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謎題(一)新年快樂!

  「其實晚輩更好奇的,是前輩為何要在此時,將長安引離此地。」

  沉默許久的顧青雲忽然開口問道。

  上萬年來那座遺蹟迷境都不曾被發現,又為何會獨獨在這個關頭現世?

  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昔日曾以為這方世界的統治者,便是那幾位高坐根源之海的真神,可當自己真正走上問拳極道的道路,才發現那只是表象。

  殊不知就連那幾位真神,都被身邊之人玩弄於鼓掌間。

  說是提線木偶也可,又像是一家之主在家中養了幾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這個比喻雖然殘酷可怕,可在中年男人看來,這就是真實,也是現實。

  那幾位真神好歹算是家寵,可此世其餘萬靈呢?

  恐怕連蟲豸都不夠格。

  年輕男人瞥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哪有開局就上王炸的道理?青雲兄,天胡不折壽,可春天折壽啊!這命勢之道說是天定,可其實都是世間萬靈靠著自己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有人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便是這個理。一下子將積攢的好運全揮霍光了,下一副牌局怎麼辦?直接投了?還是摔桌不玩了?萬事還是要留些餘地,日後好相見。」

  顧青雲目光一凝。

  哪怕身邊之人總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可他依然不敢忽視對方的任何言行舉止。

  尤其是在這一位談論命勢之道時。

  這世間還有何人,能比以命運證道的天命之主,更了解命勢之道?

  時光與天命,是世間任何生靈都繞不開的兩大虛幻長河。

  它們並不真實存在,卻又無所不在,

  哪怕是觸及「奇蹟」之路的他,在面對這二者時,也是謹小慎微。

  年輕男人突然哀嘆,雙手抱頭,身子猛地後仰,摔倒在雲海上,左右來回打著滾。

  正如他先前所言。

  他再是天縱奇才,獨創一條從所未有的體系道路,可與那些成型千萬年、億萬年的古老道路相比,底蘊還是差的太遠了。

  所以這一次怕是要輸慘嘍。

  他可憐兮兮地一把抓住顧青雲的腳裸,淒悽慘慘戚戚道:

  「雲兒,你就代為父出征一次吧!」

  顧青雲面無表情,毫不留情面地將腳從這個混不吝的傢伙手中抽了出來。

  心知這局怕是翻不了身的傢伙懨懨地來回翻滾著。

  他忽然起身,由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回憶起了某一幅畫面。

  一想到當年那人偷偷摸摸地溜上雲海,就如自己這般在雲海上打著滾,這位以天命自居,高踞萬靈之上的男人,就忍不住想狂笑出聲。

  什麼是跌落神壇?

  這就是跌落神壇!

  男人遺憾地看向腳下,哀嘆著自己為何是以命運證道,而不是以光陰呢?

  若自己是以光陰證道,那定能從時光長河中截取這段有他存在的片段,然後懸掛神國大門上,日日夜夜循環播放!

  「青雲兄,你覺得我應當如何看待此世萬靈?」

  他學著某人坐在雲海邊沿,雙腳懸空垂盪,慢悠悠地開口問道。

  顧青雲雙眸微眯,渾身竟是如臨大敵般緊繃。

  在此人眼中,這世間與牧場無異?

  一切生靈在他眼中,不過是食糧,便連那幾位狀若至高無上的真神,也只不是稍微大點的羊羔。

  這位放牧此世億萬生靈的男人,為何要在這裡問自己這個問題?

  男人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似乎壓根沒指望他能給出什麼好的答案。

  他怔怔地望向雲海下方的蒼茫世界,沉默良久,自言自語道:

  「於這世間萬靈而言,高位者什麼也不去做,遠勝於想為這世間生靈做些什麼。」

  「什麼都不做,便是做好的答案。」

  「有人與我說這世間一切,無非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前世因今世果,今日因明日果。」

  「我便問他,若有朝一日,天理不存,神靈假天之名,替天行道,卻為的是自我私慾,我等高位,該當如何?」

  「我問他,若有朝一日,天道無常,蒼天無眼,世間之事十之**皆不如意,人間儘是憾事,我等高位,又該如何?」

  「我還問他,若有朝一日,為善者不得善果,為惡者不得惡果,善惡顛倒,因果紊亂……我等高位,該當如何?!」

  他側過頭。

  金色瞳孔中唯有神靈俯瞰蒼生的漠然,就這樣直視顧青雲的雙眸。

  目光交匯碰撞間。

  無數幅不同的畫面重疊噴涌而出,蜂擁而入顧青雲的大腦中。

  在畫面中。

  天災**,萬靈皆苦,善惡不存,理念不再……

  唯有神靈高坐神國,纖塵不染,俯瞰塵世。

  畫面驟然崩散。

  男人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逝,瞳孔中的金色緩緩消逝,他神色疲憊地低頭看去,輕聲道:

  「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已經得到了。」

  「雖然不是很滿意,可比之以往,已經好上太多,我無法再奢求更多。」

  「只是我還在想另一個問題……」

  「你說究竟是我等對於這世間凡靈來說是多餘的,還是這世間凡靈於我等而言是多餘的?」

  ……

  ……

  紀長安告別了負日,在神殿祭司的領路下踏入了迷境之門。

  他踏過那道迷境大門。

  來到了一座無光世界。

  一位早已恭候多時的偉岸男子屹立於此,身化大日,照徹十方光明。

  似感知到了他的到來,煌煌不可視的男人轉過身。

  他的身上滿是戰火的氣息,戰甲殘破而斑駁,濃郁的血煞之氣近乎凝成實質,恍若剛從戰場上退下,來此地見一見故友。

  他凝視著身前的紀長安,眼中有波瀾微生。

  他的目光仔細而認真,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地方,就如在打量著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只是故人與昔日宛如雲泥之別,讓他不由得謹慎打量,卻一時間仍是遲疑地不敢相認。

  「天命言你變了許多,可謂是脫胎換骨,與昔日是天壤之別,我原不信,若光陰能改你分毫,我等又何苦等上億萬載歲月?可如今來看……」

  他深深看了眼紀長安,嘴角輕扯,似笑非笑。

  「或許,一直都是我等錯了。」

  紀長安沉默的與身前之人對視。

  如果沒有記錯,這一位當被喚作晨曦之主,是這座星空最偉大的存在之一。

  同時也是他們最堅固的盟友之一。

  那麼……

  「我是誰?」他輕聲問道,卻毫無迷惘,只是平淡地問出了這個一直困惑著他們萬年的問題。

  只看這位與自己如此熟稔的模樣,他定然知曉著自己的真實身份。

  自己究竟是誰,所掌握的群星神權又意味著什麼,為何會有這等站在星空至高處的原初級神靈作為最堅實的盟友?

  以真身悄然降臨此間的男人,微笑著說出了讓紀長安悵然若失,同時又異常熟悉的話。

  為何會如此熟悉?

  就仿佛在哪聽到過一般。

  他忽然想起曾經究竟是在哪裡聽到的這句話。

  那是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卻又真實的在不久前才聽到過的話語。

  那一日。

  少女笑容明媚若光燦,俯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是一切偉大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