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莉香對自己施加了【令行禁止】,抹去了自己行動中產生的聲響和留下的蹤跡。
如一縷不留痕跡的黑煙飛掠在這座城市的街巷中。
這種狀態對她身體的負荷極大,卻是能最大程度遮掩身形的辦法。
四周的黑暗中涌動著令她極其不安的氣息。
即便是藉助身後倒灌向天幕的火光,她視線所及的範圍,也依舊只剩往日的一半不到。
突然間。
井上莉香腳面感受到了輕微的牴觸,不等她反應過來,驟然響起的警鈴聲打破了死寂的黑暗。
四面八方傳來整齊劃一的踏步聲與呼吸聲。
僅僅只是一個瞬間。
她便已身陷重圍。
從四周湧來的「軍隊」將她團團圍住。
「在這裡!」
「包圍住這條街道,不要放過任何死角!」
「發送信號給田村大家長!」
一條條快速而不顯紊亂的指令被發出,讓身陷重圍的井上莉香的心神如墮冰窟。
她狠狠咬牙,面露堅毅,毫無束手就擒的打算,準備殺出一條血路。
大叔選擇犧牲自己,牽制住趕到酒館門前的法外者,讓她逃脫,她絕對不能止步於此!
他說的對,人有時候就應該自私一點,她已經做過了一次選擇,在那次選擇中,她選擇犧牲自己,成全那些一直對她心懷叵測的人,以此保全赤一君。
而這一次。
她不想再做出同樣的選擇。
就和大叔說的一樣,哪怕是死,也要和赤一君死在一起!
井上莉香深吸一口氣,身形微蹲,如即將展開狩獵的獵豹,身體的每一處似乎都蘊含著非凡的爆發力。
而就在她即將躍起的那一剎那。
一道絲毫不起眼的刀鋒破空而至,自她的身邊斬下。
平平無奇,沒有繚繞任何的異力,卻讓擦身而過的井上莉香寒毛倒豎,腦海中只剩下空白之色。
「莉香,大叔這一刀,如何?」
帶著笑意的溫和嗓音與刀鋒一同降臨,傳至井上莉香的耳中,舒緩了莉香因近距離直面這一刀而產生的絕望情緒。
井上莉香睜大了眼睛,望向身前,只覺口乾舌燥。
這看上去毫無出奇的一刀之下。
自她腳下,仿佛將東京都為之一刀兩斷的焦黑色刀痕一路延伸至不可視之地。
刀鋒所及之物,無論是何,皆消弭的無影無蹤!
井上莉香忽然回頭。
她來的方向處傳來了一聲爆喝與豪邁笑聲。
「莉香,儘管向前直行,大叔親自為你斬出一條康莊大道!」
那倒灌天幕、宛若日出的火光中,手持長刀的老男子如海浪下屹立千年不倒的礁石,腳下是火焰鋪就的流雲。
那赤裸的上半身遍布著刀疤傷痕,那是他曾與莉香和赤一吹噓過的屬於男人的勳章。
長刀輕揮間,刀弧呈現完美的半圓,炎流如影隨形。
他畫出了半輪大日!
火焰由橙紅色先後轉為黃白、青藍,然後逐漸變為透明虛無,雖然看不見,可卻能清晰感受到空氣中的水分在極速蒸發,與愈發乾燥的空氣。
最後。
漆黑的流雲火焰簇擁在他的腳下,繚繞在刀鋒之上。
他揮刀向天!
而下一刻的景象,井上莉香沒有看見。
因為她已然開始沿著一路向前延伸的刀痕奔跑!
她竭盡全力地向前跑去,將腦海中所有的雜念全部清空,只剩下一個念頭——
那就是從這座城市逃離,找到赤一君。
這是大叔對她最後的囑咐。
她的耳邊漸漸只剩下了風掠過耳畔的聲音。
風聲呼嘯而急促。
空中若有若無地傳來一聲威嚴的呵斥。
那輝映天幕的火光隨之逐漸黯淡。
從身後傳來的照亮前方的光芒愈發無力,直至徹底消失。
世界又恢復了沉寂與黑暗。
大叔倒下了嗎……
茫然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然後又被莉香強行擠出了腦海。
快了。
就快離開東京都了!
