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期待與恐懼

  當男人的身影從這座世界消失。

  紀長安獨自一人坐在那,望著男人化作的流光逝去的方向,失神許久。

  直到有人出現並站在他的身邊。

  紀長安道:「其實我剛才就很想問,為何咱們三人中,我和你長的這麼像,而那個傢伙卻只是與我們有幾分相似?」

  站在他身邊的男人,面貌眉眼就如同是徹底長開後的他。

  男人語氣寡淡而隨意道:「想知道?贏我這次再說。」

  紀長安伸手揉了揉眉心,道:「你還真以為吃定我了?」

  而不曾想,代表神性一面的男人竟是搖了搖頭,平平淡淡道:

  「不敢,畢竟你不好面子。」

  「……」

  聽到這句話的紀長安愕然許久,好一會沒反應過來,完全沒想到這番充滿揶揄的話會從對方口中說出。

  可旋即一想,此地本就是他的主場,「偷聽」他們間的對話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只是……

  紀長安總覺得在男人說出這句話後,他在自己心中孤高冷漠的人設形象不受控制地崩塌了一角。

  他學著某人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勺,此事就此揭過,大家就當沒發生過。

  「要不,先規定下這次賭約的範圍?」

  男人瞥了他一眼,嘴角輕扯道:「有何好規定的,你只需向我證明這座人間有值得我們為之出手的價值即可。」

  紀長安神色認真道:「可如果我覺得足夠,但你死活不承認呢?」

  男人淡淡道:「只要你能真正說服你自己,我這邊自然沒有任何問題。」

  他側頭,凝目望向坐在身側的年輕人,意味深長道:

  「紀長安,你要明白一件事,你要說服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們。」

  紀長安愣了下,先是一陣遲疑,然後面露誠懇道:

  「我們?我和你?實不相瞞……我其實早就打心底認為這座世界值得我去為之做些什麼,我從來不認為這個世界有多麼的黑暗,黑暗到讓我厭棄的地步。」

  「呵呵。」男人語氣淡漠如舊,「紀長安,我很期待日後你重拾記憶後,回想起今日所說的話時,會露出怎樣的神色。」

  紀長安嘆氣道:「你這樣咱們就沒得聊了,你總是一副以前的我如何如何,合著在你眼裡,以前那個我就是厭世大魔王,滅天滅地的?」

  男人反問道:「難道不是?」

  被噎了一下的紀長安沒好氣道:「偏見,你這都是偏見!」

  「你給井上莉香的兩個選擇是什麼意思?讓她在私情和大義中間選擇一個?」

  紀長安突然問道,他神色平靜,語氣卻顯得有些低沉。

  在這場弈局中,他將賭注押在了井上莉香身上,所以男人便相應的「發牌」。

  在給井上莉香兩個選擇中。

  第一個選擇是殺死心懷不軌,欲圖陷她於死地的隊友,報酬僅僅是她將獲得離開這座迷境的資格。

  第二個選擇則是殺死青木赤一,她的青梅竹馬,而與其對等的報酬則十分豐厚,除去可以滿足瀛洲派系的所求之外,他甚至給予了井上莉香一個承諾。

  在他們抹殺那位第三主君後,這座迷境就落入了他們的掌控,境內發生的一切事情基本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其中也包括了瀛洲派系與這位第三主君間的「交易」內幕。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

  在這兩個選項中,其實井上莉香不論選擇哪一種,青木赤一都只有死路一條。

  這座迷境世界已經不堪重負,開始崩潰瓦解,走向末路。

  如果不能在最後一刻前離開,那麼最終結果就是陪著這座迷境世界一同走向消亡,湮滅在時空亂流中。

  而無論是哪種選項,青木赤一似乎都沒有生的希望,面臨絕路。

  紀長安很不解男人為何會給出這樣兩種同樣無路可走的選項。

  面對紀長安的質問,男人平靜如止水道:

  「我想知道在明知喜歡男子必死的情況下,你選擇的那名女子會如何想,怎麼做,是殺死曾經的同伴,最終身懷仇恨獨自逃生,還是從大局出發,選擇對自己,對當前局勢最有利的選項,做到『物盡其用』。」

  紀長安皺緊了眉頭。

  很明顯,如果井上莉香選擇了第一種,那麼就代表她選擇與執行部,或者說瀛洲派系的某些人徹底撕破臉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種情況下,哪怕她能逃離這座世界,身上也將背負著仇恨。

  瀛洲派系內參與這次計劃的人也斷然不會放過她,那麼接下來上演的就是一場復仇戲。

  而若井上莉香選擇了第二種……

  那就代表她拋棄前嫌,選擇「理解」某些大人物的做法,從當前對自己,乃至是對整個瀛洲派系最有利的一面出發,爭奪更多的利益。

  其中關鍵,就在前提於青木赤一必死的結局。

  無論井上莉香選擇哪一種,都無法挽救青木赤一的生命。

  在這個前提之下。

  是難以釋懷,執著於復仇,還是以此為藉口,說服自己選擇最好、最「成熟」的選項?

  所以這算是什麼?

  感性和理性間的較量?

  這種問題有標準答案嗎?

  他身邊的這傢伙說過這世間情愛不過是一場衝動,往往禁不起推敲,那些看起來很美好的東西其實一戳即破,徒有表象,而當撕開表層的「偽裝」後,暴露在外的,是令人作嘔的「真實」。

  紀長安對此無話可說。

  他原本本能地牴觸著這番言論,可某個男人在消失前卻輕聲告訴他,神性所化的男人是最早的「他們」,他曾高坐群星之上俯瞰塵世萬萬年,他所見過的人與事遠超他們的想像。

  是因為見過太多醜陋的一幕,所以逐漸對整個世界失望了?

  他暫時只能如此猜測著。

  沉默半晌後,紀長安問道:「有標準答案嗎?」

  男人淡漠回道:「這世間很多問題的答案都具備唯一性,但也有很多問題從無固定的答案,所謂的答案只在一念之間。」

  話至此地,他突然低下頭。

  瞳孔深處似乎有著極為複雜的東西一閃而過,然而這種複雜只有一瞬間,快得讓人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下一瞬間,他已然恢復常態,面色古井無波,輕聲道:

  「紀長安,事實上這次的賭約根本毫無意義,個體的選擇代表不了什麼,單獨的個例也無法上升至整個族群,又或是整座世界的層次。」

  「但你既然想玩,我就陪你玩一玩。」

  「我等了萬年,卻只等來了他和你,而原本一切都做得很好,甚至只差一步就有希望回答我某個困惑至今的問題的他,卻在踏出最後一步時縮回了腳,最後更是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所以我很不待見他,哪怕他的理由足夠充分,幾近能說服我。」

  「而對你……」

  男人重新抬起了頭,眸光遠眺神國的最深處。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接上了先前未盡的話語,言語中竟帶有少許的惘然。

  「我其實一直都對你抱有期待,卻又對你的成長感到恐懼。」

  「紀長安,你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們……究竟是誰?」

  當這個問題傳入紀長安的耳中。

  他腦海中出現剎那空白,下意識側身望向男人。

  卻看到男人正低著頭,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雙眼。