象,震撼人心。
仔細看,這是一名俊秀的少年,五官稜角分明,軀體勻稱修長,修煉時寶相莊嚴,氣質則如山澗明月,清卓脫俗。
瞬息,林尋的目光就再挪不開了,心緒翻騰,一晃多年,當年那調皮搗蛋的孩童,都已蛻化作清逸不凡的少年,動靜相宜,質若松下清風,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特秉性。
「好,真好……」
林尋喃喃,心中又有愧疚又有難掩的喜悅。
他自己這個當父親的的確太不稱職,都不曾陪伴自己的孩兒成長,不曾親眼看著他在大道之上扶搖前進,不曾給予他任何的關懷和提點……
一側的趙景暄唇邊噙著笑意,「凡兒小時候還頑劣之極,性子如脫韁野馬,常常鬧得宗族上下雞飛狗跳,連那些老人都被他欺負得沒辦法,簡直就是一個混世小魔王,可隨著他長大,性子就變了,知道疼惜和體恤我這個當母親的,還知道為宗族出力,和小時候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她聲音柔潤,語氣中透著身為欣慰和自豪。
林尋也笑了,抓著她的柔荑,道:「這些年裡,著實辛苦你了。」
趙景暄秋波流轉,聲音溫柔道:「相比你所經歷的那些兇險和艱辛,這些可都算不上什麼。」
說著,她將手抽回來,輕聲提醒道:「夏至還在呢,你注意些。」
林尋呃了一聲,哭笑不得。
一側的夏至渾似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微妙,神色恬靜若素,只靜靜地看著山崖下的林凡,也不知在想什麼。
「夫君,我有些擔憂凡兒。」
趙景暄忽然道,「他的天資實在太驚艷了,十五歲時,就已踏破絕巔大帝門檻,其進階速度之快,簡直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比你當年都要強大太多。」
「當年,我擔心他晉級太快,根基不牢,於是出手將他的修為進行壓制,試圖讓他沉澱一段時間。可即便如此,他每隔數年時間就會突破一個境界,根本就壓制不住……」
說著,她眉宇間已浮現出憂色。
換做其他人,能夠擁有這樣一個堪稱逆天妖孽的孩子,絕對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喜出望外。
可對趙景暄而言,林凡的修道之路卻令她常有心驚肉跳之感。
過猶不及。
晉級太快,可不見得是好事!
林尋聞言,眉頭也微微皺起,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眼力,自然明白,晉級速度太慢了不好,太快了也不好。
像四師兄靈玄子,號稱「萬古一絕」,活脫脫一個逆天大妖孽,天資之絕艷,讓師尊方寸之主都不得不親自出手,將其鎮壓無數年。
可是和四師兄一比,林凡完全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修為晉級太快,最容易根基不牢,心境也最容易出問題。
因為大道之路上的每一個境界,都需要與之匹配的心境和磨鍊,唯如此才能築就紮實無比的大道根基。
看一看師叔空絕、元空閣主言寂的遭遇,就知道心境一旦出問題,是何等嚴重的事情。
誠然,林凡現在的道途看不出有什麼紕漏,可隨著他修為越高,在遭遇大劫時,心境就越容易出問題。
「這件事,就由我來解決吧。」
思忖片刻,林尋做出決斷。
「好。」
趙景暄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在林尋離開的這些年裡,她的一腔心血都投注在了兒子林凡身上,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哪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在大道之路上出現危險?
「不對。」
驀地,林尋挑眉,「景暄,凡兒在此閉關,該不會是打算衝擊不朽境界吧?」
趙景暄一怔,「不可能吧,十年前的時候,他才只是絕巔八重帝境修為,如今也才剛證道絕巔帝祖之境,哪可能……」
林尋打斷道,「他已經在絕巔帝祖境中修煉到大圓滿地步,現如今,明顯在嘗試著衝擊不朽道途的門檻。」
以他的眼力,哪會看不出林凡此刻的修煉狀態?
這讓他神色都微微有些凝重起來。
趙景暄也一下子著急起來,「這孩子怎會這樣,我早警告過他,百年之內,不允許他嘗試去突破不朽,可他怎會這般心急?」
「放心吧,這一切都還沒發生。」
林尋柔聲道。
說話時,他眸子倏爾望向盤膝坐在蓮池中的林凡身上。
剎那間,林凡軀體一震,倏爾睜開眸子,渾身氣機都一陣翻滾,第一時間將目光遙遙望向上空。
而後就看到了一道只存在於自己孩童時期的記憶中的熟悉身影,不禁一怔。
「父親?」
他長身而起,俊秀的臉頰上浮現出難以置信之色。
「凡兒,別愣著了,快來拜見你父親。」
趙景暄柔聲開口。
唰!
林尋憑空而起,來到山崖上,眸子盯著林尋,神色間已湧現出驚喜之色,「父親,真的是您!」
「凡兒,你長大了。」
林尋含笑點頭,說來也奇怪,當真正面對自己孩子時,他內心的情緒卻反倒收斂了起來。
父愛如山,默而不言。
所有當父親的,大抵都有類似的心境。
而現在林尋也體會到這種感覺。
林凡笑容燦爛,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父親,我何止長大了,如今都已經是絕巔帝祖了,還記得麼,當年您離開的時候,都遠沒有現在的我厲害。並且我這些年一直記者您的叮囑,從不曾惹母親傷心,母親你說對吧?」
說著,他朝趙景暄擠了擠眼睛。
趙景暄冷冷道:「若你真不願惹我傷心,為何要現在就去嘗試去衝擊不朽層次?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有多嚴重?」
林凡呃了一聲,訕訕不語。
林尋輕聲道:「凡兒,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修為晉級是何等之快,也應當清楚現在就去衝擊不朽道途的後果。能否跟我說說,為何如此心急?」
林凡沉默片刻,道:「最近這些年裡,歸墟外多了很多敵人,我雖一直在此閉關,可哪可能不了解外面的局勢。父親你有所不知,這些年裡,母親一直在操持所有事情,承受了外人無法想像的壓力,我……只是想幫母親,不想看著她成日裡憂慮重重……若連母親都保護不了,我還修什麼道。」
原本很生氣的趙景暄怔怔,眼眶忽然濕潤了,柔軟的心像被衝擊到,情緒無法控制地翻騰。
她這才知道,林凡如此急切要衝擊不朽道途,是想要為她分憂,不想看到她受累……
林尋內心也深受觸動,目光重新打量起林凡。
少年一襲白衣,劍眉星目,俊逸非凡,立在那時,那勻稱修長的身影已經比她的母親都高出一頭。
他的氣質如清風明月,磊落明淨,一舉一動自有曠世之風采。
半響,林尋長聲一嘆,「都怪我,若我早些年就回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聲音帶著歉疚。
「這怎能怪你。」
趙景暄深吸一口氣,道,「你啊,總喜歡把各種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
一側的林凡也認真說道:「母親說的對,孩兒已經長大,早可以獨當一面,父親萬莫自責。」
聞言,一時間,林尋內心百轉千回,感慨良多,有很多話想說,可卻堵在嗓子眼,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就在此時,冷不丁地一道若天籟般的聲音響起:
「林尋,我餓了。」
一直靜默得像個局外人似的夏至,一句話就打破了場中氣氛。
林尋和趙景暄對視一眼,皆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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