離開了東京都,再沿著北邊的鐵路線一路前行,就是她和赤一君曾經也是最初的家。
意識中只剩下狂奔的井上莉香忽然撞上了一面無形的壁壘。
她的身軀被狠狠彈飛在半空中,倒摔在地。
就在她撞上無形壁壘的那一刻,暗紅色的紋路浮現在半空中,一路蔓延向四周,似乎將整座城市都囊括在內。
這是……鍊金法陣?
井上莉香目錄絕望地看著眼前複雜而玄奧的暗紅色紋路,艱難地爬起。
她咬牙狠狠撞了上去,卻再度被無形的屏障反彈了回來。
她試圖以【令行禁止】消弭、削弱鍊金法陣的存在,卻是無功而返。
這一道堅不可破的無形壁障阻斷了她逃離東京都的道路。
而身後那倒灌天幕的火光正在逐漸縮小,被濃郁至極的黑暗團團圍住,僅能滲透出不起眼的一點光亮。
她猛然側頭望向突然有聲音傳來的地方。
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威嚴男人。
饒是身處當下的處境,井上莉香仍然滿目震驚地望著出現在此地的男人。
「您……」
「真是一個讓人完全捉摸不透的老傢伙。」
源純秋輕聲抱怨道,他的目光眺望著不遠處半空中只剩微不可察的火光。
他低頭望向身邊的女子,感慨道:
「井上莉香,說實話,我有點羨慕你,我從沒見過那個老傢伙如此拼命,我原以為那個老傢伙會一直龜縮在那間酒館中,就像過去的這幾百年一樣。」
「我真的很好奇,難道就因為你和櫻子公主長的很像?究竟是什麼點燃了那老傢伙熄滅了數百年的盎然戰意?」
這個提出問題的男人,似乎壓根就沒準備得到答案。
他單手伸出,按在半空,暗紅色紋路顯現在他的手掌之下。
在井上莉香面前毫無辦法的鍊金法陣,在源純秋面前如同隨手可撕碎的白紙。
「藏身在齋藤家內的舊日偽神,不是從【高天原】內逃出來的,疑似從境外而來。」
「如今齋藤十誡在祂的幫助了步入了【不落】階位,在高端戰力層次上,我們幾乎全面落敗。」
「所以全力以赴地逃吧,儘可能地遠離東京都,只要你不落入齋藤家手中成為那尊偽神的容器,那麼瀛洲就還有希望,拖得越久,希望就越大。」
隨手撕碎鍊金大陣的源純秋面色平靜地述說著。
井上莉香怔然望著男人身後的道路。
她踉蹌起身,向這位瀛洲之王深深鞠躬,然後與他擦身而過,奔向黑暗中的道路。
一直等到井上莉香逐漸遠去後。
黑暗中再度走出一名女子。
源酒井面色複雜地站在兄長身邊,望著黑夜下負隅抵抗的那個老男人。
「為什麼你和他都選擇在這種關頭庇護井上莉香,送她離開東京都?」
源純秋淡淡道:「原因正是我先去所言,如今的井上莉香,便是瀛洲的一線生機。」
源酒井突然問道:「你前日與那位至上者,究竟談了些什麼?既然已能確定齋藤家背後的,是曾經的天國第三主君,為何不乾脆請那位至上者出手?」
驀然回想起前日夜裡交談的源純秋,眯了眯眼,未在言語。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放在黑夜下幾不可察的一線火光中。
十誡君,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真是令人……失望。
……
……
逃出東京都的井上莉香尋到了鐵軌的位置。
這個時間段顯然不可能有高鐵火車發車,但一路鋪就而去的鐵軌,對身處這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的她來說,卻是最好的引路者。
她沿著鐵軌一路向前奔去,期間依照半路中的站牌確定自己的方位,和判斷自己有無走錯路線。
隨著她逐漸跑向黑暗的深處,她距離東京都越來越遠。
期間身後東京都的方向傳來了數道即便是她的位置,也能聽的依稀的轟然巨響!
