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不愧是天國的主君,連列王級生靈都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顧老爺子嘖嘖有聲。
輝煌而空曠的大殿內,三人圍坐在一張長桌前,桌上茶煙裊裊。
紀長安低頭望著琉璃杯中湛藍色的茶水,充耳不聞顧爺爺的戲謔。
聽侍女說這是歸墟海國最負盛名的珍稀茶葉。
有滋補法外者靈體的功效,偌大的海國境域之內,每年所產,也不過十斤,分賞下去後落到王室手中能剩下一半就已是極為難得了。
他對這茶水倒是沒什麼興趣,只是被侍女的那番言語勾起了回憶。
群星帝國鼎盛之際,帝國境域內也曾有過一種極負盛名的茶葉,名為「幽蘭香」,每十年所產也不過區區十斤,至於如何分配,那自然是八十一王權者各看本事,看誰拳頭大。
在這一方面,紀長安其實非常佩服和羨慕那個男人和屬於他的那段歲月。
在這方面自己就不行。
他委實有些難以想像自己有一日會擁有八十一位多能放心將自身後背與性命交付到對方手中的兄弟。
這個數字實在太令人咋舌。
萬年前的自己的那段人生,簡直就是開了掛一般神采飛揚,肆意縱橫。
紀長安收回了目光,抬頭忽然問道:
「顧爺爺,負日閣下呢?」
他突然想起那名為「負日」,真身實際上是太陽古國圖騰獸的那隻神鳥。
莫名有些懷念。
記得最初那傢伙可是都不帶正眼瞧自己的,讓自己第一次體會到被一隻鳥鄙視是怎樣的感覺。
至於現在……
幾乎所有飛禽所屬,哪怕不是天國序列,在他面前都得低上幾個頭。
畢竟一個【禁空】就能剝奪對方飛天之能,讓對方從飛禽變為走獸。
紀長安搓了搓手,有些期待。
只是等他回憶了下,發現自己從北境回來後就沒看到過負日。
難不成老爺子一時善心把它放生了?
顧老爺子道:「負日昔年追隨於我,只是因一個賭約,外加欽佩我昔年所為罷了,它終究是屬於太陽古國的圖騰獸。
再過些日子,就是太陽古國舉國祭祀之日,作為圖騰獸,它自是不可缺席。」
紀長安惋惜的嘆了口氣。
又開始懷念起薩老蓬鬆的松鼠尾巴來了。
只可惜薩老接下來要為神殿的建立而籌備,還要解決自身的問題,無暇與他們「廝混」了。
「探索【深淵】一事就推到拍賣會之後?」他又問道。
顧老爺子點了點頭,道:
「難得遇到一場世界級的盛會,不見識下未免可惜了,探索【深淵】可不是五天時間就能解決的。」
「用不用和帝摩斯那邊打個招呼?」
「不必,你以為他不知曉其中隱秘?歸墟海國坐鎮此地數千年,領海往下數千米便是【深淵】入口所在。」
紀長安點頭,又想起帝摩斯替暖樹與歸墟之主傳的話。
如此說來。
那位深淵的源頭不可能沒有探索過號稱塵封數千年的【深淵】,這樣一來,那位女子主君在其中的可能性就幾近於無了。
身為深淵的唯一主君,她究竟去了何處,為何會連真神都失去了她的行蹤?
而且竟連時光長河中的過去身影都被替換,她莫不是已經突破神之壁壘,抵達神靈之境了?
