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井上莉香踏入神殿。
看見落座於王座上的年輕男子時,她呆怔在當場許久。
說不出一個字。
坐在王座上的存在,完美符合她來此前心中勾勒出的偉岸神靈的形象。
祂只是落座在那,便自有凌駕於蒼生之上的威嚴威壓全場,肉眼可見的金色光輝灑滿殿堂,他的身周恍若沉浮著一座座神聖恢弘的金色神國,無數聖靈匍匐在他的腳下,高唱著聖潔的頌歌,將最華美最偉大的頌詞奉上……
而這一切都完美符合井上莉香心中的「真神」形象。
只是第一眼,就讓她心神俱顫,雙膝一軟,差點就此跪下。
哪怕她曾當著龍馬一平的面斬釘截鐵地說出「東境子民,從不信仰任何一位舊神」。
可當真正直面一位疑似神明的存在時,那種凌駕在凡靈之上的威嚴與名為偉大的概念,都讓她不得不為之俯首。
這種位階上雲泥之別的差距,遠不是所謂的精神意志能抹平、抗拒的!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神座上的存在,會與紀長安紀督察長的如此相像?
名為驚懼和難以置信的情緒潮水般湧上女子的心頭。
她來時路上思索的所有措辭都被拋之腦後,大腦空蕩蕩的,一時間啞然失聲。
連被她緊握著的,視為最後底牌的【記錄石板】都險些脫手跌落。
這一震撼失聲的一幕,一直持續到——
另一道磅礴、宏大的偉岸氣息如瀑布般傾瀉降臨至這座世界!
對方鋒芒直指之處,赫然是她此時身處的這座殿堂!
井上莉香下意識再度抬頭。
望向王座上與紀督察長得極其相似的偉大存在。
卻發現即便是面對這等同層級的「警告」,王座上的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淡漠地端坐王座之上,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井上莉香發現自己此刻能清楚地看見,男人的眼瞳中倒映著一座燃血的天幕,還有刻印其上的璀璨星辰。
此外。
再無其他東西。
仿若他所見之物。
唯有天地與星辰。
而在殿堂外的轟然聲中,大殿之外的那道氣息將所有的威壓都匯聚在了此地!
驚悸之意瞬間冰涼地瀰漫在井上莉香的胸口。
一時間她就如置身于波濤駭浪中的小舟,身處生死絕境,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傾覆,命喪此地。
知曉自己涉足進了神明間的戰爭,必死無疑的井上莉香絕望地閉上眼。
腦海最後浮現與放不下的,是赤一君的身影。
直到最後也還是沒能救下赤一君嗎……
神殿內的空氣中氣浪滾滾,兩股近乎實質的威嚴在此地對沖碰撞。
岌岌可危,生死一線間的井上莉香忽然睜開眼。
她用最後的力氣將緊握的【記錄石板】扔向大殿之外,然後轉頭乞求道:
「請您放過赤一君吧!」
這是她所能說的最後一句話。
王座上的男人緩緩起身,揮手間抹去了她在此方的身影。
他的目光落至女子在離開前丟出的石板,眼中掠過一縷異色。
下一刻。
轟然碰撞的意志湮沒了這座殿堂。
這座屹立近萬年的王殿禁受不住神明級的意志對撞,終於在此時崩塌瓦解。
而他腳下這座昔年浮空帝城的一角,也在這一刻碎裂崩潰,如流星般隕落。
此地所有生靈都見證了這一幕的誕生。
以「神念之身」降臨此地的女子神靈,一個照面便將那令祂極度不快的舊日殘骸徹底埋葬。
可祂的眼中卻無半點輕視之意,目光沉凝地緊盯著半空中繚繞的灰塵迷霧。
當塵灰迷霧散盡,原本坐落著浮空城的空無一物,更別說是人。
女子神靈的金色眉毛微挑,低頭望向腳下的大地。
逃了嗎?
可又能逃到何處去?
祂面色忽然驟變。
一隻平平無奇的拳頭自虛空中遞出,直指祂的面門。
可在女子神靈的眼中,伴隨這一拳而出的是霸絕蒼生的沛然拳意,與吞吐天地的恢弘氣魄!