她也曾偶然回頭望去,只看到玫紅色的火雨自天際落下,霎時間點燃了夜幕,只是最後依然歸於沉寂,仿佛無論如何,黑夜才是真正的主場。
井上莉香咬牙竭盡全力地繼續奔跑。
以最笨拙和原始的方式沿著鐵軌向著曾經的家跑去。
她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也完全看不見黎明的曙光將於何處升起。
她現在所想做的,就只是按照大叔的囑咐,找到赤一君,然後和他一起逃亡。
那位瀛洲之王說了,只要自己儘可能地遠離東京都,延遲落入齋藤家的時間,瀛洲就還有希望!
也許大夏派系那邊會發現瀛洲內發生的不對勁之處,強行破開鍊金法陣。
那位已經跨入神話大門的東境之主陳浮生,一定能藉助主場優勢擊潰齋藤家背後的偽神!
心中念頭百轉千回的同時,井上莉香沒有放緩一刻的步伐。
連續數個小時的高強度趕路,以及保持緊繃的意識,讓她的狀態處於一種危險的地步。
從【高天原】內出來後,她就沒休息過,在試圖找尋赤一君無果後,她便去了大叔的酒館。
這一路不曾停歇過半刻的奔跑,到最後,井上莉香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渾噩。
她近乎是以如鐵的意志讓自己的身體一直維持在高強度的狀態。
當熟悉的斑駁站牌出現在她的眼中。
當近乎廢棄的破舊候車台映入她的眼帘。
井上莉香忽然停下腳步,只覺得雙腳仿佛加上了厚重的鐵塊,沉重如山,難以邁步。
她終於……趕到了這裡。
可是赤一君,真的會在這裡嗎?
會不會是大叔激發自己意志的善意謊言?
不會的!
大叔說過,他在他們面前從沒說過半句謊話!
重振旗鼓的女子眼神中閃過毅然之色。
她高高躍起,踩在站台上,向著站台不遠處的偏僻小鎮跑去。
這裡是一處偏僻的鄉下,是她和赤一君曾經的家。
她幼年時就失去了雙親,是赤一君的母親收養了她。
只是等到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因病死後,那個空曠的家中,就只剩下她和赤一君兩個孩子相依為命。
那個家不大,還有著沒法填補的破洞,冬天的時候,寒風穿過洞口,呼嘯在屋內,下雨時需要拿水盆接著。
他們曾不止一次地互相抱怨,發誓以後一定會買一幢大房子。
可等到這個夢想真的快實現了,她和赤一君間卻在不知何時築起了高高的樓牆。
每每聯絡尋找赤一君無果後的井上莉香,總是會回憶起過去的那些日子,那些生活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家中的幸福時光。
她會想,為什麼當生活越來越好了後,赤一君卻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呢?