紀長安搖了搖頭。
一位在世真神找了數千年都沒找到她的蹤跡,想來也不是自己隨隨便便就能遇到的。
隨緣就好,不必強求。
他喝了口身前茶水,茶香四溢在口中,轉頭望向殿外。
一位神色匆匆的侍從從殿外走來,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就停下,躬身行禮,苦笑道:
「打擾貴客了,外面有三位自稱來自天國神殿的大主祭想要拜訪幾位貴客,我們……我們攔不住,對方怕是已經要衝進來了!」
紀長安愣了下,頓時想起帝蠍先前說過的話。
還未等他開口,就見一位白髮老者為首,後面跟著一位華服美婦,還有一位面容肅穆的中年男子的三人隊伍從殿外闖了進來。
殿外負責守衛的海族士兵和侍從根本不敢,也無力阻攔這三人。
紀長安皺眉,示意侍從退下即可。
侍從面色倉惶地退到殿外,快步離去。
無論是殿內的貴客,還是自稱天國大主祭的三位,都不是他,乃至整座海國能輕易開罪的。
從殿外大步走來的老者臉上滿是笑意。
只是當他在看到長桌邊眯著眼似在打盹的顧老爺子後。
他臉上的笑意瞬間僵在了那,緊接著化為烏有。
老者怒髮衝冠,一手顫巍著指著顧青雲,厲聲喝道:
「姓顧的老匹夫!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還我秘寶!」
他身後的美婦與中年男人也是面色一變,卻不是針對顧老爺子,而是失態的老者。
一身淡青色華服的女子眼中閃過怒色,狠狠一巴掌拍在老者腦後,低喝道:
「主君當面,你發什麼瘋?!要撒潑滾回你的神殿撒去!」
一旁的中年男子則是一步邁出,以手撫胸,鄭重行禮,低頭道:
「晚輩薩伽斯·古蒙,來自羽蛇一族,現為神殿第四大主祭,見過第一主君冕下!」
淡青色華服女子款款行禮,嗓音完全不復剛才低吼時的沛然怒意,反如春風拂面般輕柔道:
「晚輩伊娜琳·賽林,來自青鳥一族,現為神殿第三大主祭,見過第一主君冕下!」
因為看見顧青雲而竟一時間忘了此行目的,以及身前之人身份的老者回過神,面色泛苦,躬身低頭道:
「晚輩安塞,出身於不落王朝,現為神殿第二大主祭,在此見過第一主君冕下,先前唐突之言還望勿怪。」
紀長安看了眼那名老者,又側目瞥向顧爺爺,對老者剛才爆出的猛料很感興趣。
顧爺爺闖蕩境外那幾百年,果然也不是個安生的主,四處惹下的仇怨估計連數三天都數不完。
顧老爺子視若罔聞,就連紀長安投去的目光都當沒看到。
紀長安回過頭,望向三人,平靜道:
「你們是平日橫行慣了,如今到了別人家,都直接硬闖了?」
三位仍保持行禮姿勢的大主祭聞言身軀一僵,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
而且這句話也沒說錯。
他們身為天國神殿大主祭,被譽為神靈的代行者,哪怕是一座王朝古國的國主,大族族長,見了他們也得俯首,尊稱一聲大主祭閣下。
他們所代表的,幾乎是整座天國序列的顏面,所以很多時候不是他們不想「讓」,而是不能「讓」。
類似此次闖入大殿,他們根本連想都未去想過擅闖的後果。
身為神殿大主祭,闖你一個區區一個海國的宮殿,你能如何?
只是這次,他們似乎忽略了這位主君冕下的態度。
安塞心中一沉,率先邁出一步,致歉道:
「讓冕下見笑了,也不瞞冕下,我等擅闖宮殿,一是心急想要與冕下儘快取得聯繫,有幾條極其重要的決議需要得到您的點頭。
二是我等確實也沒將這區區海國放在眼中,若我等連闖一座海國還需得到主人點頭,難免會讓世人看低了我天國神殿,只是不曾想卻忽略了冕下的態度,還望冕下恕罪。」
他說這番話時臉色坦誠,一副坦蕩蕩的模樣。
紀長安聽得有些無言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擅闖別人家,別人還要看不起你?」
安塞苦笑道:
「回冕下,這雖然聽上去確實不合邏輯常理,可這確實是此世的『風俗』。」
「我等神殿要想懾服、管理麾下族群,靠的是絕對的武力與威嚴,而非懷柔手段所能勝任。」
「這種尚武風氣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已流傳至世間每一角落,即便我等神殿想要糾正這股風氣,也無下手的辦法,再加上五大神殿之間也並非同氣連枝,齷齪不小,很難做到齊力同心。」
紀長安皺著眉看向顧爺爺,卻見後者面無表情地點頭,示意此人並未欺騙他。
他搖了搖頭,暫時不想去深究這種風氣,問道:
「你是人族?」
「晚輩出身的不落王朝,確實屬於類人同盟的一員。」
「你為第二大主祭,那第一大主祭何在?」
「回冕下,安洛琉斯身為神殿第一主祭,她無法離開神殿核心區域,所以此行以我們三人為代表。」
安塞沉聲應答著紀長安的問題,三人中明顯以他為首。
紀長安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先前說有決議需要經過我的點頭?」
他忽然搖頭道:「我沒興趣參與神殿核心層的決議,我也不懂境外所謂的『風俗』,你們自己看著辦就行,不用來問我。」
他雖然身負天國主君之位,可對這境外之事所知寥寥,譬如說勢力間的糾紛、族群間的矛盾等等諸如此類的細節,貿然參與天國神殿高層的決策,只會影響神殿的正常運轉。
他也沒興趣只為彰顯自身的存在與權威,就去隨便指手畫腳一番。
安塞沉聲道:「冕下,有兩項決議必須經過您的首肯,我等才能實施下去,這是母神的意思。」
「……黛薇兒的意思?那祂為何不直接問我?」
聽到這是黛薇兒的意思,紀長安疑惑問道。
安塞支吾半天,好半天才低聲道:「可能是怕冕下會直接拒絕。」
紀長安心中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迎著他的目光,作為此次代表的安塞硬著頭皮道:
「據神殿內記載,這兩項決議,冕下當年都曾親自回絕過母神,想來母神是怕冕下這次依舊會拒絕。」
紀長安面無表情道:「祂和我說我會拒絕,難不成你們說了,我就會同意?」
「這……這……」
一旁長期處於沉默寡言狀態的阿爾弗雷德,轉過頭看了眼安塞,眉頭微皺,低沉道:
「爾等所要提的,難不成是深度探索星靈界?」
安塞抬頭看向這位傳說中的星空下第一騎士,原熔金第一王座擁有者,恭敬程度僅在面對紀長安之下。
「第一項決議確實如騎士閣下所說,至於第二項決議……」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爾弗雷德打斷。
阿爾弗雷德望向紀長安,肅聲道:
「殿下,星靈界絕不可進行深度探索!這會大大拉近兩界間的距離,這是您昔日所告誡我等的!」
紀長安有些無言,怎麼又突然冒出來個星靈界?
而聽這名字,似與群星有關。
「具體你我二人待會再討論。」
他望向阿爾弗雷德,輕聲說道,然後又看向安塞三人道:
「第二項決議內容是什麼?」
安塞恭敬道:「除去探索星靈界外,母神還想親自觸碰『群星』,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
這句話一出,不等紀長安有什麼反應,阿爾弗雷德猛地站起身,勃然變色。
悍然到讓安塞三人近乎窒息的威壓瞬間籠罩大殿,一座由純粹火焰構築的國度緩緩呈現。
安塞心中震動。
雖然早知這位冕下實力強勁,可單憑威壓與氣勢就能壓的自己連抵抗的心思都沒有,這未免也太過誇張了,而這等存在竟然還尊他人為王……
「祂是在覬覦陛下的權柄?!」
怒吼聲迴蕩在寂靜冷清的大殿內,讓安塞三人冷汗直冒。
他們三人雖然並未踏入王座,可在母神眷顧之下,也與王座無甚差別,不然拿什麼鎮壓下面的眷族?
可此時此刻在這位冕下面前,他們竟似毫無還手之力!