以及高達五成以上的消亡神權!
一座金色神國的虛影憑空浮現在祂的身前,擋住了驟然爆發出的一拳之威,卻也片片碎裂,散作灰燼!
女子神靈眉眼間首次湧現驚怒的情緒。
而遞出這一拳,卻是一位踱步而出的中年男子。
他淡漠與祂對視了一眼,原本就虛幻的身影如泡沫消散。
女子神靈的目光一掃,似在尋找什麼,最終在一塊斷裂的石板上微凝。
祂冷冷揮袖,將斷成兩截的石板徹底碾成粉碎。
這一意外的誕生似乎徹底激怒了祂。
祂俯瞰著腳下的廢墟城市,眼底流露而出的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冰冷。
很喜歡躲?
那就讓你無處可躲!
女子神靈漠然抬手,而後反手狠狠壓下!
名為【大地】的神權在這一刻盡情彰顯其無窮無盡的偉力。
——【一洲陸沉】!
悶雷般的轟鳴聲自地下接連炸響,岩石突起,大地塌陷,腳下這座廢墟城市自地下深處開始崩潰瓦解!
宛若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虬龍般的裂痕無聲裂開,如創傷般遍及大地,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豁口下湧出赤紅色的灼熱熔漿,仿佛要將這座世界徹底拉向深淵!
……
與安格烈旁觀一切的阿普斯面色微變,這樣的天地之威讓他都為之戒懼。
「只是神念之身,就擁有這等威勢,隨手傾覆一座世界?陛下,您真的確定如今的那位能應付的了這位?」
阿普斯低聲詢問。
可安格烈卻是絲毫沒有理睬他。
他的心神甚至沒有注意在女子神靈以及紀長安身上,猶自停頓在先前以虛影之身出手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的面色變幻不定。
為何那中年男人的氣息令自己如此熟悉?
……
而在女子神靈眼中「藏」起來的男人此時正站在一處斷牆邊緣。
他的腳邊,趴著使勁全身氣力也才勉強掙脫開三成枷鎖,卑微如蟲豸般向前爬著,口中喃喃著莉香的青木赤一。
男人低下頭,目光幽然。
那個叫做井上莉香的小姑娘,沒有選擇他給出的兩個選項中的任意一個。
當她走進神殿時,她所抱著的念頭,是以自己的軀殼為籌碼,只求原本坐鎮神殿中的存在能放過赤一君。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在私情與大義的選擇中做到了「圓滿」。
但在男人看來最為可貴的,卻是井上莉香自始至終竟然都未曾思索過兩種選擇的優與弊,她下意識忽略了其中的種種,完全沒有按照自己給出的思路去走。
這一點多少算是出乎了男人的預料。
至於是否會因此而生出驚訝與驚艷之情,從而對其另眼相看?
類似的問題,就在剛才不久前,由紀長安問出了口。
但對男人來說卻是真沒有。
因為他早已司空見慣了。
他曾高坐星河之上俯瞰塵世,親眼見證了無數人與事,這世間早就沒了能讓他都為之驚嘆的可能性。
男人俯身一指點在青木赤一的頭頂,溫和道:
「有個女孩願意以她的性命為代價,為你換取一條生路,我來問問你的想法。」
艱難向著莉香離去的方向爬行的男人渾身一僵。
他以最低聲下氣的態度懇求道:
「偉大的神明啊,請您拿走我的一切,我願意以我的一切為莉香換取一條生路!」
這是完全不出意料的答案。
可男人沉寂萬年的心神卻依舊不免因此而泛起微不可見的波瀾。
他微笑抬頭。
原本因為此地註定毀滅而有些陰沉的心情好上了一些。
他隨手送走腳下的年輕人。
望向某位反客為主的女子神靈。
輕輕跺腳。
將支離破碎,即將徹底沉陷的大地一腳穩住。
天地皆寂。
男人淡漠道:
「一具化身也敢出手毀我昔年神國?那就留下來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