就在井上莉香腦海中胡思亂想的時候,她來到了一座荒蕪而破舊的庭院門口。
庭院內雜草叢生,顯然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居住過了。
井上莉香輕輕推開了滿是鏽跡的鐵門,鐵門一推就開。
她步伐緩慢地走進庭院,站在雜草中,呆呆地望著好多年沒有回來看過的老屋子。
在這間老屋子中,他們留下了太多溫馨中夾雜著傷感的回憶。
站在庭院中的女子,似是被眼前熟悉的場景觸動了心神,忽然淚流滿面。
「莉香?莉香,是你嗎?」
遲疑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與激動的問話。
井上莉香身軀一顫,淚眼朦朧地轉頭望向從內推拉開的木門處。
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們曾在這裡一起長大,一起嚮往著以後的美好日子,一起挨餓挨凍,最後相擁取暖。
在這深邃難言的黑暗中。
長大了的女孩狠狠撞進了長大後的男孩的懷抱中。
他們彼此間的懷抱一如當年。
「莉香,我們一起走!」
「赤一君,我不要再和你分開!」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彼此愣神地望著對方。
「好,我們一起走!」
井上莉香綻放出如花的笑靨,淚水再度自眼角流出,喜極而泣。
青木赤一小心翼翼地伸手擦拭著女孩眼角的淚珠,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裡。
在經歷過【高天原】內的一切,他終於放下了一切顧慮。
井上莉香吸著鼻子,快速整理亂成一團,卻又喜悅異常的心理。
「赤一君,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裡,我們要竭盡全力遠離東京都!」
她神色鄭重,言簡意賅地講明了當下的情況。
出人意料的是,青木赤一似乎早有準備,他面色凝重地點頭,說了一句我已經準備好了,拉起莉香的手,準備先行離開這裡。
他們正準備從大門出去的時候,二人邁出的腳步同時一滯,停留在半空。
只見那張鏽跡斑斑的鐵門處。
站著一位******,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與一位身材發福,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
宮本健次郎。
田村三浦。
兩人重聚此間的興奮與激動頓時一掃而空。
井上莉香緊緊握住赤一君拉住他的手,輕聲在他身邊問道:
「赤一君,你怕死嗎?」
「如果是和莉香的話,是我的榮幸。」
男人的回應堅如鋼鐵。
「若非任務,真是不忍心拆散這樣一對愛人。」
笑眯眯的田村三浦拍了拍發福的肚子,略帶感慨地說道。
宮本健次郎沒有理會身邊人的感慨,他望著身前兩個已生出死意的年輕男女,默然片刻,然後沉聲道:
「在我們面前,你們兩位想死都難,莉香,陪我們走一趟,我向你保證,至少能保住青木赤一的性命。」
井上莉香感覺到十指交錯的那隻手突然加大了力度,難以駁斥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別信他們,我們一起。」
井上莉香的心中頓時有暖流划過,那座有依靠的感覺再次圍繞在她的身邊。
她笑靨如花道:「好!」
只是千辛萬苦跑到這裡,終於消弭了和赤一君間的隔閡的井上莉香,不免有些惋惜。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切,為何這段時光竟是如此短暫?
她挽住赤一君的右手,望向身前兩人的目光帶著不屈的堅毅。
誠然,如宮本副督察所說,自己和赤一君即便是想死,在他們面前恐怕也是一件難事,但也絕無束手就擒的道理。
既已心存死志,又哪裡會有畏懼?
無非是死戰罷了!
只是不知去了死人之國後,還能不能與赤一君在一起。
嚴陣以待的井上莉香,忽然發現宮本副督察二人的目光有些不對勁。
他們的面色似乎在剛才那一瞬間變幻數次,而且看向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
背後?
她豁然轉身。
瞳孔瞬間放大。
那個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的年輕人微笑與她打著招呼。
「莉香小姐,好久不見了。」
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的年輕男子,緩步與兩人擦身而過。
最終站在了他們的身前。
他望著面色逐漸變幻的宮本健次郎以及田村三浦,笑道:
「看情況,我似乎來得正好?」
在第一時間認出年輕人身份的田村三浦,將眼眸眯成了一條縫,以此掩蓋心中的駭然。
宮本健次郎望著那個依舊只是限制級的年輕男子,卻是一陣失神恍惚。
仿佛看到他的背後有惡龍自深不可測的水底探出猙獰的頭顱,那雙暗金色的眸子滿是漠然地凝視著他們。
一時間摸不清這位紀督察底子的二人,皆是沉默無言,神態嚴肅鄭重。
而當紀長安的目光隨意掃過此方沒有任何溫度可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他輕聲問道:
「為何無光?」
自此。
那沉入海面下的大日再度冉冉升起!
高懸於海面之上,撕碎了黑夜的國度,驅散了冰冷的黑暗,盡情灑落下金色而溫暖的陽光!
當破曉的晨光刺破黑暗——
黎明。
降臨。
而在所有有幸得見這一幕神跡的人眼中。
那個沐浴在陽光下的年輕男子。
恍如在世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