那種生死懸於一線的感覺,清楚地告訴著他們彼此間的巨大差距。
四周逐漸升騰而起的火海,與不斷攀升的高溫,讓此間很快淪為一處火海地獄。
「阿爾弗雷德!」
平靜的嗓音叫住了怒火沸騰的阿爾弗雷德。
四周熊熊燃燒的火海陡然一窒,而後緩緩消退下去,留下一座滿目狼藉,破爛不堪的殿堂。
瞳孔中怒火燃燒的阿爾弗雷德低垂下眼帘,在紀長安的逼視下坐回了原位。
紀長安輕聲道:「你們的來意我知曉了,回去吧,過些日子,我會親自前往神殿一趟。」
安塞三人鄭重行禮道:「天國神殿隨時恭候冕下的蒞臨。」
至於來自這位冕下的答覆,安塞三人事先就沒指望,只是母神之命不可違。
來時三人急匆匆闖入大殿,離去時卻是步伐緩慢,神色恭敬。
等到安塞三人離去後,紀長安掃了眼狼藉的大殿內,無奈道:
「冷靜些,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沉聲道:「殿下,『群星』是您的根本,無論如何也不能相讓!」
紀長安沒有說話,他知曉阿爾弗雷德的意思。
這世間神權,眾生萬靈皆有機會領悟,只是一旦有生靈觸摸到某一神權的「根源」,那在他之後的生靈就幾乎不可能繼續在這條道路上走至盡頭。
蓋亞之所以要奪去伊西絲的一切,原因就是如此。
作為生命神權顯化的伊西絲,天生就掌握著生命神權的「根源」,導致無論蓋亞如何嘗試,都無法將生命神權推演至真理、根源的程度。
當然,蓋亞不行,不代表生命序列的某些存在沒有希望。
這終究只是「幾乎不可能」。
當執掌根源級神權的真神演化序列之路,就等同於開放「競爭」,其中利弊皆有。
踏入這條序列的生靈,在成長起來前,自身一切幾乎都要受限於源頭的真神,但同時也具備了向源頭處發起挑戰的資格。
這之中最鮮明的例子,便是阿爾弗雷德與那位熔金序列的源頭。
阿爾弗雷德已經初步具備和那位真神爭奪火之神權歸屬的資格。
而紀長安與黛薇兒間的關係極其複雜。
黛薇兒之所以能開闢群星途徑,是因為紀長安他們當年將群星神權的核心借予了黛薇兒,助祂開闢了群星途徑。
但歸根結底,黛薇兒本人並未掌握群星權柄,只是借用來源於他們的群星神權的核心,也即是「根源」的力量。
他們當初的約定之一,便是黛薇兒絕不可輕易觸碰群星的神權。
但如今,黛薇兒托人問詢他,希望他能允許自己觸碰群星,也難怪阿爾弗雷德會如此震怒。
這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黛薇兒有覬覦群星的野心。
紀長安沉思了許久,搖頭道:
「黛薇兒應該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當年的我與祂的約定間可沒有任何的保險措施,這萬年來黛薇兒若有覬覦群星之野心,祂早就嘗試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阿爾弗雷德聲音沉悶道:「殿下,防範之心不可無!」
紀長安若有所思道:「星靈界?有意思,當年的我在星靈界方面的記憶,居然只有寥寥幾語?」
他注視向阿爾弗雷德,微笑道:
「阿爾弗雷德,給我講講星靈界的情況。」
阿爾弗雷德眉宇微凝,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殿下,以下所言皆是您當年對我說的。」
「這座世界最初時期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先天附屬位面,嚴格來說,深淵與地獄是兩座投影,由虛轉實的投影!」
「在浩瀚星空中,深淵與地獄是宇宙初開就已存在的兩座奇蹟匯聚之地,是星空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存在,並隨著宇宙的不斷擴大衍生,而不斷擴張的兩座奇蹟之地。」
「宇宙中每一座經歷了開天闢地演化的新生世界,深淵與地獄都會隨之降下對應的投影世界。
這兩座投影世界會汲取原世界的根源之力,填補壯大自身,從而由虛轉實,成為真正的附屬世界。」
紀長安眉角跳了一跳,被這番話所驚到了。
他沒記錯的話,記憶深處的那傢伙明明認為深淵與地獄是兩座誕生不完整,或者說演化失敗的兩座世界。
可為何在阿爾弗雷德口中,卻又是另一番極其駭人的言語?
真正的深淵與地獄位於廣袤無垠的星空中,這座世界的深淵和地獄,只是投影所化?
這未免也太過駭人了。
可這又和星靈界有何關係?
阿爾弗雷德繼續說道:
「星靈界的情況這兩者有些相似,卻也有不同之處。」
「星靈界並非某一處奇蹟之地的投影所化,而是本身就是一座奇蹟之地!」
「其連接著整座星空中的無窮世界,每一座完整的世界都擁有一道通往星靈界的大門,唯有涉及群星權柄者,才有資格打開大門,同時因為其連接諸界的性質,星靈界很容易被邪神、魔神利用,作為進入其他世界的渠道門路。」
「您當年封鎖星靈界,禁止深入探索星靈界,就是怕加深星靈界與此地的坐標聯繫,被邪神利用,形成一道可隨意入侵此界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